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第 16 章 ...
-
“槿妤,不再在家里多待些时日么?”宣文威再次问。
今日是苏家人被流放的日子,兵部特许宣槿妤不去刑部死牢随苏家人一起出发,而是由宣家人送到了城外的十里亭。
她就要在这里等候从京中徒步而来的苏家一行人。
宣槿妤正被林清婉搂在怀中,闻言摇了摇头,“大哥哥,我在家多待一日,他们就要在狱中多待一日。”
正如那日林清婉和苏老夫人说的,她何尝过意得去?
宣兆微微颔首,“也是,苏老夫人年纪也大了,可不能在死牢里多待。”
宣文威便什么也没再说了。
今日宣府中除了有孕在身“不宜远行”的赵安儿和年岁尚小的孩子们,凡是在盛京城中的人都来了。
熙熙攘攘的一家子,热热闹闹地拥挤在小小的亭子里,倒是让负责押送宣槿妤的兵部两名官兵无处下脚,留在了亭外。
“大哥、大嫂、三弟、三弟妹,你们先回去罢!”
宣兆转身对庶兄宣迈、亲弟宣阑及他们的妻子说道:“苏老夫人和孩子们脚程慢,不知何时才能走到这里。”
“老大媳妇儿孕中不便,定是看不住那帮皮孩子们。”
宣迈和宣阑对视一眼,又看了看亭子里热闹得过分,不像是分离而像是在团聚的一家子,点了点头,“那我和二弟便先带着人回去了。”
五个堂兄一一和宣槿妤告别,堂嫂们也和宣槿妤拥抱了一下。
二堂兄微微笑着,“槿妤,珍重,若是有需要,随时给哥哥们写信。”
宣槿妤眼睛一热,哽咽着应了声。
隔房的十多人都回盛京城了,十里亭里便只剩下宣兆、林清婉、宣文威和宣槿妤一家子。
兵部两名官兵十分识趣地走远了两步,留他们一家子抓紧时间叙话。
“娘,外祖父的病怎么样了?”宣槿妤担忧地问。
林太傅自在宫中连跪了两日,回府后便身子不适,只强撑着不告诉任何人。
但如愿得到苏家人免于死刑、宣槿妤归家养胎的消息后,他下了朝回府便病倒了。
宣槿妤昨日到林太傅府看过林韧,老人家当时瞧着挺高兴,但她总觉着外祖父的病情并不似他告诉自己的那样轻,他瘦了好多。
林清婉心里也是和女儿一样的担忧,但她并未表现出来。
女儿要离京了,还是被流放出京的,即便做足了准备,她也能想象女儿路上到底要吃多少苦头。
“放心,你外祖父没事,家里舅舅和舅母们都看着呢!娘接下来也会常去看望他老人家的。”林清婉温声道。
宣槿妤觉得是自己连累了林太傅,她心里已经很不好受,就不必再加重她心里的负担。
“槿妤,我们是一家人。”林清婉心疼地摸了摸宣槿妤的脸,“家人之间就该互相扶持,相亲相爱。”
林清婉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女儿是被娇养长大的,娇气的性子里却会有一股让人意外却又熨帖的温善体贴。
“好孩子,只要你好好的,我们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自苏家出事,宣槿妤已经哭了太多次。
她昨日反复告诉自己,今日不许哭。
但怎么办?她好像忍不住了。
她扑到林清婉怀中呜咽起来。
娇声娇气的哭声顺着风吹到亭外的两名官兵耳中,他们互视一眼,皆察觉了对方心里的不自在。
这么个娇小姐,听说还是陛下的心上人,他竟也舍得将人流放至那等去处。不是逼着人去死么?听说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呢!
宣槿妤这半月一直在家安心静养,只在昨日才出门去了林太傅府一趟,并不知道盛京城中关于她、苏琯璋和新帝之间的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却又无声无息。
林清婉有所耳闻,但她自知女儿从未将新帝放在心上过,便也没和她特意提起。
而宣兆、宣文威这些时日上朝下值,耳中倒是听了不少闲话。
二人只觉可笑,他们家槿妤一向和龙椅上那位无甚交集,不过是因着林太傅的关系,那位登基时口称槿妤一声“师妹”罢了!
真论起来,槿妤哪里是他的师妹?林清婉才是他大师姐罢!辈分都错了。
当日他们以为新帝是不在意当日槿妤抗旨拒婚让他被先帝罚戍守皇陵的事情了,而特意释放出的善意。
但今日看来,绝非如此。
当他们不知道,这满盛京城里的流言,源头是在哪里么?
父子二人当日聚在书房商议了半个时辰,最后决定不让这些污糟事脏了宣槿妤的耳朵。
只是,苏家人从刑部死牢出发,途经大半个盛京城,再出的城门,他们现下只怕都听到那些流言了罢?
宣兆看着慢慢出现在视野中的一行人,若有所思。
盛京城外的这处十里亭建在半山坡上,居高临下,视野十分清晰。
宣槿妤已经收拾好了情绪,坐在铺了垫子的石凳上。
“琯璋他们已经走到山下了。”林清婉观察着女儿的神情,提醒她道。
宣槿妤也看到了。
她看着慢慢走到视野中心的苏琯璋,心里不由得想起那日和娘亲哭诉之后娘亲跟她说的话。
“娘,我好像还是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她流着泪,神情期冀地看着林清婉。
“娘,我好像没办法不喜欢他。”
“我是不是很没出息?”
林清婉将她拥入怀中,“好孩子,你很勇敢,才不是没出息。”
“当年夫子之事,都怨我和你父亲没有及时察觉,让你受了惊。”
宣槿妤在她怀里摇头,泪流不已。
“你夫子她,是走入了魔障。”林清婉想起往昔风华绝代的佳人,唏嘘不已,“但槿妤,你和她不一样。你比她勇敢许多。”
“所以,听从你心里的声音,再勇敢一点。”
所以,再勇敢一点,听从心里的声音。
宣槿妤看着苏琯璋一手抱着最小的苏玉慕,一手抱着龙凤胎中的哥哥苏玉桓,看他边上山边留意被许玉娘搀扶着的苏老夫人。
心底酸酸涩涩,却又有雀跃之意涌上心头。
他形容憔悴了很多,虽然身形依旧挺拔,但素来没什么表情的面上有很深的晦暗之色,像是很久没睡了一般,将他的神采压低了几分。
但多日不见,她见了他仍是心有悸动。
她垂下眼睑,掩住了她乍见他便瞬间璀璨起来的眸光。
十里亭里风有些大,拂过她的衣裳,裙摆维扬。
已是巳时,阳光很好,掠过亭子斜斜照在宣槿妤身上时,恰落在她小腹的位置,温柔缱绻,似是爱抚。
宣槿妤右手还拿着林清婉给她拭泪用的帕子,左手慢慢曲起,掌心置于腹上,慢慢握住了这缕阳光。
“孩子,你爹爹来了。”她心里默念。
但孩子,你爹爹害娘亲这么伤心,娘亲是不会轻易原谅他的。
苏家一行人从刑部出来时,身上的镣铐锁链皆已被卸下。
兵书尚书岳丰亲自到刑部接的人,和梁方方做的交接。
“梁尚书,人我便都接走了。”岳丰很是客气。
梁方方眼见着犯人们一出刑部,便被兵部的人解了枷锁,神情一言难尽——那是他才让人给他们戴上去的!
“岳尚书,还未出盛京城,你这……”众目睽睽之下,他这也太明目张胆了罢?!
梁方方知道,眼前的兵部尚书岳丰是苏家旧部,年少初上战场时还被如今的苏国公苏声从敌军砍刀下救过性命。
他能理解岳丰对苏国公的感激,但人都还在刑部呢,竟如此给犯了通敌叛国之罪判了流刑的犯人礼遇,莫不是以为真没人参他呢?
“岳尚书,你得给我一个交代。”梁方方板起了脸。
岳丰仍是客客气气的,仿佛没看见梁方方有些发黑的面色。
若忽略他那张威猛严肃到能够吓哭一大批娃娃的糙脸,还以为他是哪个文官。
“梁尚书,苏家并未定罪。”岳丰盯着梁方方,“有罪之人才要上枷锁。”他说得意味深长。
梁方方皱眉,“胡说,怎么没有定罪?”
岳丰手中还拿着明黄的圣旨,朝他无声地挥了挥。
梁方方紧盯着那道圣旨,忽闻一向清清冷冷的苏少卿苏琯璋冷笑了声,便猛地醒悟过来。
苏家人确实没有被定罪,只是嫡系被流放了而已。
“通敌叛国”这个罪名是陛下亲自定下的,就写在最初那道命令禁军统领袭放带人包围苏国公府将人下狱的圣旨上。
但也到此为止了。
毕竟依据律例,凡通敌叛国者皆须经三司会审,有罪者严惩,无罪者还其清白。
梁方方眉头直跳。
苏家人被下狱之后,还有人提及“通敌叛国”这个词吗?
今晨才下过雨,现下潮湿的地面还未干,阳光落于其上,烘出些许泥土的腥涩之气。
刑部大门处安静得可怕。
孩子们依偎在大人身旁,清澈的目光跟随着大人们落在这位刑部尚书身上,只看得他额头溢出一滴冷汗。
梁方方反应过来了。
苏家人进了他刑部死牢的第二日朝会,他出列刚说苏国公府涉嫌“通敌叛国”,便被林太傅打断了。
然后朝堂上就三司会审、苏家是否通敌叛国为题吵了大半日,当日林太傅便入宫以金腰带换得苏家生路,翌日陛下便下令免除苏家夷三族之刑罚,而将苏家嫡系阖家流放。
确实没有再提及通敌叛国的罪名,甚至圣旨上连一个罪名也没写!
梁方方回忆起了方才宣读过的圣旨内容,猛地睁大眼。三月末的天气,他却出了一身冷汗。
既是无罪,陛下以什么名义将人定的流刑?半月来竟也无人察觉么?
如此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