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戬空）大圣焚天》百里览山

1、扫把星

　　盛夏晨间，燕都城却凉风徐徐。

　　城中街道上陆续有人走过，个个都气质不俗，眸带光华。他们都是修道有成的散人，如此行色匆匆，都是要在天光大放前，赶去天灵山修炼。

　　据说在天灵山上沐浴晨辉，吐故纳新，可以吸收天地精粹，荡涤道心，修行效果十分显著。

　　燕都城所在的燕都山，是世间四大灵石矿山之一，为了护卫灵矿安全，防止魔蛮族和妖夷来犯，整座山都设了禁灵结界，任何人没有城主府发放的令符，不得城中施放任何法术和使用法器。

　　眼见晨光渐亮渐强，众人都纷纷加快了脚步。

　　此时路旁一处小观内却传来一声轰然巨响。众人吃了一惊，都停下脚步转头看去。

　　一个人影，从敞开的观门飞奔了出来。

　　那是一个看上去样貌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年，一身青色道服，眉清目秀，虽是慌张却一脸得意，在门前石阶上停住冲门里扮了个鬼脸，随后沿着街道向城西狂奔而去。

　　“杨戬，你给我站住！”

　　从观里追出一个气急败坏的邋遢道士，蓬着头，紧随其后，一面追赶，一面气喘吁吁的喝骂，样子看上去极是狼狈。

　　众散修们纷纷停下了脚步。
　　"观主，又被宝贝徒弟掀了丹炉吗？”
　　"我看是被徒弟将丹药拿去泡了水，哈哈哈！”
　　"哈哈，兴许是白鹤的尾毛又被拔了做扇子！”
　　“哈哈……”

　　道士听着众人笑话，不由得脸色泛红，停住了脚步，似乎羞于再追。

　　观名仙风，他是观主，理应将仙风道骨贯彻于日常言行中，不宜如此狼狈。

　　旁人高声道："观主，你这不是带徒弟，是养孙子吧。哈哈……”

　　杨戬早已跑到街道拐角处，藏身于树后，从怀里掏出一把弹弓，冲道士扮了又一个鬼脸，弹弓瞄着他空发了一记。

　　道士悻悻然地掉头往回走，嘴里嘟囔："臭小鬼，有本事别回来，敢回来就打得你屁股开花！"

　　行回观中，掩上观门，步入书房，环顾四面。
　　只见博古架子被推倒在地，架子上陈列的各色物品滚了一地，沾染了许多粉尘。
　　道士木着脸蹲下收拾。

　　修行了几百年，用过的乾坤袋，法宝，飞剑、炼丹炉，元丹鼎等等不计其数，他是个恋旧的人，舍不得将他们炼化了，每一个物事上几乎都有一段不为外人所知的故事，看着他们能令道士忆起往昔岁月。
　　他扶起架子，捡起这个又拾起那个，几乎每一个上都蹭了杨戬的脚印，道士心痛不已，越看越气恼，豁然起身，大声自言自语：“老子不干了，这小鬼头，简直就是个扫把星。”

　　说着也顾不上收拾了，直接放下东西，起手捏诀，口中默念，数息后，面前现出一个水纹镜面，里头白茫茫一片，如云罩雾笼，看不清虚实。

　　“师父可在？伊尹求见。” 道士恭敬地施了大礼。

　　片刻后，镜面里传来一个男子声音，语音柔和清冽，语调却没什么起伏，听起来不带什么感情，“何事？”

　　伊尹垂首犹豫了片刻，眼角瞥到一地的心爱旧物，终于鼓起勇气道：“师父，杨戬他太难管教了，不听教导，桀骜难驯，与弟子不睦，成日生事……”

　　那男子哦了一声，直截了当地道：“可是今日他又做错了什么事？”

　　伊尹挪了下身，微微蹲下，那镜面随着换了个角度，朝向地面。

　　那男子默了一默，嗯了一声：“确实太过顽皮。你欲待如何？”

　　当然是换个人做这扫把星的师父！ 伊尹心里大声嚷嚷，嘴上却是小心翼翼，“弟子无能，教不好杨戬，请师父责罚。”

　　男子的声音终于带了些情绪，似是极为惊讶，“他若不服管教，你处置他便是，何须向我请罪？”

　　听了这句话，伊尹内心是崩溃的。

　　镜面里隐在云雾背后的男子，是伊尹的师父，玉鼎真人。

　　杨戬是个孤儿，无父无母，天生气海闭塞，如同残疾，自襁褓时就被玉鼎真人捡回来，交由伊尹教养。
　　当日刚接过裹成一团肉粽子似的杨戬时，伊尹曾问过他的来历。玉鼎真人避而不答，只说“好生照看，不得怠慢”，伊尹还道这是哪一对除魔战中战死的道侣后代，因而打点十二分精神，悉心照料，简直就像照顾自己儿子一般无微不至。
　　初时杨戬倒还是个听话乖巧的好孩子，偶尔调皮捣蛋，伊尹只说教几句便能悔改。
　　自打他发现自己是燕都城里唯一一个不能修行的倒霉蛋，又被人取笑了几次后，就开始变得吊儿郎当起来，非但不喜听讲学问，还想出各种点子偷懒，又兼好奇好动，四处探索，手脚还没个轻重，看见炼丹就上去鼓捣，看见炼器就伸手摆弄，看见仙宠就出手戏耍，总之将观里跟修道沾边的东西玩了个遍后，开始将小魔爪向左邻右舍伸了过去。以至于有一段时间，前来斥责索赔的散修们将门槛都踩坏了。

　　伊尹头大如斗，迫不得已揍了杨戬的屁股，只这一回，就被师父发现并警告了。伊尹犹记得月光下，玉鼎真人审视着睡得人事不知的杨戬屁股上那几乎已经看不见的巴掌印时的冰凉目光。
　　“教不严师之惰，这么大点孩子，你一个几百岁的半仙都搞不定，还修什么道”，说得伊尹心头惶恐不已，从此再不敢碰杨戬一下。

　　也怪他太迟钝，一直没看出来师父对杨戬的看重。
　　师父性情疏懒，待人冷淡，只有他一个弟子。即便是他，也都是只教了三分，余下七分都靠他自行揣摩。
　　好在他不笨，这几百年来靠着自学也小有所成，可以自立门户，在燕都城有了一席之地。
　　另有一些诚心投拜的人，就没他这么好运气了，他们连入门关都没过，只跪下磕个头，都能被师父看出来心性不佳，随后便是他出场予以无情的劝退。那些强赖着不肯走的，师父都是拂袖一句“给我赶出去”。
　　这么苛刻的师尊，偏偏对杨戬就变得宽厚起来，十五年来每月十五夜间寅时都会准准地出现在仙风观，趁着杨戬梦中给他疏通经脉，打通气海。虽说毫无见效，却始终不曾放弃，看样子，这个状况将要持续至少百年。
　　这孩子若不是与师尊有什么牵扯不断的关系，他怎会如此纡尊降贵不辞烦劳？
　　师父看重的人，谁敢处置，伊尹打个屁股他就上纲上线的，万一处置不好，师父还不把他赶出师门去？
　　这打不得骂不得的宝贝疙瘩，他可伺候不来，今日推倒架子，明日搞不好就要火烧屋子，他好不容易在这寸土寸金的燕都城攒下一点基业，决不能糟蹋在这臭小子手上。

　　伊尹壮着胆子大礼拜倒，“师父，弟子自感眼界鄙陋，见识浅薄，修为也说不上多高明，不宜开门收徒，请师尊为杨戬另择高人做他的师父。”

　　镜子里的人沉默了，伊尹心里惴惴不安，不敢起来，跪在地上等了许久，才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叹：“罢了，也确实难为你了。你且再忍耐几日，届时我必会如你所愿。”

　　伊尹大喜，再次拜倒：“多谢师尊。”

　　杨戬跑不多远，见 伊尹没有追来，自己都觉得无趣，停了脚步，在街面上闲逛了许久。

　　燕都城建立在燕都山上，对于毫无修为的凡人来说，通行本就不便，就算寻常散修要入城只能徒步从山脚出发，经由天阶入城——城内的吃食用度多从山下运上去，而城中居民几乎都是修行有些年份并且小有所成的散修。
　　散修们经营摊铺所出售的食物、茶水、酒水多由十分特别的药草、野味制成，既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又兼美味可口，因此城中所售卖的绝大多数物品都售价不菲，而且都是以灵石交易。

　　杨戬没有灵石，伊尹有，但也不可能拿来给杨戬买吃食打牙祭。修道中人，灵石用途大得很，可以洗涤经脉，补充灵力，提升境界，哪能用来满足一时的口腹之欲。
　　他每月下山一次购置一些米粮肉茶之类的物品，再弄一些菜种子来种，倒是不曾饿着杨戬，就是在饮食口味方面就显得有些怠慢。
　　杨戬毕竟还是少年，正在长身体，日日吃着索然无味的饭食，不由得就对街面上的各色美食生了向往，常在食铺周围转悠。

　　与仙风观隔了两条街的鹤临茶楼，是杨戬惯常去的。那里的早点并不稀奇，特别的是茶楼掌柜专酿的各色茶饮，尽皆有很浓的药草气息，不知为什么杨戬很是喜欢闻，总觉得吸入了那些药草之息便通身舒泰，好似浸在热水中那般暖洋洋的。
　　就算喝不起茶，闻些茶香总是快活的。

　　一阵兰竹清香飘来，间中有一丝淡淡药草茶芬芳，杨戬鼻子抽动，加快了脚步。这茶，是新上的罢，从未闻过，定是好喝的紧。

　　突然，他的脚步停了下来，目光凝滞住。

　　在茶楼门前石阶下，停了一辆大车，车上 用铁链捆住一个大铁笼子，笼中有一只金毛巨猴，蜷缩一团，浑身布满一条条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