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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我想了解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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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燃出电梯时,外面暮色模糊,黄昏日落,灯初上。
到公寓大堂大门处,一眼看见林牧旬站在路灯旁,边上停着一辆黑色卡宴。
他一只手拿手机看,一只手揣在兜里,身上还是风衣,但不是那天那件,是另一件咖啡灰的,比黑色的稍短一截,她没见过他穿。一双深棕马丁靴踩在雪里,脖子上是巴宝莉经典款黑白格纹围巾,身形修长而直。
下巴和嘴埋在围巾里,眼睛里是手机屏幕反光,亮亮的,有风轻轻吹起他碎发。
光与雪之间,画面停格,市中心的车水马龙和高楼大厦仿佛都被虚化,一概沦为聚焦他的背景。
他行事总是高调的,偏要所有人和事都为他喧嚣。
几步的距离,林牧旬抬眼,温燃朝他走来,高跟长靴脆生生踩在台阶上,散发披肩,体态高挑,一步一步摇曳生姿。
他接过她的手包,为她打开车门。
颈肩处空旷的冷,她拉紧肩上皮草,坐进车里,林牧旬在她之后从另一侧上车,坐到驾驶位后面。
前几次出行他都是打车,这还是温燃第一次坐上他家里的车。
车上开着暖气,冰冷手脚舒服了不少,从后视镜注意到司机是一名大概四十来岁的男人,听见林牧旬懒懒对他说:“走吧,云叔。”
然后他再没说话,手撑着头望着窗外霓虹,眼里不知道藏了什么心事,气氛低迷,温燃凝着他侧脸,找话题打破沉默:“你不评价一下吗?”
林牧旬侧过脸,认认真真将她端详了一会儿,淡淡眼神若有所思,看得她不自在。
“嗯,还不错,就是少了点东西。”
“啊?”她蹙眉,明明精心打扮的,居然是这种反应,暗想他真没品,“那你说少了什么?”
他笑,蹙眉的样子竟也这样漂亮。眼线向上挑,眼影闪得很美,眸光泛起愠色,映在他眼里。
他用食指轻轻点她眉心:“下次告诉你。”
“.......”
当上谜语人了。温燃心里翻了个白眼骂他,然而面上还是对着他笑。
他当然知道她恼,也回她一个笑。
两个人再没说话,林牧旬摸出手机,不知道在回什么消息。她看着窗外景色飞驰而过,对于林牧旬的事,他不说,她便不会开口问。
这样才能保持关系的纯粹。
夜幕落下,车已经驶出市区,直到停在郊外一座独栋别墅前,林牧旬下车,到她那侧拉开车门,对被他称为云叔的男人说:“一会儿不用接我。”
云叔转过头,眼里是为难犹豫:“可是......”
他没搭理,单手放在车门顶处,等她下车站定后,不容辩驳地关上车门。
后备箱打开,他取出木盒中香槟,再关上,动作很干净利落。
站在欧式铁艺大门前,想起林牧旬说场地是顾成煜家闲置的一套房,没想到是这样一座古董别墅。
非刻意做旧的宫廷装潢风格,看起来有些年代了,他还没按一旁门铃,主人家好像就已经从监控中看见他,大门敞开,二人一前一后走进别墅前院,温燃望着他背影,随口问:“舒郁浅她们会来吗?”
她边走边摆弄手上蓝碧玺戒指,鸽子蛋那么大,刻面复杂,璀璨光泽,设计很是张扬。
张扬点好。既然以往她什么事都不想掺和,却什么事都会牵扯上她,那她现在就主动做他们想象中的那种人好了。
“喏,在那呢。”
林牧旬微抬下巴,朝二楼露台上,正朝他招手的舒郁浅看去。
她笑得眉眼弯弯,一身粉色小香风套装,不变的是低垂的双马尾,带点卷,别上一对同色系蝴蝶结,点缀出甜美可人。
在她雀跃地招手两秒后,瞟见走在林牧旬身后的温燃,笑容忽然僵在脸上。
那举手投足,太漂亮。本来是全场焦点的舒郁浅,顿时心生不悦。
“她怎么来了?”衣韵站在舒郁浅左面,做了长美甲的手,一只握酒杯,一只轻蔑指着温燃的方向,“这死装姐,不是最看不上跟人打交道吗。”
舒郁浅收回手,侧靠到栏杆上,目光依然顺着衣韵手指,紧盯温燃,嘴上却说:“她肯变得合群也是好事啊。”
正抬眼看她俩的温燃自然注意到衣韵的动作,笑眯眯回望,迎上她的指尖。
那笑容分明光彩动人,美得恍惚,却无端让人感到渗得慌。
衣韵心下一惊,随即收手摆弄起美甲,心道这人真是邪门,“我怎么感觉,她变化大得离谱呢?”
“是吗?”
舒郁浅眼神未动,直到看见温燃上前挽起林牧旬的手,对着她俩竖了个中指。
中指上,蓝碧玺戒指耀眼夺目,如她一般,刚一进场就引起一片哗然。
指她是吧?
她记性一向好得很,她的风评能差成这样,衣韵没少在后面说三道四,推波助澜。
笑容未改,眉目间净是赤裸裸的挑衅。
“确实大得离谱。”
舒郁浅再笑不出来。
从没见过这样的温燃。
以前,她总是冷淡,不屑理会所有诋毁,而此刻,她明媚好斗,似一团肆意吐着信子的火,炽热燃烧。
灼得她眼生疼。
年轻人组织的生日派对,和正式宴会大相径庭,背景音乐是欧美热曲,轻松不显拘谨,倒是尽显富家公子哥的纸醉金迷。
室内装修陈设带了点中世纪古韵,水晶吊灯映射人群,在这种装潢下,并不显得亮眼。棕木墙,圆形拱门,浮夸吊顶,绒面布帘半掩巨型油画,在昏黄射灯下更为壮观,烛台插花等摆件随处可见,俨然是极繁主义风格。
在所有人惊艳瞩目中,温燃不动声色抽出挽着林牧旬的手,引来他带着疑问的侧目,但他没问,她也就假装看不懂他的不悦。
有人想过来与她攀谈,被林牧旬一个“别烦”的眼神吓退,只能在一边偷瞄几眼。
“顾成煜家还挺复杂的。”她想了想,应该是最为恰当的评价。
“其实他们家现在住的地方和这里截然相反。”
“很难想象。”
璀璨光晕辗转,此时音乐切到Come Around Me,曲调微醺暧昧。他把香槟递给服务生,悠闲坐到黑色真皮沙发上,靠风口的位置,从风衣口袋里掏出烟,抽出一根,夹在修长指间,怔了一下,没点燃。
“没打火机?”
“嗯,忘带了。”
“那就别抽了。”
她从他指间夺走那根烟,碾在中古烟灰缸里,瞥向客厅壁炉旁,静默伫立的古钟。
指针指向六点四十,人还没完全到齐。
没多久,顾成煜领着易言乐走过来,还没喝几口酒脸上已经红透,他比易言乐高半个头,手自然而然就搭在易言乐肩上,刚走过来,又往后一嚷,叫来两三个朋友,几个大男孩一时间有说有笑。
顾成煜兴致盎然,收紧搭在易言乐肩上的手,让他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看看,咱们乐乐今天也是成熟稳重上了。”
这话是指易言乐一身和现场松弛氛围不搭的深灰西服,不过好在他是寿星,除了略显滑稽外,也没人觉得太怪异,“没有没有,煜哥,不管怎么样,你们不都还是我哥嘛。”
他尴尬挠头,笑得腼腆,没能忽视坐在林牧旬身侧,沙发扶手上,正翘着二郎腿,用指尖轻触耳坠,一脸在观察人类标本神情的温燃,“还有燃燃姐,燃燃姐今天也很美。”
林牧旬用手指关节轻敲易言乐额头,挑眉:“用你说?”
温燃回过神,倒是无视了林牧旬的举动,朝红着脸嘿嘿笑的易言乐礼貌道:“谢谢,你们继续。”
见林牧旬拿起桌上酒杯,抿了口,没说话,一副小爷现在很不爽的样子,面对搭话也显得敷衍,她也拿一杯,尝一口。
难怪不说话了,这么苦。
顾成煜咳嗽一声,他早就看出林牧旬和温燃之间有点儿猫腻,几人说话的时候,林牧旬也有意无意将视线移到她那边。眼神里的意味,作为好兄弟,他不可能参不透。
他想起什么,表情踌躇,试探问:“旬,你知道秦雨楼等会也会来吗?”
听见这话的林牧旬并不改神色,仍然瞄着温燃侧脸:“知道。”
顾成煜看他没什么大反应,便打着哈哈:“本来我是没叫她的,没想到她从哪儿知道了,问起我,我就没好意思。”
又嘟囔:“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的国.....”
“今天。”林牧旬面无表情,眼底神色稍沉。
秦雨楼......
秦雨楼?
温燃少有的惊愕,映在林牧旬眼里。
这三个字,想也没想会出现在他们口中。
她那个常年居住在法国,只有逢年过节才会见到的,中法混血的表妹。
那个秦术玉总是念叨,当亲生女儿疼爱,秦家万众宠爱的掌上明珠,秦雨楼。
这个人,拥有着她曾经最是羡慕的,完整,美满的家庭,和秦术玉的爱。
她知道林牧旬高中之前在国外读书,却从没想过他会认识秦雨楼。
看顾成煜的神色,或许两人之间还有一些纠葛?
世界真是太小。
片刻愕然后,她敛去神色,默不作声,耳边传来林牧旬轻声:“你认识?”
温热气息,吹得她痒痒的。
何止是认识。
她低身,也在他耳边回应:“她是我表妹。”
话音落下没多久,玄关处,红底鞋嗒嗒触地。
众人远远瞧见,少女浅棕色卷发如瀑布,低饱和红色法式裙摆明媚热情,步伐自信优雅,混血长相结合了中西方优点,深邃而不失东方韵味,单纯笑容明亮如冬日暖阳。
她走近,鼻息间,难以忽视萦绕在她身上的真我淡香香水味,倒是和她落落大方的气质相得益彰。
“说曹操曹操到呢。”顾成煜嘴角扯出笑,又将目光放到林牧旬和温燃二人之间来回,怕嗅到一丝修罗场的味道。
其他人却丝毫没有这种担心,都迎上去客套两句,而他也是多虑,因为此刻温燃内心,除了觉得太巧,没起一点波澜。
她只是在想,如果秦雨楼和林牧旬有关系,是不是要收手去找别的乐子了。
那她就不得不向温崇服软一次,至少先还了林牧旬在她身上的花销。
但要她服软,还挺难办的。
秦雨楼把手中礼品袋递给易言乐后,道了句生日快乐,语带歉意:“真不好意思,刚下飞机爸爸就接我回家收拾了下行李,来晚了。”
“好久不见,大家......”
“旬。”
林牧旬躲开秦雨楼直视的目光,没有回应,她却也不觉得尴尬,直径走到他旁边,正要坐下,好像是才注意到温燃一般,惊喜神色忽然浮现,随后甜甜一笑,上前拉住温燃的手,“温燃姐姐?竟然能在这里见到你。”
热情的贴面礼后,秦雨楼对着众人介绍她和温燃的关系,又浅提了两句二人小时候穿同一条裙子,坐同一个木马云云。
说到某一年她把温燃的玩偶小熊弄丢了,惹得温燃大哭,她伸手半掩红唇热情的笑。
“温燃姐姐,姨妈之前跟我说过你会转学到上海,没想到你和旬他们竟然是朋友。”
她瞳色很浅很淡,眼神说不出是什么意味,但在外人看来,她俩是很亲近的姐妹。
温燃从始至终挂着疏离而浅的笑,回应很少,面对从不是同一个世界的秦雨楼,她本就周身不自在,更别说搞那套虚伪寒暄,对她而言,礼貌已是她能做到的最大限度退让。
“温燃姐姐,姨妈最近还好吗?听爸爸说她近期都在处理离婚事宜,忙得不可开交,已经没有像以前一样每周都给我通电话了。”
“嗯,挺好的。”温燃点点头,只想快点结束这段对话。
“姨夫那件事......是太过分了些。”秦雨楼握着她的手,轻抚,“爸爸跟我说的时候,我都特别替姨妈和你感到生气。”
“不过温燃姐姐,离开错的人,才能找到真正的幸福,姨妈一定也懂这个道理的,姐姐也不要太伤心了,爸爸也经常说,秦家永远是你们的后盾。”
“......”
在她话落,顿时,难堪,烦躁,焦灼,倦怠,全尽涌出,还带有一丝恶心。
秦雨楼轻描淡写公之于众的,是她根本不想提及半点的溃烂伤口。
没人真的清楚温燃家里到底是什么情况,大家只是附和着秦雨楼,说些自以为安慰鼓励的话。
在此时的温燃听来,都是放屁和狗叫。
有人关心,自然也有求知欲太强的,非要问上两句。
她嘴唇紧抿,没话说。
并不认为提起这些的秦雨楼是多么天真无邪与好心。
热闹氛围中,众人看见林牧旬突然起身,神色早已转冷,骨节分明的手揽过温燃的腰。
“出去透透气。”
沉沉语调,走前,他给了秦雨楼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晦暗莫名,带点警告。
留众人面面相觑,和一脸不知所措的秦雨楼愣在原处。
月半明半昧。
一群人刚才只顾着谈笑,餐台上的食物几乎没动,温燃被林牧旬带到后花园时,已经饿得心慌。
别墅建在半山腰,山上夜风更冷,她站在背风处,风掠过她的头顶,吹乱发丝,冷红了鼻尖。
林牧旬取下围巾,围到温燃脖子上,绕一圈。
围巾围得太随意,她的长发被裹在里面,有点炸毛。
细雪,顷刻之间簌簌而落。
林牧旬不知道从哪儿顺的打火机,燃一根烟,微眯着眼将她憋回泪的神色,尽收眼底。
她似笑非笑,如水眸光倒映月影,似泠泠泉:“你只是想出来抽烟吧。”
他不置可否:“你如果心里不舒服,不用勉强。”
“你怎么知道我心里不舒服?”
——“写在脸上了。”
“那他们怎么看不出来。”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他说,然后撩开她挡住泛红眼眸的一缕发丝,动作轻柔。
“你跟秦雨楼?”她只问一半,眼里倒没多少想了解的意思。
“算前任吧。”语气淡然,像在说别人的事,他想了想又补充,“但无关紧要。”
不知道他到底是在说他们的关系无关紧要,还是秦雨楼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总之温燃早就猜到了这一层,没多大惊讶,顺着他说:“怎么谁都是你前任,到底谈了几个啊你。”
花园古典立灯昏黄,照射眼下眼影似泪,语调淡淡,而情绪分明因为刚才的事差到了极点。
林牧旬背过她吐了口烟,回身:“你很想了解吗?”
“算了,不想。”
“你想一下。”
“不想。”
“我想了解你。”他说。
四目相视,气氛是不知名的拉扯。
点点雪飘到他发上,在光晕间柔和,透着不甚真实的朦胧。
他的眼神也像轻柔的雪,覆了一层雾般缱绻。
暧昧难辨。
温燃忽然笑。
他太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