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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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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劲风忽地吹进屋内,吹得烛火明灭不定。
升平指尖攥紧裙角,听着窗外梆子声自远及近,屋里月光碎成银箔。金镶玉的话像把锈刀剜开她十七年的戏本——那些被故意摔碎的茶盏、扯烂的锦衣珠链,原是她给自己筑的金笼子。
升平忽然伸手拨弄烛火,跳跃的火苗映得她瞳仁忽明忽暗,金玉镯子从腕间滑落。片刻她才缓缓开口,语气极轻,“十二岁那年,我故意摔碎了太傅送来的《内则》,看着满地瓷片,我母后松了好大一口气。”她轻笑出声,笑声里裹着十七年的霜雪,“原来做个废物,远比做个聪明人更讨喜。”
更鼓第二次穿透雕花窗,月光已爬上屏风上的海棠花,升平歪着头笑意满满的看着金镶玉,眼里却空洞呆滞,金镶玉一顿,“这些年我做了不计其数的荒唐事,就是为了让所有人知道——”她骤然逼近,发间珍珠步摇扫过金镶玉耳畔,“升平公主除了胡闹,什么都做不成。”
升平升平,被赋予太平寓意的公主却是最不太平的。
烛泪滴在案上凝成琥珀,她望着摇曳的烛火,声音却愈发清晰:“你知道吗,只有这样我父皇母后才能安心,因为他们对我说,女子无需懂政,我只要做个无忧无虑的公主,最后他们会为我找个好驸马嫁了就可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们宠我,给我殊荣,那我便随了他们的愿,直到父皇年迈今年才立下太子,我便知这江山如落在我皇兄手里……”
“女子无需懂政,这八个字悬在宫墙内外千年,早成了锈迹斑斑的旧锁链。胭脂浸染的指尖,能圈点兵书韬略,凤钗摇曳的鬓边亦能藏着治国安邦的锋芒。
是金步摇压不住奏章的重量吗?
分明是千年史书落笔时,总在“女子”二字前,刻意藏了锋芒、收了力道!”
“皇权富贵于我升平如浮云,本宫想要的是这全天下的女子都受到该有的尊重与同等对待,真正得享升平...”话音未落,窗外传来惊雀振翅,她转身,
“本宫便做这一代女帝,与你金镶玉共谋大业。”
云层彻底吞噬最后一丝月光时,升平公主的脚步声终于在客栈回廊尽头消失,金镶玉倚着斑驳的朱漆门扉,听着夜风中发出细碎呜咽,方才缓缓滑坐在冰凉的青砖上。
她伸手探入衣襟,摸出那支今早买的梅花簪,木质花瓣历经岁月摩挲,早已泛起温润的光泽,簪头的珍珠翠却依旧莹白,恰似那个雨夜,照在李素萍脸上的柔和月光。
“以你的江湖势力与能力,想要报仇方法很多,为什么选择和我联手?”升平公主冷冽的质问突然在耳畔响起,金镶玉垂眸轻笑,笑声里裹着些许自嘲,些许温柔。
记忆如潮水漫过心口:
是那个身着蓝白长衫的瘦弱身影救了她,用单薄的肩膀将她背起,一路背她下山,
是那双覆盖着细细疤痕的手,日日夜夜衣不解带的照顾她,给她最大的宽纵与无尽的温柔,
“因为我如今有了想要保护的人,”她对着虚空呢喃,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簪子尖锐的尾端,“喊打喊杀的日子实在不适合我了。”
梆子声惊起更深漏。敫桂英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推门而入时,正巧撞见云栖如夜枭般从外头翻进屋内。
瓷碗里上升着滚滚热气,云栖拱手站在一边压低声音:“李姑娘已经歇下,门窗都仔细查过了。不过自从升平公主来了以后,客栈周遭出现两波形迹可疑的人——
一波身着夜行衣,却带着大内侍卫独有的玄铁腰牌;另一波...”她顿了顿,眉间拧起川字纹,“瞧他们传递暗号的手法,八成是太子的眼线。”
金镶玉舀起一勺带着汤汁的馄饨,慢慢吹着热气,馄饨在烛火下泛着油光,她突然嗤笑一声,“不过是些见不得光的走狗,随他们去。”等到馄饨微凉,她送进口中慢嚼,看向身旁的敫桂英头也没抬的,
“传令下去,暗桩扩至一倍,务必将升平公主和素萍护好,有任何风吹草动立马回禀。”
待云栖领命离去,敫桂英用汤匙搅着碗里的馄饨,忽然开口:“白天在大街,你盯着巷子出神,可是瞧见李素萍了?”金镶玉动作一顿,舀起馄饨的汤匙悬在半空,汤汁一滴一滴坠入碗中,晕开层层涟漪。
“嗯。”她应得极轻,轻得像怕惊散某个易碎的梦。敫桂英望着好友发怔的侧脸,刚要开口,却见金镶玉突然将汤匙重重搁在碗沿,瓷与瓷相撞的脆响惊得人一颤:“王魁今日死了。”她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说天气,“我让人在他马车下埋的火药。”
“炸的血肉横飞,死无全尸。”
敫桂英手中的瓷勺子“当啷”坠地。金镶玉抬眼望去,正对上她骤然苍白的脸——海神庙相遇的景象突然闪回脑海:浑身泥泞不堪的瘦弱女子怀里抱着信纸在神台下哭喊,残风卷着“王魁负心”的嘶吼,与此刻她脸上忽哭忽笑的神情渐渐重叠。
“恨我么?”金镶玉听见自己问。敫桂英却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泪珠顺着笑纹滚落:“该谢你才是...又怎会恨你呢...”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抬手抹去眼泪。两人陷入沉默,唯有馄饨的热气在其间袅袅升腾,渐渐模糊了彼此的面容。
直到碗底见了空,金镶玉用竹筷敲着空碗,突然没头没脑地问:“敫桂英,你会不会哪天夜里偷摸用水袖勒死我?”
敫桂英翻了个白眼,水袖轻飘飘甩在她肩头:“不会。”见对方长舒一口气,又补刀道:“你夜里根本不睡觉,不是摔酒坛,就是抱着酒壶喊‘李素萍’,整条街的野猫都被你吓跑了,我还勒你作甚?”
金镶玉腾地红了脸,抓起桌上的帕子就往她身上扔:“你看!我就知道你这个死女人要勒死我,我半夜睡没睡你都知道!”
翌日晨光大好,金光如碎玉般倾泻在西湖。
升平公主身着素白锦衣立在岸边湖亭,海棠红纹勾勒着衣边与袖领口,凤样金簪插至发间,缀着莹白珍珠流苏,只要随着主人的动作轻轻一动,便能发出清脆声响。
看晨露顺着粉荷垂落,碎成满湖银星。忽闻欸乃桨声由远及近,一叶乌篷船破开薄雾驶来,船头立着一位身着翠绿青衫的书生,手里一把湘妃竹扇撑开轻摇,扇动着微风,正与梳双丫髻的书童笑闹,银铃般的笑声惊起湖中蜻蜓。
升平目光不经意扫过,却见那女子忽然踩滑船舷,"扑通"跌进湖里,溅起的水花惊散满池浮萍。“小姐!!小姐!!”书童扑到船头哭喊,手中的竹扇险些坠入水中。升平眉峰微蹙,正要唤侍卫施救,就见湖面漾开青碧色涟漪,女子踩着水浮出,湿漉漉的鬓发黏在脸颊,倒比出水芙蓉更添三分灵动。
水珠顺着她浸透的襕衫往下淌,在鹅卵石小径汇成蜿蜒水痕。女子甩了甩发梢的水珠,与亭子里的升平目光相撞,耳尖霎时通红,挠着后脑勺露出一抹憨笑:“见笑见笑,今早吃多了糯米糕,脚下发飘。”
升平望着她澄澈如秋水的眸子,心底忽的一动,示意丫鬟取来月白锦袍。衣袂展开时带起淡淡龙脑香,女子连忙双手接过,宽大的袍袖垂到指尖:“多谢姐姐!我叫祝英台!方才让您见笑了…”她眨着亮晶晶的眼睛,湿透的青色长衫还在往下滴水,却浑然不觉狼狈。
“姐姐也是来赏荷的嘛?还不知您芳名?”
“姐姐?”升平公主眼角微挑,听着眼前人叽叽喳喳报完家门,朱唇轻启刚要吐出"本宫"二字,顿时一愣,轻咳一声生生将尾音转了个弯:“我叫李君蕊。”话音未落,祝英台已双手抱拳行礼,竹扇斜插在掌心中,清脆唤道:“李姑娘!”这声称呼惊得岸边垂柳上的麻雀扑棱棱乱飞,也让升平暗自松了口气。
——世人皆知升平公主封号,却鲜少有人知晓她闺名。
正说着,梳着双环髻的银心跌跌撞撞奔来,绣鞋沾满泥点。她上下打量祝英台湿透的衣衫,急得直跺脚:“小姐!这都第几次掉水里了?上次在镜湖,这次又在西湖...”话音戛然而止,小丫鬟忽然眼睛一亮,“莫不是小姐故意的?您从小怕水,难不成想练出个'浪里白条'的本事?”
升平本还端着仪态,闻言"噗嗤"笑出声,指尖点着祝英台滴着水的肩头:“原来祝姑娘还有这等苦心?”祝英台的脸"腾"地红透,水珠顺着泛红的耳尖滚落,结结巴巴辩解:“什么呀!不过是脚底打滑...谁、谁怕水了!分明是这满湖荷花看得人燥热,我下去降降温!”她越说越急,挥舞的折扇带起一阵风,却将袖口未拧干的水全甩在升平裙裾上。
银心吓得捂住嘴,升平却笑得直不起腰,海棠白裙上晕开的水痕像朵新绽的荷,祝英台慌了神,扯起衣角就要去擦,又觉女女授受不亲,僵在原地手足无措,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