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来人往》无枝木

4、意外

　　谢云鸿和高蜚最近都很忙，高蜚忙着准备文艺晚会，初中因病没能参加学生会竞选的他，高中如愿当上了学生会主席；谢云鸿忙着……和心动女嘉宾聊天。
　　最近年轻人们正流行玩一个叫kivi提问箱的APP，把自己的提问箱链接放到朋友圈，就会收到别人的匿名提问。提问箱内的问题个数也能侧面反映这个人的人气。
　　大部分人的提问箱里都是一两百个问题，陈言华的则在一个月内冲上了四位数，谢云鸿的三百多，列表里只有不到两百人的林素月，问题数达到了惊人的830个。
　　高蜚的只有两百多个显示在主页，谢云鸿知道他是太忙了，“未回答”一栏积了上千个问题。其实高蜚没发过几次提问箱，而且只是挑一点点有趣的来回答，但每天都会有几十个新问题涌进来。
　　谢云鸿下拉刷新，发送给“十二”的提问还是“待回答”的状态。
　　他给她发过很多个问题，一开始还是“问题”，比如最近在看什么书啦，喜欢哪个作家啦，如何看待巴以冲突啦；后来就变成了“分享”，“今天的阅读材料是《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说实话还挺打动我的”，“傍晚的天空非常美”，甚至只有两个字“晚安”。
　　“十二”也认认真真地回答，“在看《陆犯焉识》，挺有意思的一本书”，“我最喜欢顾城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巴以问题其实挺多可以说的，历史根源、地理位置、宗教、石油等等，但当下最主要是美国吧，把中东搅乱对美国益处太多了……你又是怎么想的呢？”……“好梦”
　　谢云鸿翻看这些回答，心满意足地想，开发这个软件的人真是天才。
　　手机屏幕上方突然弹出一条消息。
　　高蜚：“有空帮我个忙吗？”
　　谢云鸿点开消息，细细阅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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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东省南湾市，南湾大桥。
　　谢云鸿正在车内打电话，“诶，高蜚，是我。你要的那种耳返我找着了，可调音的耳麦和高清音质的对讲机也有，我都测试过，没问题。什么？要来台风？不是不在南湾登陆吗？没事没事，拐向了就拐向了吧，我家车上有羽毛球，正好可以跟台风对打……”
　　几十公里外，高蜚坐在书房电脑前扶额，蓝牙耳机里传来谢云鸿满不在乎的声音。他已经核对了一下午各个部门提交的策划案，有些部门的分工没有和其余部门配合上，要打回去修改。高蜚感到有些头昏脑胀，“行，你注意安全，有任何事直接打我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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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挂了电话之后，谢云鸿倚着车窗睡着了。醒来时天色昏暗，暴雨倾盆，汽车的移动显得笨拙而艰难。车速不高，但风声很大，远处的树木对天狂舞。
　　好在往日总是塞车严重的南湾大桥今天还算通畅，谢云鸿睡醒没多久汽车就开始下桥。大得离谱的雨点让他看不清路牌，他低头看了一眼表，17点48分。
　　“王叔，我们现在到哪了？”
　　王叔瞥了一眼导航，“两公里到收费站。”
　　很快了，他想，下了高速不用二十分钟就能到家。他按亮手机，先是给高蜚回了条信息，然后点开kivi，下拉刷新。
　　“待回答”一栏已经清空，“有回答”一栏多了两个熟悉的问题。
　　谢云鸿立刻点进最上面一个问题，“这个周末难得双休，你有什么安排呢？”
　　十二的回答是，“今天去帮朋友买点舞台上要用的东西，没想到台风这么大，我被困在高架桥上了。”
　　困在高架桥上？谢云鸿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见王叔说了一声“糟了”，谢云鸿努力透过雨刮器勉强刮开的视野看出去——匝道的末端连接着水波荡漾的收费站，目测水深已超过80厘米。
　　谢云鸿两眼发黑——没想到他也被困在了高架桥上。
　　“喂，蜚哥，虽然我确实离家很近了，但白岗收费站那里水淹得挺深，过不去。”
　　“那你还在高速上下不来咯。”
　　“对，我在匝道的高架桥上。”
　　“我打110吧，你在车里呆着，别跑出来打羽毛球，台风马上要登陆了。”
　　谢云鸿大笑，“这么大的雨哪里打得了羽毛球，不过我倒可以考虑下去游个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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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挂了电话之后高蜚立刻打给离白岗收费站最近的派出所，又联系了南湾市水上救援队。虽然谢云鸿和他都算乐天派，但这个级别的台风还是有概率造成人员伤亡的。他已经失去过一个好兄弟，他不能允许这点概率落到另一个好兄弟身上。
　　得知派出所目前人员不够，市救援队当前在转移低洼地区的群众，高蜚又一个一个打电话给网上能查到的民间救援队。连打了六个电话都无能为力，高蜚烦躁地仰头看着天花板。
　　还有三个电话号码，如果都不行，就要么等官方救援，要么自己想办法接他回来，高蜚想。
　　幸运的是，倒数第二个号码——白云救援队——可以在半小时后从市区出发前往谢云鸿所在的白岗收费站。
　　高蜚终于舒了口气，他很想一起过去，但他知道自己过去也是添乱，在家里呆着是最合理的。
　　他再一次拿起手机，这一次是打给谢云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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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云鸿放心地在车内等待救援。蜚哥是真靠谱，他想。
　　他又习惯性地刷新了一下kivi，十二有了新回复。
　　“这么巧，我在白岗收费站，收费站被水淹了，过不去。你在哪里被困住了呢？”
　　白岗！不就是这里吗！谢云鸿差点跳起来。短暂的犹豫后，谢云鸿点开微信，打开“林素月”的聊天框。很快，她把自家车的特征和车牌号发送过来。
　　“我车上有吃的，你可以过来我这边。”她说。
　　谢云鸿看了一眼窗外，雨点在变小，风也有减缓的迹象。手机屏幕上台风实时路径图里，台风的风眼缓缓略过南湾市区。
　　风雨暂缓时，谢云鸿撑着伞奔向左前方不远处的绿牌保时捷，王叔也一同前去拿了些面包。谢云鸿留在林素月家的车上，王叔回去守车。暖色的灯光从前上方洒向林素月颤动的睫毛，根根分明的睫毛间漏下碎光，闪烁在女孩温柔的棕色眼眸中。印有"华洋饼家"的白色袋子里装着各式各样的点心与面包，袋口敞开着被随意放在副座上。
　　“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林素月轻轻歪头，注视着他。
　　“我来帮高蜚买一些文艺晚会要用的东西。”
　　“咦，高蜚不像是会在台风天让朋友帮他买东西的人。”
　　“确实，他特意叮嘱我等台风过了再说。但是我查了，台风不会直接影响南湾这边，我出门的时候又是晴空万里，所以就出来了。没想到台风拐了个大弯。你是出来帮陈言华买东西吗？”
　　“其实是我想给她一个惊喜，跑去找火红色的应援棒和灯牌，找了很多家，终于找到了她最喜欢那种红色，结果台风刮起来了。我都没敢跟她说我困在这儿了。她那个人，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但重要的朋友出了一点问题她都会很着急。”
　　谢云鸿想到了高蜚，不由断得笑了笑。高蜚也是这样。两个超高人气的学生领袖，在重情义这一块出奇的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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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窗外的天空很快又暗下来，风卷着雨在空中狂怒。道路旁的绿化树终于被折断了枝干，啪的一声打在柏油马路上，被风推着掉到水里，留下细枝刮着栏板的刺耳声。车内的暖色灯光依然亮着，车外狂风大作乌云蔽天如世界末日。
　　两人都没说话，车内寂静。谢论鸿忽然发觉有什么不对劲，
　　“你家司机呢？”
　　“Cherise ，打开雨刮。”汽车操控台亮起，传来一句悦耳的“好的”，随后，雨刮开始工作。谢云鸿明白了，这是一台无人驾驶汽车。
　　也就是说，在他过来之前，她一个人在车里等着110不知什么时候过来救她出去，一个人看着深夜般狰狞的天空，一个人若无其事地用平平常常的语气说起自己被困这回事，就好像一孤独感已经与她握手言和。
　　仿佛洞悉了他的想法，林素月忽然开口问道，“你说 ‘孤独是人来人往’ ,我很想听听你是怎么解读这句话的。”
　　谢云鸿有些错愕，“你怎么猜到那是我的？”
　　林素月垂眸一笑，又轻轻抬眼，看着他的眼睛，“很明显呀，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谢云鸿被她那情愫暗涌的目光晃得有些发晕，自己都忘了自己写下那句话的心境。
　　其实被台风困在高架桥上也不是什么坏事，他忽然有了这样的想法。
　　纵使窗外风雨大作树木断裂，车内暖色的灯光下，仍然坐着他的缪斯。
　　他重新打量身边的女孩——缪斯身着一袭白裙，外面罩着一件浅蓝色薄外套，不仅在千百个问题中认出了他思考的痕迹，现在还正温柔地凝视他的眼睛，等待他的回答。
　　仿佛过了许久，他终于想好了答案。
　　“每个人对于人来人往的孤独应该都有不一样的理解。有人觉得孤身一人在许多有伴的人之中，所以孤独；有的人说人潮来往却无人为自己驻足，所以孤独。我所认为的孤独，是曾经遇到过那个让我不孤独的人，我却和 ta 在人海中走散，一抬头只看到人来人往，再也找不到那个人的身影。”
　　林素月点点头，“这个答案比我想的还要好。不过，你说的那一种‘孤独’，似乎更像‘遗憾’；还是说，有时候孤独与遗憾是相通的？”
　　谢云鸿细细思索，又摇头，说他也想不清楚，也许要等时间来解出答案。
　　两人都往背后一靠，林素月又抱紧了抱枕。不一会儿，谢云鸿看到收费站后面出现几束强光，隐隐约约有人影向他们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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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救援人员是坐救生艇来的。车子要开到高一点的地方，因为涉水线还在上涨。救生衣上印了"白云救援队"的几个叔叔把车子里的人一一送回家，并叮嘱他们台风过后要把车子及时开下来，不然堵着路了交警会先把它们拖走。
　　谢云鸿给高蜚发信息报了平安，又鬼使神差地打开kivi刷新了一下。
　　有人留了新问题。
　　“如果说孤独是人来人往，那么不孤独就是空无一人的黑暗里，想见的人在身边落座。”
　　他抬头，眼前浮现出女孩含笑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