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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璎珞入 ...

  •   《清史稿》记载,“每三岁选八旗秀女,户部主之;每岁选内务府属旗秀女,内务府主之”。
      乾隆六年,两场选秀同时拉开了序幕。

      养心殿内,昭宁捏起块杏仁酥,还未放入口中呢,眼看着明黄色的高大身影拨开帘子快步走进来。
      “怎么又吃上了?”今日是选秀,皇帝脸色不好,想必是方才发生什么,触到他逆鳞了,连说话都阴阳怪气起来。
      小机灵鬼笑着行了个礼,讨好地将手中的点心递到他跟前:“这不是想先替皇兄尝尝,以免御膳房失了手,扰皇兄兴致嘛。”

      皇帝最知这小妹妹的性子,只是方才因乌雅青黛的步步生莲有些不爽,倒舍不得真牵连上昭宁,便屈指轻轻弹她额间花钿:“行了行了,这些年吃的穿的用的,朕什么不是紧着你那份份儿,坐下吃。”说着,他不满地瞪着身后的总领太监李玉,“傻愣着干什么?还不给长公主备点普洱茶解腻?”
      一盏茶的时间,昭宁一边吃杏仁酥一边听皇帝说了选秀上的风波。

      “这届秀女倒是有些意思。”昭宁不涉六宫事,除了时常会去长春宫同富察皇后说说话,别的妃嫔们并不深交。
      她冷眼旁观着这些女人们,想着妻妾太多也是种烦恼。再有意思的女子,进了这吃人的深宫中也会逐渐同花儿一样枯萎,变得了无生趣。

      见皇帝已经平静下来,昭宁支使李玉上前,两人神神秘秘地耳语一番。
      皇帝看着折子,余光却不时往那纤细身影瞥去,想那小丫头又在出些什么鬼主意。
      阖宫上下谁不知道长公主是前后两代帝王的解语花呢,活该圣眷优厚,只恨自己没这巧劲儿罢了。
      李玉任她差使,一甩拂尘领命去了。

      过了一会儿,昭宁捏起方才的绣鞋,一把丢进炭盆。茜草汁遇火后腾起青烟,幻出朵妖治红莲。
      “皇兄瞧这莲花,倒比南苑佛塔的舍利光还唬人。赶明儿让内务府特制金莲步撵,您不就踏着云彩上朝么?”她眉眼弯弯地笑起来,透出几分娇憨,叫人忍不住想纵着。
      公主的气质想来是这天底下独一份的——既有皇家的雍容,又有少女的灵动。静时如画中仙,动时却似林间鹿。

      方才领命拿绣鞋的李玉看着笑得开怀的皇帝,彻底对公主拜服得五体投地了。
      天子一怒,不说浮尸百里,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被打被骂还得笑着侍奉呢。圣人心情好了,他们的日子好过不少。
      作为皇帝身边最近的太监,可谓是伴君如伴虎,这心得精明世故、善于察言观色,既要讨皇上开心,又要平衡好虎视眈眈的六宫娘娘和太后,不是轻易做得的。
      每次昭宁公主来陪皇上用膳,那日预备着接茶盏的护膝便用不上了,捧金漆盘的手也不用抖了,说句僭越的,他们甚至比主子更盼着公主来呢。

      皇帝笑够了,展开明黄绢帛:“朕记得库房里还有匣子暹罗猫眼石,回头叫奴才送到绛雪轩给你玩。还想要什么?”
      他既递了杆子,公主自然不会客套,马上顺着杆子往上爬。
      少女皓腕套的玉镯轻轻磕在砚台上:“您给傅恒放三日休沐,我看他这几日眼睛都熬红了呢。”
      皇帝不嘻嘻了,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眼前笑嘻嘻的少女,生出几分女大不中留的老父亲酸意:“堂堂满洲七尺男儿,怎能如此惯着?朕是对他给予厚望,多少人盼都盼不来。”
      话是如此,这盘剥惯了的帝王仍是大手一挥,准了休沐。

      昭宁心满意足离开时,李玉亲自打起锦绣帘子,孔雀翎织就的帘钩轻轻扫过她耳坠。
      出了养心殿,小太监们正捧着个紫竹编的蝈蝈笼,里头金翅将军的须子上竟缠着缕明黄丝线。
      揽月一看,乐道:“这蝈蝈背上还有红痣,真是罕见。”
      李玉笑得眼尾褶子堆成菊花:“奴才们孝敬给长公主的小玩意儿,供您消遣片刻。神武门当值的王忠,他干儿子最会逮这些活物。”

      公主一张抹了蜜的小嘴儿让他们日子好过,那合该投桃报李,养心殿有能传出去的事,先到绛雪轩便是。
      昭宁努努下巴,随侍的小太监躬身接过蝈蝈笼。
      踏上轿辇前,少女侧头看李玉一眼,开口:“今儿绛雪轩炖了冰糖雪蛤,待会差人给公公们送一些。你们当值辛苦,润润肺也是好的。”
      这人情来来往往,或许已经算不清了,但算不清才好呢,因为总还有下次。

      暮色漫过宫墙时,人在御前走休沐天上来的傅恒下了值,先往长春宫去了。
      自永琏去世后,容音便一蹶不振,日日捧着长命锁陷在感伤之中,对于前朝鄂张党争牵扯到的后宫云涌是不闻不问,放任高贵妃做大。
      富察家作为当朝国戚,皇帝一向给予厚望。若起不到中间平衡缓冲的作用,圣人会愈发难做。这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关系,没有人能真正置身事外。
      国事家事,俱为一体。

      少年忠于国、忠于皇家,即使在个人情感上为丧子的姐姐难过,但他心知皇帝放自己自由出入六宫的恩赐,是为疏导姐姐心情。
      “阿玛叮嘱你,嫁入爱新觉罗家的门槛,就要做好奉献一生的准备。”
      “你们没有经历过我的痛苦,没资格指责我!”
      虽然出于好意,但这硬邦邦的直男话语不仅起不到正向作用,还让一向温柔的容音气到浑身颤抖,失魂落魄地在花丛中寻长命锁。

      她为了做好大清的皇后、做好额娘、做好富察家的女儿,把自己的自由和自我全部献祭,这个时代女人的痛苦,到底是男人们难以完全感同身受的。
      他们的天地很广阔,可以随心纵马到疆场,可以忠君入仕上朝堂,他们有很多种活法。
      但无论是宫里尊贵的女人,还是深闺宅院里的少女,亦或烟火之地的女子,她们的人生只有四四方方的墙,她们的命运很大程度上不由自己支配。

      傅恒留下那明黄绢帛便离开了,他的话姐姐听不进,还有张小嘴呢。
      听着铩羽而归的竹马无奈讲述方才的经过,昭宁无语地抚了抚额。
      “你们富察家的人,总爱把心肺都掏给紫禁城。”不过她也不忍心说些责怪的话,一朝为君一朝为臣,他们都只是在自己的位置上做着合适的事罢了。

      昭宁下了角楼,叫拂云提着食盒直奔长春宫。
      长公主是长春宫的常客了,明月尔晴见到她来,像是松了口气,也毋须通报,打了帘子放她进去。
      见皇后将诏书贴在胸口痛哭,她掏出个鎏金九连环:“皇嫂,这是我昨日从皇兄那儿赢来的,说是西洋使臣献的机关锁。”
      容音正陷在懊悔自责的情绪中呢,对那连环锁没有兴趣,但她话中的某个称呼还是成功吸引到了嫂嫂的注意。

      昭宁看着哭得眼眶通红的容音一边用帕子拭泪,一边又忍不住分点余光打量自己手中的锁,想起某位嘴笨心软的竹马,觉得有些好笑——当真是亲姐弟呢。
      玉指轻拨间,锁芯掉出枚长命缕。容音一时止住动作,开始分辨这似曾相识的物件。

      忽地,她轻轻放下诏书,走到昭宁身前,颤抖地拿起那长命缕:“这,这是永琏抓周时攥的五彩丝绦!”
      原来她的丈夫不是无动于衷,他既早早立了永琏为太子,又藏着幼子的旧物。
      他们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夫妻,一个拿着长命缕,一个拿着长命锁,都真真切切地为丧子而心痛。

      傅恒交代的事儿做完了,功成身退的昭宁将空间留给皇后。再痛痛快快地哭一次,这一次过后,她相信容音会振作起来了。
      “你们娘娘今日伤神,本宫今日炖了冰糖雪蛤,你们先温着,待会儿给娘娘送进去。”离开时,她止住明月,示意不必再送。

      尔晴站在廊下,看着那抹逐渐远去的俏丽身影,捧着鎏金缠枝托盘的手指节发白,玛瑙碗里的血燕随着她的颤抖晃出涟漪。
      隔着墙,容音的叹笑和明月惊喜的声音传来,像银针扎在她的耳膜上。

      “朕可赏了休沐,你怎么还赖在这?”养心殿内,皇帝批完最后一本折子,见昭宁蜷在蟠龙榻上打盹,不由纳罕。
      傅恒好不容易得几日假期,在外头自有要先去做的事,贴心的昭宁如此想道。
      于是她拽过明黄软枕,懒洋洋地笑道:“自是因为皇兄这儿舒服。”

      她知道这兄长喜欢听到什么话,撒些有助于情感和来财的小谎是无伤大雅的。
      果不其然,皇帝又被哄得龙颜大悦。
      天子一高兴,话匣子便忍不住打开了。昭宁不愿听他云云些“世上当然还是皇兄好”的话,随口岔开话题:“对了,今儿怎么不见李玉公公?”

      不料这一问又把天子惹恼了:“最近有个小宫女不得了,对着朕的神树拳打脚踢,正要给她治罪呢,这鬼灵精的却说是神树给她托梦,要她挠痒痒!这欺君可是大罪,朕不能放任此人,让李玉去各宫掀人了。”
      原是如此,昭宁回想起走在甬道上时不时飘出一句“奴才给神树挠痒痒”,还以为是撞邪了。
      这些日常琐事,在当时的主子们看来不过是片刻的趣儿,谁曾想日后那小宫女竟将六宫翻了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璎珞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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