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柳芳菲行》常逸歌

1、求人（1）

　　“滚远点儿，以后别来了！”

　　厮仆粗鲁地将薛宁赶出来，随即转身关上大门，沉闷的关门声是对薛宁下的最后一道逐客令。

　　薛宁也不恼，默然看着眼前紧闭的黑漆大门，神情低落，良久后微微叹了口气，知道是求助无望。她木然地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终是迈步离开。

　　今天是阿兄被捕入狱的第三天。

　　前日，工部员外郎王章王大人被人毒杀，死前向赶到书房的管家指认，面前来拜访他的薛宥就是凶手，后薛宥被押入刑部大牢，不准任何人探视。

　　薛宁心不在焉地走在大街上，和人群的嘈杂格格不入，一个不注意踢到了什么物件，害得她一个踉跄，稳住身子后收敛心神回头一看，竟是个乞丐伸出来的一条腿，脚踝处有一条长约两寸的伤疤。

　　那乞丐头发随意披散，看得出打了很多结，灰头土脸，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他身套一件肮脏破布衫，光脚坐在地上，浑身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像是睡着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抱歉。”

　　薛宁自顾自地说完，准备转身离开，那乞丐突然睁开眼，陡然抓住她的手，嘴里呜呜啊啊叫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边叫边站起身来，越叫越激动。

　　见他这副模样，薛宁不由得有些害怕，奋力地想抽出手，可哪里挣脱得开，正准备上嘴咬，不承想这乞丐猛地放开手，眼神里尽是惊恐。

　　薛宁收回手并循着他的目光看去，紫檀木牌匾镶着金云纹，上书烫金隶书“百香阁”，糕点铺子。

　　店铺客人络绎不绝，门口一个小女孩儿跌倒了，摔疼了哭出声，良久身后一个翩翩公子温柔弯腰将她扶起，微笑将手中的乳糖狮子递给她，不消说两人皆是锦衣华服。

　　别说这乞丐买不起，薛宁自己也没钱到这里买点心，不说进出百香阁的人全是锦罗玉衣，但如她这样衣裳半旧，连衣服原本的颜色都洗得看不出来的人，是绝不可能将钱花到这里的。

　　薛宁不解地转头，乞丐不知何时已经跑开了，她转身也跑，跑过一条街，看那乞丐没有追上来才停下，复又恢复到起初的平缓步伐，没把刚才发生的事儿放心上。

　　她心里有更要紧的事儿，如今她找了所有可能相助的官爷，但他们都不愿意帮她。

　　这些人都是薛安仁生前任官时的好友，薛家出事之后，他们对薛宁母子三人也多有帮衬，但碍于薛安仁死前所犯贪污罪，也不敢有过多的接触，更何况这次薛宥还是谋害朝廷官员，藐视朝廷威望，他们更不敢也不愿与此有联系。

　　阳春三月，清风吹拂，薛宁找了个路边石头坐下，想想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爹爹犯了贪污罪，阿兄又因涉嫌杀害朝廷官员被关在大牢中，她明白没有人愿意涉险来帮她。那些官爷愿意将家中的衣裳交由她缝补以补贴家用，她已是万分感激，只是她不愿意放弃任何希望，只要能救阿兄，她什么都愿意试。

　　车到山前必有路，也许她还有一个人可以求助。

　　“我一定可以救出阿兄的。”薛宁脸上终是现出一抹笑。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薛宁终于快到家了，闻到街上隐隐飘过来的肉香味儿，此时嗅觉最灵敏，越闻越香，肚子很应景地发出两声咕咕叫，她摸了摸肚子，打算去吃点儿东西。

　　她来到一家普通食肆里，食肆不大，但很干净，过了饭点儿，吃饭的人并不多。

　　“张哥，还有馒头吗？”

　　正在柜台后百无聊赖玩手指的伙计欢喜抬头，噌地一下站起来，高身阔背，身材结实，端正方脸上蓄着短髭须，阔面重颐，浓眉似剑，尽显男儿气概。

　　“有有有，妹子，你先坐着，我马上来。”

　　说罢，伙计就进了厨房，薛宁随意找了个离其他客人较远的座位坐下，准备把买馒头的钱拿出来，左掏右掏，上掏下掏，就是掏不出一文钱。

　　她很确信自己今天带了钱，因为家里总共也就只剩下那么点儿钱了，可现在钱去哪儿了？她灵光一闪，想到了今天在路上遇到的那个乞丐，准是他偷了自己的荷包，心里暗暗叫苦。

　　人一不顺就诸事倒霉。

　　“妹子，都热乎的，赶紧吃。”

　　伙计一手端着盘包子，一手端着盘烧鸡，大步走到桌前坐下。

　　薛宁看着眼前的菜有些尴尬，她没钱吃这些，实际上，她现在是吃馒头也没钱。

　　“张哥，我没钱，吃不起这些，能给我两个馒头，我先赊着可以吗？”

　　看着眼前有些窘迫的薛宁，张大飞放声大笑，把两个盘子朝她面前一推。

　　“妹子，这顿算哥哥我请你的，放心吃，等我爹娘回来可就没有这么好的事儿咯。”

　　张大飞自己拿了个肉包子吃，又将盘子往对面推了推，示意她快吃。

　　薛宁一天没吃饭，现在饿得紧，见张哥这样说了也就拿着个肉包子开始吃，还冒着热气儿。

　　“真香，好吃，张哥的手艺是这个。”薛宁一手拿包子，另一只手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张大飞被人夸，龇着嘴乐呵：“好吃就多吃。”

　　“张哥，怎么就你一个人，叔婶还有小春呢？”

　　“他们回乡探亲了，店里要人看着，我就留下来了。”说完张大飞低头为薛宁倒了杯茶。

　　薛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吃包子的动作倒是没停。

　　“换我问你了，妹子，事情办得咋样了啊？”

　　张大飞看见面前突然停止的嘴，就知道结果如何，叹了口气。

　　“妹子，你也别灰心，薛兄弟这事儿也挺严重的，没人帮也是情有可原，你爹那些好友都问过了吗？。”

　　薛宁轻轻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又将包子送入口中。

　　“没有人愿意蹚这浑水，但我相信我阿兄绝不是凶手。”薛宁看着张大飞，声音平和但眼神坚定，“我是不会放弃的。”

　　“薛兄弟为人正直纯良，我也相信他不是凶手，我这条命还是他救的呢。”看她低头沉默，他又继续说道，“但我听说那王大人死前亲口指认是薛兄弟给他下毒，说完没多久就毒发身亡了。”

　　“我知道，真想去大牢里看看我阿兄，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张大飞一听变了脸色，急忙道：“妹子，这可使不得，既然不让探望，你就别冒险了，万一你也被抓进去，那你哥就彻底没希望了。”

　　听罢，薛宁朝他微微一笑宽他的心：“张哥，放心吧，我不会的。”

　　张大飞神情忧愁地看着她，包子也不香了，但自己又没啥办法，只能干着急。

　　见张哥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薛宁明白他的担忧，她把包子吃完，双手相握放在桌子上，身体前倾，而后微动手指示意对方靠近些。

　　“其实还有最后一个人。”

　　看着张大飞探寻的眼神，薛宁压低了声音，免得被旁人听了去。

　　“安镇司指挥使贺度使贺羽。”

　　张大飞眼睛一瞪就要叫出声来，薛宁早就有所准备，将盘子里最后一个包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了他还未来得及出声的嘴里，然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最后倒了杯茶递给他。

　　张大飞两口将包子吃完，和着茶吞咽落肚，压低声音问道：“就是圣上亲命总管安镇司的那个贺羽？”

　　薛宁不置可否，拿起茶壶将自己和张哥的杯子里都添满茶水，然后慢悠悠地喝茶，见张哥一副你不表态我就不动的表情，随即缓缓点了点头。

　　将近一年之前，当今圣上害了一场大病，无论太医怎么医治都不见好，同时各地灾祸迭起。钦天监监正急切上奏道天象有异，为不祥之兆，恐怕有妖魔祸乱人间，伤及圣上龙体，更危及大魏江山社稷，言毕举朝哗然。

　　第二日圣上就卧床不起，完全陷入昏迷，梦里梦见人间妖魔鬼怪肆虐，祖宗派志士下凡助大魏渡过难关，志士持剑斩妖除魔，名为贺羽。圣上梦及此便陡然惊醒，不停默念此名，命人将天下所有叫贺羽的人都带来，他要一一召见。

　　当前刑部左侍郎贺文固之子贺羽从军营赶回京城入宫觐见，天空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待贺羽入宫，大雨陡止，艳阳高照，万里无云，似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圣上一看见贺羽，便觉是自己梦中志士现身，自此之后，圣上龙体如拨云见日，一日日好转。

　　圣上在召见贺羽后的第三日，决定组建安镇司，对抗妖鬼蛇神，天下凡是与此有关的人与事，安镇司皆可调查，且任何人不得阻挠。皇上命贺羽为安镇司指挥使，赐他度使令牌与玄龙宝剑，见度使令牌即见皇上本人，贺羽持玄龙宝剑可先斩后奏，整个安镇司直接对皇帝负责，只听命于皇帝。

　　“那他就是从军营到朝堂，从将士到了指挥使。”张大飞呷了一口茶，微眯双眼，靠近薛宁，以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道，“鲤鱼跃龙门啊！”

　　薛宁微微摇了摇头，若有所思道：“不见得是好事儿。”同时瞥了一眼还没有人动过的烧鸡。

　　张大飞露出惊诧的表情：“这还不算是好事儿啊！”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大，随即压低声音又问道，“妹子，你相信那些妖鬼蛇神的事情么？”

　　薛宁下意识微微了摇了摇头：“信则有，不信则无。”

　　“那你打算咋样去求他帮忙？莫非他是你爹爹的忘年好友？”张大飞一脸怀疑地看着薛宁。

　　“不是，贺羽他爹前刑部左侍郎贺文固贺大人，和我爹生前是至交，与当时任工部员外郎的周鼎胜周大人一起，他们三人相识于年少，私交甚笃。”

　　薛宁抿口茶似在回忆。

　　“在我九岁的时候，我爹被贬到南边原州令阳县任县令，在此之后，我爹与贺大人有书信往来，但据我所知并未见过面。”

　　薛宁见茶杯见底想拿过茶壶添茶，张大飞抢先拿过壶，将添好茶的杯子递给她，示意她继续说。

　　“直到大约五年前，我爹回到京城任官，但还未满一年便因贪墨被告发而自缢身亡。”末了薛宁又补上一句，“这是官府的说法。”

　　看着张大飞犹豫纠结的神情，薛宁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同年贺大人因病亡故。”，随即她的声音变得低落，“要是贺大人还活着，也许会念及和我爹的旧情而救阿兄。”

　　两人一时无话，沉默片刻，张大飞率先出声，刚说话又想起食肆还有人，复又压低声音。

　　“他爹和你爹交情深，你们也见过面，他应该还记得你吧？”

　　薛宁不置可否，平静看着眼前的烧鸡，说话声音小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和那贺家公子也只在我九岁前见过几面，我不知他还记不记得，但按他如今所处的情势来看，也不可能轻易帮我。”

　　见薛宁似是有些许低落，张大飞想安慰她又不知怎么办，瞥了一眼烧鸡，赶紧开口道：“妹子，咱俩把烧鸡吃了，冷了就不好吃了。”

　　张大飞旋即扯了个鸡腿递给薛宁。

　　“快吃，这是我特意给你做的，想着你这两天为薛兄弟的事情奔走，饭肯定也没好好吃，你阿兄常在我这儿买烧鸡给你带回家，知道你爱吃烧鸡，这烧鸡早做好了，一直在锅里等着你哩。”

　　薛宁接过鸡腿，又想起阿兄，心里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将阿兄救出来，随即吃了口鸡腿，一扫疲态，她感激地看着张大飞。

　　“张哥，谢谢你，这鸡腿好吃。”

　　张大飞摆摆手道：“嗐，咱俩还说啥谢不谢的，薛兄弟救了我的命，他的妹妹也就是我张大飞的亲妹子，吃，甭客气。”说罢也扯了个鸡腿吃。

　　两人暂时抛开烦忧，惬意地享用烧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