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杂货铺》林夕隐

3、第三章

　　年后，从城里回牛家村的时候，张晓揣着一包糖栗子在路上走得飞快。离家时，母亲硬塞给他，让他背着别人偷偷解馋的，可是他一粒也没舍得吃，贴着最里层的衣服捂好了，迫不及待地就往村里赶。

　　张晓头天听说文斌竟然已经回牛家村去了，第二天就收拾收拾东西也走了。除了他俩，还真没别人这么盼着回村里去的。

　　刚到村外，张晓老远就看见村口大树下面有个瘦瘦高高的人站着，他简直想直接飞过去。

　　张晓兴冲冲地一溜烟就跑到了文斌面前。
　　“文斌！你怎么站在这里？”

　　文斌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说道：“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你不是还有三天的么？”说着，文斌转身往村里走去。

　　“呵呵，城里没劲，我就回来了。你不也回来了么……”

　　“我本来就应该这两天回村，家里地儿窄，我就不跟那儿添乱了。”文斌也不看张晓，淡淡地说着。

　　张晓搓了搓手，有些期待地问道：“你是在村口等我吗？”

　　“不是。”

　　“那你在等谁？”张晓心里有些别扭，闷闷地问道。

　　“这两天回来的人少，队长们合计都先住到我们七队，大家也好有个照应。”

　　“那在八队门口贴个告示不就好了，他们怎么叫你大冷天的在村口等呢！”张晓有些气愤。

　　文斌瞟了张晓一眼，“没人让我等，我每天没什么事就出来逛逛而已。”

　　“哦……”
　　走近了七队的院子，张晓忽然想起怀里的糖栗子，赶紧掏出来塞进文斌手里，“我家炒的，你尝尝。哎，可惜凉了……”张晓有些颓然。

　　文斌却说：“我摸着还挺热乎呢。”

　　“是吗？”张晓一听又高兴起来，“我可是一路都捂在衣服里呢。”

　　“恩，”文斌捂紧那小袋栗子，领着张晓上了二楼进了第一间房，“那个靠窗的那床铺是我的，你先坐，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哦。”张晓把行李顺着墙角放好，看文斌的床干干整齐，他愣是没敢坐。可转了几圈又没见着凳子，他只好站在一旁干等着。

　　过了不会儿，文斌就端着一碗汤和几个大馒头上来了。张晓确实是饿了，抓起馒头就要坐在地上开吃。

　　文斌连忙出声阻止：“哎！你怎么往地上坐啊？”

　　张晓一下子顿住了，保持着辛苦的半蹲姿势，“那个……你床太干净，我裤子脏。”

　　文斌一把拉过张晓，“让你坐你就坐，我又没嫌你脏。”

　　“哦，呵呵。”张晓端端正正坐在床上，动也不敢动，不过倒是没影响他的食欲，几口就全都解决了。
　　“怎么没见别的人？”

　　“现在回来的除了我就只有你了，别的人大多都应该是过两三天才回来吧。”

　　“哦。”

　　张晓坐在一边没什么事，文斌剥栗子壳也不主动说话，张晓其实有不少问题想问文斌，可怎么也不敢开口，怕问了他会生气。

　　就这么沉默地坐了许久，忽然文斌抬起头看向张晓说道：“这两天你睡刘大哥的床吧，喏，就旁边这个。”

　　“好，”张晓认真地点点头，“是那天那个刘医生？”

　　“恩，他妈和我爸是同事，人挺好的。”文斌又低下头专心地剥着壳。

　　晚饭吃的是栗子焖饭，别说，文斌的手艺还真是不错，俩个人都吃的有滋有味。

　　晚上洗漱后张晓一上楼就见文斌背对着门蹲在他自己床边，在床下的箱子里找什么似地。

　　张晓也没在意，进了门一边说道：“下面的门我关好了。”

　　忽然听到张晓的声音，文斌被吓的一僵，然后迅速就把箱子往床下一推，转过身看着张晓的时候还是惊魂未定的样子。

　　张晓有些奇怪，刚想问，文斌去急忙说：“不早了，赶紧休息吧。”

　　“哦。”张晓心里越发的好奇，可看文斌的样子，他就识时务地不再问了。

　　前半夜张晓怎么都睡不着，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这件事总是让他有种莫名的高兴，可究竟是为什么高兴他又说不清，只是一个劲儿地高兴，高兴得睡不着觉。

　　不过白天确确实实是路途辛苦，张晓终究还是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文斌已经不在房间里了。张晓赶紧爬起来，忽然发现床边自己的破鞋不见了，却整整齐齐地放着一双崭新崭新的解放鞋。

　　张晓光着脚在房间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自己的鞋，有些颓然地坐回床上，猜测估计是给那些个贼耗子偷走了。这些个贼耗子偷走过他的硬糖、偷走过他的肥皂，现在越发过分了，连他的鞋也偷走了……

　　张晓从来都只能捡哥哥姐姐的旧鞋穿，看着那双解放鞋，忍不住偷偷试了试，没想到竟然发现特别合脚，而且里面还加固过，又结实又舒服。

　　张晓觉得这肯定是文斌的鞋，看了看门口，把鞋又脱了下来，用干净衣服仔仔细细地擦了擦里面，整整齐齐地放到文斌床前。

　　张晓刚放好鞋，文斌从外面进来了，忽然发现张晓光着脚蹲在地上，脸就垮了下来，“你怎么不穿那鞋？”

　　“呵呵，我的鞋不见了……”

　　“我不是把新鞋给你放床边了么？”

　　“哎？那是给我的？不行不行，这么好的鞋，你还是留着自己穿吧。我那双呢？其实还能穿的。”

　　“你那双破得俩大脚趾都出来见人了！怎么能穿？我早就丢掉了。”

　　“哎？！丢哪儿了？我去找回来，补补还能穿的……”说着，张晓光着脚就要往外走。

　　文斌气急：“你这人真小心眼，你给我果子什么的我说什么了么？我生病时候你照顾我我说什么了么？你昨天给我栗子我也二话没说就收了，怎么到我给你东西你就死活不要？你是不是嫌弃我是个病秧子，给你带晦气？”

　　看文斌生气了，张晓怕他讨厌自己，赶紧说：“我不是这意思！我这就穿上，你别生气，我马上穿……”张晓连忙套上鞋站到文斌面前，“特别舒服，特别好，我从来没穿过这么好的鞋！”

　　“哼！”文斌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吃了早饭跟我去找队长领今天的任务。”说完，文斌径自就往灶房走去。

　　“呵呵，好。”看着文斌的背影，张晓心里忽然开心得不行。

　　两天很快就过去了，而这两个人都觉得时间过得太快。
　　不过即便只是短短的两日，即便两个人总是闷头干活没说多少话，可是朦朦胧胧地两个人都觉得他们之间仿佛更加靠近了一些。

　　日子还是一天天平静地过去，东去春来，转眼间已是离刚来牛家村有一年有余了。自从去年冬天之后，张晓和文斌之间各自都感觉隐隐约约有些什么，可谁也不敢多说，更不敢多想……只是，每次张晓从城里回来或者仅仅是从镇上、邻乡归来，文斌都会在村口的大树下面等他，见了面，两个人有一着没一着地说几句，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慢慢走到七队门口便散了。

　　时间长了，大家都说张晓是个好人，愣是对那个刻薄的文斌那么好，可那文斌不像话，天天皱着个眉、对人家爱搭不理的。

　　事情的转变发生在这年的夏末……

　　这天知青们都去了邻村看大戏，张晓本来也是去了的，可到了地方去哪儿都不见文斌，一问才知道文斌又病了，压根没有来。

　　一听这事儿，这戏台上再怎么精彩张晓都没了兴致，满头满脑都就担心文斌。不待多想，张晓撒腿就往回赶。

　　大热的天，满头大汗的张晓急匆匆地径直进了七队的大门，直奔二楼而去。才刚到楼梯口张晓就听到文斌的声音：“滚出去！”

　　张晓心里一惊，难道文斌发现自己跑回来生气了？

　　可很快张晓就听到另一个男人的声音，那人戏谑地说：“我可是专门来看你的，你就这么报答我？”
　　声音很熟悉，可一时间张晓也想不起来是谁。

　　“你放开我！从这里滚出去！！”文斌怒道。

　　“那可不行，趁着今天没人在，可是我们的好时间啊~嘿嘿嘿……”

　　房间里传出两人厮打的声音，张晓急切地推开门冲了进去，那另一个说话的男人竟然是陈栋梁。

　　陈栋梁一手抓着文斌的头发，一手反扭着文斌的一只手把他按在门边的床上，文斌死命地挣扎，却因为还在生病而咳嗽不止。

　　张晓一看这状况，怒火中烧，陈栋梁还来不及反应，鼻梁上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接着，张晓的下一拳又打向他，陈栋梁连忙放手阻挡，可这一拳还是结结实实打在他右脸上。
　　陈栋梁后退了几步，直感觉两耳嗡嗡作响、有温热的液体从鼻子里流了出来，他用手一抹，鲜红鲜红地一手都是。

　　这时候张晓挡在文斌前面，一幅要再冲上来的样子，陈栋梁看他样子还是心生畏惧，恶狠狠地说：“好，张晓你们给我等着！”说完，落荒而逃。

　　张晓本是要追出去的，可听到文斌的咳嗽声，又改了主意。张晓满脸担心地去扶文斌，文斌一瞬间想躲开却又中途改了主意。

　　喝了些水，文斌才勉强止住了咳，他的眉头又皱得死紧，不高兴地说：“你不是去看大戏了么，怎么回来了？”

　　“我听说你病了，回来看看你……”

　　“哎，咳……”文斌又咳了几声，缓了下来有些生气，“你怎么动手打了那陈栋梁，他爸在城里是个大官，以后他跟你作对可怎么办！！……咳咳……你听好了，以后我的事你别管了，出了什么事都往我身上推！”

　　“那怎么行！我知道他爸了不得，可我家里都是一般工人，跟他进水不犯河水的，我看他能拿我怎么着。”

　　“你！咳咳咳……”文斌又是一连串地咳，张晓担心地给他拍着背，万分着急可又不知道可以做什么，只能给他递水。

　　“你别着急，真没事儿。我在这里吃得开，他不敢拿我怎么样的！”

　　“咳……这种人…咳，小心点好啊，咳咳……”文斌好不容易才咳停了，可一说话又忍不住咳起来。

　　“恩，我知道。”

　　坚持着交代了张晓半天，文斌才躺下闭上了眼。张晓坐在床边看着他，怕打扰他休息，可又不想离开。
　　忽然看到文斌床边掉着的衣服，张晓躬身捡起来，补丁刚打了一半。张晓偷看了文斌一眼，捏起针仔仔细细地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