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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石家庄 ...

  •   沈映的手机屏幕在昏暗的车厢里突兀地亮起,刺眼的白光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划破了凝滞的夜色。他下意识地眯起眼睛,浓密的睫毛在强光下投下细密的阴影,如同被惊扰的蝶翼微微颤动。微信置顶群里一条艾特全体的消息顽强地闪烁着,前缀是刺眼的红色【组委会通知】,那抹红色鲜艳得像是能滴出血来,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
      "又怎么了?"周晔凑过来时,沈映闻到了廉价烤肠油腻的香气混合着车厢空调特有的金属味。周晔的嘴角还沾着一点橙红色的油光,在手机屏幕的反光下闪着微弱的亮,像某种不怀好意的信号灯。
      沈映的拇指悬在屏幕上方,修长的食指无意识地轻敲着手机边缘。他太熟悉这种半夜突然弹出的通知意味着什么——在电竞圈摸爬滚打五年,这种消息从来不会是什么好兆头。果然,点开后冰冷的官方措辞像一盆冷水迎面泼来:

      『紧急通知
      请所有参加河北省"松林杯"电竞赛总决赛的选手注意,由于冀北多市县极端气候问题,原计划场地(秦皇岛市海港区)与原计划备选场地(保定市满城区)均受强降雨影响而无法正常使用,经上级紧急讨论,场地更改为:石家庄市长安区......』

      "操。"沈映猛地锁屏,力度大得让指关节都泛了白。黑色屏幕上倒映出他紧蹙的眉头和绷紧的下颌线,窗外飞驰而过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斑驳光影,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正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跳舞。
      周晔已经划开自己的手机看完了全文,喉结滚动着咽下最后一口带着淀粉味的烤肠:"改石家庄了?明天?他们当这是选省会呢,还带反复横跳的?"他的声音因为咀嚼而含糊不清,却带着明显的讥讽,尾音上扬得像是要刺破车厢顶棚。
      沈映一把扯下绣着"映月战队"的队服外套,黑色布料上的银色队徽在顶灯照射下闪烁着冷冽的光。他机械地打开12306,指尖在屏幕上划得飞快,指甲与钢化玻璃碰撞发出细微的"嗒嗒"声,像是某种压抑的倒计时正在无情地流逝。
      "真服了,他冀北天气不行,冀南天气我估摸着也好不到哪儿去!"周晔举起自己的手机,河北省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暴雨蓝色预警像一张丑陋的蜘蛛网,将整个省份笼罩其中,那些闪烁的蓝色标记仿佛在嘲笑他们的徒劳奔波。

      沈映在目的地栏输入"石家庄市"四个字时,嘴角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左脸颊浮现出一个若隐若现的酒窝:"至少比上次强。半决赛去朝阳比赛,辽宁跟河北混着比,不知道的以为热河省重建了呢。"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毒的刀子一样锋利,字字见血。
      后排三个队员闻言集体哀嚎起来。阿柯把脸重重砸在前座椅背上,发出沉闷的咚声:"别提了!朝阳上次我们住的黑心酒店热水器是商周文物吧?洗完澡我差点冻成冰雕!我都想给那热水器申请个非物质文化遗产!"他的声音因为面部被挤压而变形,听起来既滑稽又可怜。
      "朝阳暴雪加冰雹,主办方搞了点破铜烂铁当屋顶继续比赛,这纯纯单细胞生物吗这不。"沈映确认完车票,把手机往兜里一塞,金属边框与棉质布料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这次要是再敢让我们在漏雨的场馆比赛,我就把主办方头拧下来当电竞椅。"他说这话时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但眼神里的寒意让周晔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仿佛真的看到了那个血腥的画面。
      车厢里的空调突然加大力度,冷风从头顶的出风口直灌下来,吹乱了沈映额前的碎发。他抬手将头发往后梳,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总是带着不耐烦的眼睛。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远处偶尔闪过的灯光像流星般转瞬即逝。

      五个小时后,当第一缕晨光勉强穿透厚重的云层时,映月战队一行人已经拖着行李箱站在石家庄站出口。凌晨的车站本该寂静,此刻却因为突如其来的暴雨而充斥着混乱和嘈杂。铅灰色的天空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潮湿得能拧出水的空气黏在每个人的皮肤上,让人喘不过气来。
      沈映刚摸出烟盒,金属盒身已经被口袋里的湿气浸得发凉。他还没来得及抽出一支,一滴冰凉的雨水就精准地砸在他高挺的鼻梁上,顺着完美的弧度滑落,像是天空落下的第一滴眼泪,带着某种宿命般的精准。

      "卧槽——"周晔的脏话还没说完,瓢泼大雨已经倾盆而下,像是天上有人打翻了一缸水。五个人顾不得形象,狼狈地冲向出租车候客区,行李箱的轮子在积水中划出凌乱的轨迹,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沈映的香烟在口袋里碎成了渣,劣质烟草的香气混合着雨水的腥味从口袋缝隙中渗出,形成一种奇特的、带着苦涩的气息。

      出租车在雨幕中艰难行驶,雨刷器拼命摆动也赶不上玻璃上汇聚的雨水。司机操着浓重的本地口音试图安慰他们:"没事儿,石家庄这雨下不长......哎哟!"他的尾音被一声惊雷硬生生截断,消失在震耳欲聋的轰鸣中。
      话音未落,一道闪电劈过天际,惨白的光照亮了车内每个人苍白的脸,将每个人的表情都定格在一瞬间的惊恐中。紧接着炸雷震得车窗嗡嗡作响,沈映透过模糊的车窗看见路边积水已经没过了人行道边缘,几个外卖小哥正艰难地推着电动车前进,明黄色的雨衣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像是几面残破的旗帜在暴雨中倔强地飘扬。
      "师傅,这雨......"沈映刚开口,车载广播突然插播紧急通知,机械的女声在雷声的间隙中显得格外诡异:

      『市气象台升级暴雨预警为橙色,预计未来六小时降雨量将达100毫米以上。市防汛办提醒市民尽量减少外出......』

      周晔绝望地捂住脸,雨水从他的指缝间渗出,顺着下巴滴落在队服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的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只有坐在旁边的沈映能听到那近乎呜咽的抱怨,像只被淋湿的大型犬发出的委屈呜咽。
      当出租车终于歪歪扭扭地停在河北宾馆门前时,五个人已经完全放弃了所有体面。他们顶着背包冲进大堂,运动鞋在地板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像是某种奇怪生物留下的神秘记号。沈映的刘海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浓密的睫毛上,每一次眨眼都像是又下了一场微型暴雨。他的运动鞋里发出可疑的咕啾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一块吸饱水的海绵上,袜子已经完全湿透,黏腻地贴在脚上。

      "您好,需要......"前台传来清润的男声,在看到五个落汤鸡后明显顿了一下,"......毛巾吗?"那声音像是夏日里的一泓清泉,意外地穿透了大堂里嘈杂的雨声和人声,带着某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沈映胡乱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这才注意到前台唯一的接待员。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孩,白衬衫熨得一丝不苟,在领口和袖口处能看到细腻的熨痕,工整得近乎偏执。工牌上"林澜"两个字用标准的宋体印着,下面是一张过分端正的证件照,照片里的人嘴角含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却莫名让人觉得疏离。与忙得焦头烂额的其他酒店员工不同,他面前空无一人,甚至悠闲到正在整理已经非常整齐的笔筒——沈映敏锐地注意到他把不同颜色的笔按照光谱顺序排列,从红到紫,一丝不苟。
      "五个标间。"沈映把身份证拍在前台上,水珠立刻在光洁的台面晕开一片,有几滴溅到了林澜的袖口,但他似乎并不在意,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林澜接过证件时,沈映注意到他的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却不突兀,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像是从未干过粗活的艺术家的手。与那些职业微笑刻进肌肉里的前台不同,这个年轻人的笑容里带着某种真实的愉悦,眼角微微下垂,像是天边的新月,温柔又疏离。
      "沈先生是吗?您预订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林澜的声音很轻,却奇异地穿透了大堂里嘈杂的雨声和人声,像是专门为沈映一个人准备的私密频道。他递回证件时,袖口微微上滑,露出手腕内侧一个月牙形的红色胎记,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像是被谁用朱砂笔精心描绘上去的神秘符号。
      "电梯在您左手边。"林澜将房卡递过来,塑料卡片在他指尖显得异常轻盈。在交接的瞬间,他的指尖不经意擦过沈映的手心。那一瞬间,沈映仿佛被静电击中,一股奇怪的战栗从接触点蔓延至全身,让他几乎要缩回手。那种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却在他皮肤上留下了难以忽视的余温,像是被阳光晒过的沙滩,温暖而微妙。

      沈映猛地抬头,对上林澜平静如水的目光。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他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湿漉漉的、狼狈的,却又奇异地清晰,仿佛他们之间隔着的不是空气,而是一面被雨水冲刷得格外干净的镜子。
      林澜的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透明的质感,像是能直接看到灵魂深处。沈映注意到他的瞳孔边缘有一圈极浅的金色,像是被阳光亲吻过的痕迹。更诡异的是,当他凝视这双眼睛时,竟然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在某个被遗忘的梦境里,他已经无数次与这双眼睛对视。
      大堂的灯光突然闪烁了一下,沈映眨了眨眼,再定睛看去时,林澜已经恢复了职业性的微笑,刚才那种奇异的熟悉感如同幻觉般消散在潮湿的空气中。但沈映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就像暴雨来临前空气中弥漫的臭氧味,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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