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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村去逃荒(修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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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明十四年盛夏,北方十一州大旱。
烈日高悬,河道干涸,粮食颗粒无收,林间动物也瘦骨嶙峋。大灾之下人心惶惶,皆传当今得位不正,苍天发怒,这才降下大旱。
天子盛怒,浮尸百万,传言者皆被斩首,同时新增三成赋税,百姓饿殍遍地,山里的树皮草根都抢得头破血流。
最令人绝望的是,刚安分几年的匈奴趁乱南下,烧杀抢掠,大昭军队逢战必败,一路退至镜州。
为了活命,无数百姓南下逃难。
青州的一个小山村——苏家村。
一名身形佝偻的老汉蹲在田埂上,皮包骨的手反复揉搓着稻穗,可惜轻轻一吹,碎壳扑簌簌落下,手上空空如也。
老汉眼睛空洞,嘴唇嗫嚅道:“老天爷,您开开眼吧。”
边上围拢的村民见状,皆面露绝望,甚至有人瘫软在地痛哭道。
“家里七八口人等着米下锅,这可怎么活呀,还不如死了算了。”话音刚落,这位阿婆就爬起来往枯树上撞,说时迟那时快被一个身形魁梧的妇人拽住了。
妇人应是刚打猎归来,身上还扛着一只干瘦的傻狍子,毛发枯槁,骨架清晰可见。
那妇人身高丈二,小麦色的面庞沁着汗珠,相比于村民就像女巨人一般,见阿婆还要寻死,情急之下,她像提小猪仔一样拎着阿婆的后领。脖颈处的布衣瞬间绷紧,阿婆四肢挣扎,脸色涨红。
怕阿婆挣脱,妇人把手提得更高了点,阿婆的身体在空中荡了荡,像一条晒干的咸鱼。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村民根本来不及反应。
“咳咳……咳……”直到阿婆的咳嗽声惊醒众人,他们才慌忙上前,争相拍打着妇人粗壮的手臂。
“伯琥娘,快松手快松手,三阿婆快被你勒死了。”
赵林栖惊地猛一松手,三阿婆屁股着地掉到了地上,扑起一片灰尘。
村民:“……”
赵林栖也没想到好心办了坏事,她脑袋东转西转,拼命躲避大家的视线,对不起,她真不是故意的。
旁边有个白净的小娘子见状,赶忙上前把三阿婆搀扶起来,还顺手拍掉了她屁股上的泥土消灭证据:“三阿婆,对不起啊,我阿娘不是故意的,她没有坏心,就是一时情急。”
尴尬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啊对对对,伯琥娘就是着急,她也是好心,害怕你真出了什么意外。”
“就是,三阿婆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她一个晚辈一般计较。”
“三阿婆……”
小娘子被七嘴八舌的村民挤了出来,看着偷偷松了一口气的阿娘,无奈叹息,每次遇到阿娘,再严肃的气氛都会歪楼。
阿娘说歪楼就是跑偏的意思,她觉得这个词很适合阿娘。
“三阿婆,您要是死了,您一大家子人怎么办?”小娘子拉回正题。
众人:“……啊对对对,您放心肯定有办法的,村长去县城打探消息了,说不定过几天朝廷的赈灾粮就下来了。”
“是呀,再等等,我们要相信村长,肯定会有法子的!”
“……”
小娘子:村长阿爹,您快回来吧,儿媳实在是招架不住闯祸的娘、妈宝的相公的啊。
武信县。
黑云压城,战乱将至,城中官员早在得知匈奴围困京都时,便已弃城而逃。
城门口被堵得水泄不通,逃荒的马车、牛车、人群冲撞在一起,瞬时人仰马翻。马蹄高高仰起,踏过跌倒的人群飞奔而去,带起滚滚尘土,片刻后暗红的鲜血汩汩流出。
小女孩茫然四顾,惊慌地穿行在车流中,寻找自己失散的阿娘,却不知她娘亲早已亡命马蹄。
眼见小女孩就要同她娘亲一般葬身车流,苏修远箭步上前,抄起小女孩闪身避让,却还是被跋扈的赶车人狠狠甩了一鞭子:“死开点,别挡了我家少爷的道!”
“阿爹!”
“村长!”
苏伯琥、苏铁柱等人扶住差点跌倒的苏修远,本想上前理论,却被苏修远阻止,他强忍肩头的灼痛嘱咐道:“不要生事,现在情况紧急,我们必须尽快赶回去。”
山河破碎,百姓流离,看着各自奔命的百姓,苏修远心情沉重,很快,苏家村也将成为其中的一员。
苏铁柱抱起被吓傻的小女孩,苏伯琥搀扶他阿爹,被人群裹挟着,往苏家村赶去。
三个时辰后,夜幕降临,他们才赶回苏家村,一进村就被村民团团围住。
三阿婆挤在最前头:“村长、柱子,你们这是怎么了?受伤了吗?”
还不待人开口,苏寡妇又接着道:“村长,朝廷的赈灾粮下来了吗?”
苏二狗:“村长,这咋还多出一个奶娃娃?”
苏三:“村长……”
村民心情急迫,也顾不上村不村长的,一个个拽着苏修远的衣裳拉来扯去,都想率先得到答案。
“哎哎哎,那个混蛋扒拉我?你……”三阿婆愤怒道,她回头想教训那人,结果却发现是满脸横肉的赵娘子,脏话瞬间被她咽进肚子里,打不过,真心打不过。
赵林栖仗着身形左右一扒拉,轻松挤到中间,看见自家相公后咧嘴傻笑道:“相公,你回来了,累不累?路上还顺利吗?县城怎么样了?饿了吗?”
苏修远看见自家娘子的操作,严肃了一日的脸上挂起笑容:“嗯,我回来了,不累,一切都好。”他耐心回答道。
“那就好那就……嗯?相公,你受伤了??”赵林栖的眼睛扫到他肩膀时,发现那里的颜色明显比较深,而且还有破损,看起来像是鞭打的痕迹。
“怎么回事?不是一切顺利吗?是谁伤了你?”她撸起袖子,一幅要去干架的模样。
苏修远见自家娘子炸毛,连忙安抚道:“娘子,别着急,这就是个意外,你看,我还救了一个女娃娃,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孙女吗?”说着就把苏铁柱抱着的娃娃塞进赵林栖怀里。
嗯?嗯!!孙女!
赵林栖抱着小娃娃一脸懵,她多了一个孙女?小小的、软软的、香香的,好像...还不错。
苏修远松了一口气,只要娘子不冲动就好,接下来要说的就是大事了。
“伯琥,你去通知村里人,一刻钟后在祠堂议事。”
“好的,阿爹。”
话音刚落,苏修远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
“相公”赵林栖连忙把小孙女塞旁人怀里,然后把他拦腰抱起,朝着家里走去。
她生得高大,苏修远则相反,娇小羸弱,被抱起后窝在她怀里小小一只,看起来乖极了。
村民:这性别...有点不对吧。
被骤然抱起的苏修远,有点尴尬又带点感动,他连忙道:“娘子,没事没事,别担心,我就是起猛了有点头晕。”
“你把我放下来吧,我自己走,这里这么多人呢。”
赵林栖看怀中人脸色好了些,但还是有点不放心:“不用,你又不重,我抱你回去上药。”
“娘子...”苏修远还想开口,结果被娘子一个眼神制止,算了算了,反正又不是第一次被娘子抱了,别人没这待遇,说不定还羡慕他呢。
村民:“……”
苏修远上完伤药后,赵林栖本还想把他抱去祠堂,被严词拒绝了。
苏修远:虽然他脸皮厚,但也不至于一点脸不要啊。
“铛铛铛……铛铛铛……”九声铜锣响彻苏家村,村中上至八十老人下至襁褓小儿,全部聚集在祠堂前面,气氛严肃压抑。
苏家村立村以来,第三回铜锣长鸣,第一回是因洪灾,第二回是因战乱,头两回都损失惨重。也不知这第三回是因什么?村民心中有一股不详的预感。
片刻后,村长抱着祖宗牌位出现,他们的心瞬间被寒意笼罩,连祖宗牌位都请出来了,这回的灾祸得有多严重!
匈奴铁骑南下,大昭兵败山倒,皇帝败逃至镜州。为扩充兵力,朝廷大索丁壮,凡十岁至六十岁男子,皆被强征入伍,征兵的圣旨很快就将传至青州。
武信县的官员中饱私囊,闻讯后,早已携家眷而逃。
一个个噩耗像炸弹一样,炸得村民三魂跑了五魄。
“什么?匈奴要打过来了??”
“听说匈奴人最喜欢杀人,我们还有活路吗?”
“苍天啊,您开开眼吧!”
“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平日作威作福、收刮民脂民膏,遇到事比谁都跑得快。”
“哎呀,我不活了,这是什么世道啊..”
“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铛铛铛……”铜锣声让现场安静下来。
苏修远道:“父老乡亲们,现在摆在苏家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南下,要么...等死。”
“南方的遂安府是景王封地,有天险和强兵把守,只要我们去那,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村长,遂安府距离青州相隔千里,我们如何去?”
“是啊,那也太远了,这拖家带口的,别说千里,百里也难行啊。”
“村长……”
苏修远道:“树挪死人挪活,我们苏家村本就是从边境逃难而来,既然先辈们可以,我们为何不行?”
“据说景王治下百姓安居乐业,难民还减免五年赋税,难道你们不想去看看吗?”
听着村长的话,村民们窃窃私语,最后居然是三阿婆站了出来道:“村长,你是有本事的人,老婆子我相信你,你说南下,那我们就跟着你南下。”
苏修远也很诧异,三阿婆是村里有名的泼辣妇人,没想到她居然第一个站出来支持他。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村长,老头子也相信你,我不怕死,但我不想孙儿在这等死。”
“村长,我们也相信你,南下至少还有个奔头,留下就是死。”
“村长……”
越来越多的人站起来,愿意南下。
苏修远和三个族老对视一眼,道:“谢谢你们的信任,但南下与否我并不强求,大家自愿选择。”
“现在,同意南下逃荒的站左边,不同意的站右边。”
大多数村民都站在了左边,只有少数还在犹豫,一刻钟后,犹豫的人家一咬牙还是站在了左边。
只剩下……发楞的赵林栖。
村民:“……”
苏修远:……娘子又犯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