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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电台情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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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这一家子,三个人——戚少商,顾惜朝,欧元,在一起已经快三年了。
      三年前,顾惜朝还是个实习医生。工作的事已经够忙的,他却固执地坚持要带着欧元一起生活。
      欧元是一个病人的孩子,大名叫欧晓鸥。母亲没救过来,顾惜朝看孩子可怜,就想带他一起过。带他的主治医师劝他不要多管闲事,顾惜朝笑笑不说话。别人不知道,顾惜朝也是个孤儿,妈妈死的时候才六岁,尝够了福利院的冷脸冷面,他不想欧晓鸥跟他一样。
      “欧元”是孩子的小名,顾惜朝觉得挺有意思,叫着也顺口,慢慢地都快忘了孩子的大名是什麽。不是正式的领养,顾惜朝和欧元却都把对方当亲人。孩子蛮可爱,“爸爸”叫得也响亮。护士长埋怨道,“明明是个小伙子,身后却总跟着个孩子叫你‘爸’,以后怎麽讨老婆呦。”
      顾惜朝总是笑而不语。

      第一次见到戚少商的时候,顾惜朝刚刚升任急诊室的初级医师。
      那天正在值夜班,顾惜朝心里还在盘算着明天周末,要不要带欧元去游乐园玩玩,一阵火急火燎的叫喊就响了起来。
      “医生,医生……”满脸胡茬的男人怀里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冲了进来。
      顾惜朝和另一个值班医生立刻把人接过去。
      “先生,请你先出去。”顾惜朝程式化地对那男人说道。
      男人一把抓住他的白衣袖口,“医生,你一定要救活她,一定要救活她!知不知道?”
      顾惜朝不是第一次见这场面,嘴里连连答应着,“我们会尽力,你冷静一下。”

      男人的等待并没持续太久。
      顾惜朝走出急诊室,“对不起,来得太晚,失血过多……”
      下面的话已经没有意义,男人冲到病床边,颤抖着掀开盖上的白床单。
      女人的脸毫无血色,俏丽容颜却依然清晰可辨。
      顾惜朝在心里叹息,转头叫护士报警——女人的左手腕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

      后来顾惜朝听到医院的八卦传闻,知道男人叫戚少商,女人叫息红泪。原本就快结婚,不知为什麽却在婚期将近之时选择自断生路。
      事情的真相是戚少商亲口告诉顾惜朝的。
      那天,医院的一众同事下班之后一起去Gouche吧,顾惜朝意外地看到了戚少商。
      跟那天在急诊室见到的颓废而慌张的男人不一样,这一次的戚少商,旁边围着很多人,嘴里或恭敬,或调侃地称呼他为“大哥。”
      顾惜朝心里明白了七八分,戚少商也看到了他,笑着向他举了举杯。
      顾惜朝回敬一个笑容,没有温度的笑意。
      喝完酒之后,大家各自回家,有车的送没车的。顾惜朝刚工作没多久,又带着个孩子,自然不会那麽快就买车,正想着去蹭谁的车比较顺路。身后忽然一声询问,“我送你吧?”
      转头,顾惜朝有丝惊讶地看着戚少商。
      “我送你吧?”戚少商叼着烟又重复了一句。
      顾惜朝蹙起眉,“我们顺路吗?”
      戚少商吐掉香烟,“管他呢,你不是怕我吧?”
      顾惜朝冷哼一声,“谁怕谁?”
      上车,关门,发动引擎。戚少商一言不发,顾惜朝自从报出住址之后也不再说话,两人一路沉默着僵持。
      忽然,戚少商毫无预警地刹车。
      顾惜朝差点儿一头栽到挡风玻璃上,稳住身体忿忿地瞪向戚少商,“你有病啊?”
      戚少商的眼睛闪着光,“知道我最烦你们什麽吗?白衣天使?都是TM的放屁!你们手上死过多少人,你数过没有?然后还坦荡地出来对我说,‘我们尽力了’了?废话,老子……”
      “砰”的一声闷响,顾惜朝的拳头毫不留情地招呼上去,“我没兴趣陪一个疯子兜风!”说完就去拉车门,手臂却被人紧紧箍住。
      顾惜朝沉静地开口,“放手。”
      戚少商愣了一下,之后放手。顾惜朝看了他一眼,拉开车门。
      “她是自杀的。”身后的人忽然低低说道。
      顾惜朝跨出去的一只脚生生顿住。后来他想,如果那天直接走掉,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
      戚少商像是自言自语般,“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劝我别再混了。我也想过,谁知道就跟戒大烟一样,你想戒有人不让你戒。一拖就是好几年,今年她说要结婚,我也同意了。我答应跟她订婚的那天,就是我洗手不干的日子。结果呢,就是那天,我在外面做事,都没能赶上订婚礼。兄弟告诉我已经把她送回家,让我放心。可谁知道,我一回到家,就看到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顾惜朝说不出话,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擅长安慰别人的知心朋友。
      戚少商自己也停了下来,两人之间又是一阵沉默。忽然,驾驶座上的戚少商再次发动引擎,“我心里难受,不该朝你撒气,对不起啦。白衣天使,你不会介意吧?”
      顾惜朝哭笑不得,这是哪儿跟哪儿?
      到小区门口,顾惜朝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怀着什麽样的心情对戚少商说出那句“上去坐坐吧?”
      戚少商怔了一下,随即点头答应。
      两人上楼,顾惜朝开门进房,先去看了看欧元。习惯了,晚上才能到家的话他总要去欧元的房间看看才放心。所幸这孩子也懂事,自己在学校吃饭,回到家也会准时上床睡觉。
      顾惜朝轻轻退出来,戚少商站在客厅,“老婆不在?”
      顾惜朝边走向厨房边说道,“你喝什麽?”
      戚少商摆手,“我?随便吧。”
      顾惜朝也不客套,端了杯清水就出来了。“戚老大,你可别乱说话,我还没结婚呢。”
      戚少商挑了挑眉,“呦,天使,你还真前卫,没结婚就有孩子了?”
      顾惜朝不置可否,“谁跟你说我有孩子的?”
      戚少商摇头晃脑地道,“那里面的是谁?”
      顾惜朝理直气壮,“我儿子。”
      “啧。”戚少商嗤之以鼻,“你脑子好像有问题嘛。”
      顾惜朝还没答话,卧室的门忽然被打开,欧元揉着眼睛走出来,看到顾惜朝立刻眉开眼笑,“爸爸,你回来啦。咦,这位叔叔是谁?”
      顾惜朝走过去揉揉他的头发,“他是我朋友。欧元,晚上吃饭了吗?”
      欧元拉着顾惜朝的手,显得很兴奋,“吃过了。爸爸,我今天数学测验得了满分。”
      “是吗?欧元很厉害呀。”顾惜朝蹲下身,笑着表扬道。
      “你答应过的,我考得好就带我去水族馆。”孩子眨巴着大眼,满脸的期待。
      顾惜朝笑着点头,“我记得,周末就去,好不好?”
      “嗯。”欧元大力点头,转身去了洗手间。
      戚少商走过来,“天使,你才几岁,会有个这麽大的孩子?这小子绝对不是你儿子。”
      顾惜朝瞪他一眼,“管你什麽事?”
      戚少商也不理他的讽刺,“天使,我今晚可以睡在这里吗?”
      顾惜朝惊了一下,“你……”
      戚少商咂着嘴巴,“唉,现在很晚了,人也困了,疲劳驾驶会出事呀……”
      顾惜朝发现自己有点儿受不了眼前的男人,“只有一张床。”
      戚少商嬉皮笑脸地贴上来,“没事,我睡哪儿都行。”

      那天是两个人第一次同床共枕,彼时两人各占一半床铺,沉沉睡去。
      周末的时候,是戚少商和顾惜朝一起带欧元去水族馆玩的。
      三人行,玩得很尽兴。太阳落山才开车往回赶。
      戚少商痞痞地笑,“天使,我可以在你家睡觉吗?”
      顾惜朝皱着眉头看他,“你自己没地方住吗?”
      戚少商帮欧元揩掉嘴角的冰淇淋,我家没人气嘛,天使,别这麽小气了。”
      顾惜朝想了想,还是把钥匙丢给他,“我晚上要去电台,你带欧元先睡好了。”
      戚少商惊讶地挑高了眉,“电台?天使你要去夜间节目推销药品呀?”
      顾惜朝不耐地翻了个白眼。旁边的欧元替他回答,“才不是,爸爸是写专栏的。电台每晚都会请一个专栏作家去做节目,今天的嘉宾是爸爸啦。”
      戚少商吹了声口哨,“这麽厉害?这算兼职?”
      顾惜朝开门下车,“是兴趣。”
      从大三开始,顾惜朝开始给杂志投稿,难得反响竟很好,正好那家杂志有个专栏作家打算停笔,编辑就让顾惜朝顶了上去。这一做就是好几年,顾惜朝也算自得其乐。写的都是实事评论之类的东西,没有多麽高深的道理,看的人却不少。

      晚上,欧元硬是拉着戚少商坐在床头,身边放着一台收音机,“爸爸的节目要开始了。”
      戚少商有些想笑,“你听得懂吗?”
      欧元偏着脑袋,“我就是想听爸爸的声音,听不懂也没关系啦。”
      戚少商捏捏小孩子的脸颊,“爸爸有这麽好?”
      欧元拼命点头,“爸爸最好了。爸爸自己也没有爸爸、妈妈,我刚来的时候问他,是不是要叫他叔叔?他说叫爸爸好了。我没见过真的爸爸,嗯,就算见过,也肯定没有现在的爸爸好。”
      戚少商猛然间像明白了什麽,明白了自己究竟是为什麽会觉得这里很温暖,很让人安心。虽然不是一家人,却真的有一种家的味道。

      从那天起,戚少商总是时不时地来敲顾惜朝家的门。每次顾惜朝总是皱着眉头想赶人,可戚少商粘人的功夫绝不是一般二般的好。
      “你到底想干什麽?”
      “睡觉啊。”
      “你不会回家睡?”
      “家里没人。”
      “这里不是你家!”
      “我付你租金,怎麽样?”
      “滚!”
      “我喜欢你的床。”
      “送你好了,你搬回家去吧。”
      “天使,你不能这麽狠心呀。”
      “闭嘴,别叫我这个!”
      “好,闭嘴,我们睡觉。”

      下

      这样的对话持续了一段日子,直到有一天,戚少商又来敲顾惜朝的门。
      “惜朝,帮帮我。”戚少商有气无力地靠在门框上,殷红的鲜血顺着他按住腰侧的指缝间流下。
      顾惜朝沉默地看着他,半晌挤出一句话,“你去死吧。”
      戚少商头靠着门边,笑得有丝狰狞,“我舍不得你的床。”说完就往前栽倒。
      顾惜朝后来也想过,如果当初没有把戚少商拖进来,没有帮他处理伤口,没有拒绝他的那句“我们开始吧”,那,一切是不是会不一样?
      是了,没有如果。他们还是在一起了,戚少商还是一如既往地痞痞的调笑。欧元很喜欢他,除了爸爸,戚少商是唯一一个真的肯跟他一起上云霄飞车的成年人。他会用毛毛的胡茬刮自己的脸,痒痒的很舒服。他会趁爸爸不在的时候偷偷买很多巧克力味的冰淇淋回来。他大笑的时候会有两个深深的、可爱的酒窝……

      戚少商跟顾惜朝的相处算不上甜蜜,两人见面的时间也不多。
      顾惜朝多了句口头禅。
      每当他看到戚少商身上又多了道伤口时,总是会说,“你去死吧。”
      给他处理伤口的时候,动作总是很粗鲁。戚少商龇牙咧嘴地笑,“惜朝,你轻点儿嘛……我,我错了还不行吗?”
      顾惜朝一言不发,处理完之后才冷冷说道,“命是你自己的,你爱怎麽样就怎麽样,别拉上我和欧元就行。”
      戚少商笑得很欠扁,“惜朝,你担心我就直说,不用这麽委婉。呐,我真的在努力转行,你信我,年底之前我一定清清白白地带你和欧元出国去玩。”
      顾惜朝不理他,“我去电台了。”

      节目里可以点歌,发短信或者打电话都可以。每次戚少商做错事的时候,顾惜朝总能在节目里听到他为自己点的歌。
      “啊,又是这个听众。他说要点一首《执迷不悔》给惜朝,昨天的事是我错了,请你原谅。周末请你和儿子吃饭,赏个脸吧?”
      “惜朝,你别生气了,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的。点首Vogue送你,晚上我会等你回家。”
      “我昨天回来的时候儿子说你去值夜班了,我不是故意爽约。惜朝,你有空的时候我们再一起出去。这首《夜会》是为你点的,我记得你提过一次。”
      ……
      主持总是羡慕地说,“清风先生,你看这位听众对家人真的很用心呢。”
      在节目组,大家只知道顾惜朝的笔名——清风。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和身份,听众也只认识专栏作家清风。
      顾惜朝却总是不置可否。用心?嗯,也算是用心了。戚少商每次都跟欧元问好顾惜朝去电台做嘉宾的日期,然后算好时间,给他们发短信。
      顾惜朝还是有点儿心动的,只是当再次看到戚少商鲜血淋漓地回家时,他会很失望。
      戚少商交给顾惜朝一个银行账户本,“我的全部身家都交给你了。”
      顾惜朝甩手扔掉,“我不需要。”

      分手来得像开始一样突然。那天,戚少商在家里接到电话,“不想你儿子出事的话,今晚十点,老地方见。”
      顾惜朝眼神询问,戚少商实话实说。前者的眼神透着失望,“戚少商,我真的看不出你的努力,我们分开吧。我不会再挡你的路,你也别再来烦我们。”
      戚少商看了他半天,微微点了点头,“好。”
      顾惜朝在他身后关上门,冷冷开口,“你去死吧。”
      戚少商就真的不再来烦他,顾惜朝还是和以前一样,医院、家和电台三个地方来回跑。
      节目里,再也听不到为“惜朝”点的歌。
      主持人不知趣地提起,“清风先生,你说是不是那位听众现在跟妻子的关系变好了,不用再道歉?”
      变好?不用再道歉?顾惜朝在心里冷笑,我从来都不需要他的道歉。
      欧元问过爸爸,“包子爸爸怎麽不来了?”
      顾惜朝看着欧元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他不是你爸爸,知道吗?”
      欧元后来就不再问了,虽然他也想包子爸爸的胡茬,想包子爸爸的酒窝,想包子爸爸的冰淇淋。

      日子过得波澜不惊,顾惜朝渐渐忘了那个叫戚少商的人。
      “好了,听众朋友们,下面是接听电话的时间,让我们来接通第一位幸运观众。”主持人平和地念出每天都要说的台本。
      “喂,您好,这里是‘飞一般时空’栏目,请问您……”主持人套话还没讲完,电话那头的听众已经开口打断。
      “请问,今晚的……嘉宾,是清风吗?”
      顾惜朝的心头一震,整个人都怔住,这声音,他认得。
      主持人有丝疑惑地看了眼“清风”作家,替他接了口,“是,今晚的嘉宾是著名专栏作家清风先生。”
      “我想,点一首,电台情歌……送给,惜朝。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顾惜朝一听就知道不对劲。
      “你在哪儿?”顾惜朝急急问道。
      “呵……”电话那头的人发出一声气虚的轻笑,“你确定,你说的是‘你在哪儿?’不是,‘你去死吧’?”
      顾惜朝差点儿控制不住声调,再次急急问道,“你在哪儿?”
      外面的执行编导忙对主持人打手势,接着又对外面的导播吩咐了句,电话随即被挂断。
      顾惜朝“噌”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边开手机边往外走。直播期间,录音室内必须关闭所有通讯设备。
      主持人瞠目结舌,外面的工作人员也惊诧莫名,清风一向没出过状况,今天这是怎麽了?
      顾惜朝的手指有些颤抖,一个号码一个号码地按着戚少商的电话。
      响了好久,那边才接起来。顾惜朝劈头就问,“戚少商,你TM的在哪儿?”
      戚少商答非所问,“惜朝,账户里,真的是……我……全部身家。好好照顾……儿子。”
      顾惜朝急得发疯,“你哪儿受伤了?叫救护车了吗?”
      电话那头有很多人的嘈杂声,“先生,先生,请不要再说话了。”
      “赵医生,脉搏已经降到20了……先生,请你别说话了。”
      戚少商断断续续地说话,“真是,可惜,以后……都不能给你点歌……对不起,对不起……”
      顾惜朝听着一声声越来越低的“对不起”,心也跟着一点一点地冷下去……

      终究是没能见到最后一面。
      顾惜朝一个人来到戚少商的墓前。
      有位铁游夏警官告诉他,戚少商决定做警方的污点证人,不幸最后一次交易的时候腹部中弹,救护车还没到医院,医生就宣布死亡。
      后来的很多很多天,顾惜朝总是喜欢一个人来到墓园,就那麽静静地站在戚少商的面前,或者坐下去,靠在墓碑上,半闭着眼睛。没人知道他在想什麽。干净年轻的侧脸仿若刚从大学毕业的一样。
      偶尔,他也会跟戚少商说说话。讲医院的事,讲欧元的事,讲那首不知道有没有播出去的电台情歌。
      “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每天都为你点歌,很贵的。”
      “其实你点的那些歌我都不喜欢,很难听,你知不知道?”
      “要我照顾好儿子?你还真是混蛋,那是我儿子!”
      ……
      “戚少商,我想听你说话,陪我,说说话吧……”

      -The en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电台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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