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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应钟(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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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如盘,星斗满天。
黄泉已然没入黑夜。
大漠中央,斩霜剑悬空而置。
随着孟婆左手轻推,黑雾般浓郁的鬼气从地面磅礴涌出,凝转成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
不远处,狐澄一脸兴奋:“上次鬼婆娘用溯昔引,还是一百年前为了帮我找出偷夜明珠母的贼,没想到这回又用上了。”
黄闲不语,只是站在一旁抱臂静观。
黄泉秘术溯昔引,孟婆独技。
上天入地,黄泉鬼气最盛。每一个在黄泉途经停留过的鬼,都会留下他们的气息。这些气息中带着曾经人世间的过往种种。而溯昔引就是以物主的名字为引,通过物件捕捉并凝聚带着物主气息的过往,拼凑出一场溯昔幻境。
溯昔幻境已成。
孟婆脚尖轻点,一跃而上抓住斩霜,坠入旋涡中心消失不见。
黄闲和狐澄紧随其后。
与此同时,漩涡开始向中心迅速收紧,沉回地底,仿佛刚才的一切不曾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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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爹爹!”五岁的应钟欢快地从外面跑进书房。身后的仆人紧跟而至。
“哎哟,我的钟儿放学了。”一个眉眼与应钟有七分相似的男人抱起应钟,然后吩咐仆人:“去准备晚饭吧。”
“爹爹,带我出去玩吧。我听说今天外面会放河灯。”应钟的眼中尽是期待。
应父将应钟放到地上,摸了摸应钟的头,说道:“钟儿乖,等爹爹忙完了就过来陪你吃饭。”
书房里,应钟望着案前堆积如山的案牍和父亲紧皱的眉头,不再吭声,安静地坐到一边,随手拿起一本兵书翻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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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里,正是梨花盛开之季,花开如雪般团团簇拥,洁白清丽。
然而经过午后的一场狂风骤雨,花瓣落了一地,湿漉漉贴在泥土里,只留下空落寂寞的枝头,让人看着着实惋惜。
此刻,应钟正在庭院里练剑,看上去个头已经长高不少。
不远处的客厅内,已多次登门的媒婆依旧不愿放弃,努力劝说着:“应老爷,应夫人去得早,您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总是辛苦的,更何况您公务繁忙,若能再娶一任妻子帮着打理家中,也可以减轻你不少负担。”
“多谢你的好意,我并无续弦打算。管家,送客。”
媒婆最终还是叹着气走了。管家出去送客,客厅里只剩下应父一人。
应钟放下剑,径直走进去,不解地问道:“父亲,你对那邵姑娘分明有意,为何不娶?”
应父叹了口气:“你觉得绪弗国与乎余国眼下关系如何?”
应钟思考片刻,认真回答道:“两国互为邻国,近年来关系愈发紧张。乎余国一直觊觎相邻的两座城池,想要占为己有。战事一触即发。”
应父摸了摸应钟的头:“不错。现在对绪弗虎视眈眈的不止乎余。我们应家祖上四代都是名将,生来就是为了保家卫国。我现在虽是文职,但如果绪弗国需要,我还是会上战场。我若现在娶了人家,只怕是一番辜负。”
父亲的语气坚定决绝,却又带着一种应钟似懂非懂的无奈与遗憾。
“滴答,滴答。”雨水顺着花枝滴落在土里。
应钟不知为何,忽然朝那里看了一眼。
满地残花,骤雨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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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境,大雪纷飞。
两国已交战数日,始终未分胜负,相持不下。
应钟帮父亲换好药后,从帐篷里出来,一脚踩进了厚厚的积雪里。
迎风远眺,对面就是乎余国扎营的地方。
绪弗国派出的兵力已经损耗大半,乎余国也是,再打下去,也不过是看哪一方能坚持久一些。
多亏了这场突然降临的大雪,让双方不得不暂时休战。
探子来报,乎余国派来了新军师,叫做楚岐,预计今夜就会赶到军营。
应钟了解过此人。从其过往战绩可知,此人从不用寻常的打法,喜欢以奇袭致胜。
奇袭致胜?应钟看着积雪,心中逐渐有了想法。
第二日晚上,从战场上传来绪弗大胜消息。
据说在凌晨时,乎余军派出大批士兵换上白衣,以白布包头,抄近道突袭绪弗,却纷纷落入陷阱中,死伤惨重。
剩余那一部分军力赶到绪弗军营时,又惨遭埋伏,尽数被剿灭。
而其他绪弗军已在前一夜换上了白衣白帽,将战马全部涂成白色,离开营地,接连突袭了乎余兵力空虚的两座城池,并在天黑前将其全部攻下。
此次预判之精准、部署之缜密着实令人惊叹。
自此,应钟在绪弗军中一战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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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十。
今天,是应钟的十五岁生辰。
从早上开始,天气就很好,一抬头可见天空湛蓝,云卷云舒。虽已入秋,但阳光照在身上还是有些灼热。
应钟坐在庭院里,读着父亲写给他的信。
院子里种着一棵梧桐树,长得高大而茂盛,是上一任屋主留下的。树叶遮挡住了阳光,在信纸上落下细碎斑驳的光影。
父亲已经和他喜欢的那位邵姑娘成了亲,上个月刚给他添了个妹妹。老管家年纪大了,眼睛看不清,夜里走路撞在柱子上,头上起了好大一个包。于是,父亲等他好些了,便给了一笔钱,让他回家养老......
信还是不长,寥寥几句,简单交代了家事。最后一行还是让他不用牵挂家中,要保重身体,保家卫国。
这时,管家李叔领着两名园丁走进院子:“公子,你总说怕我把这树动死。现在我找了经验丰富的老园丁来,总能把那树修一修了吧?这树也太容易招贼了。”
今年三月,外面的大路做过扩宽,原先的围墙往内挪了五尺,导致梧桐树的位置离围墙很近,一根粗枝挨着墙头。若是贼人有意,爬上墙顺着树枝即可入院。
“若真有贼,这墙也拦不住,没这必要。”应钟摆手。
李叔还想再劝:“可是公子......”
“李叔,我说了不必。”应钟抬头平静地看着李叔,语气里却带着不容置疑。
“好吧。”李叔作罢,领着园丁走了。
应钟手里依旧拿着信,眼睛却望着院子里的空地出神。
自两年前那场胜仗后,绪弗国与乎余国和平相处了一段时间。
国君禹侪大喜过望,单独召见了应钟,问他想要什么赏赐。
应钟说,父亲在征战中受了重伤,身上留下病根。希望国君能给一份清闲的官职,让他安享晚年。而父亲说过,应家生来就是为了保家卫国,这份责任由自己来担。
禹侪答应了应钟的请求,给孟父指了一个文职,然后安排应钟去西南边境驻军中历练。
“应钟。”清脆的女声打断了应钟的思绪。
还未抬头,应钟嘴角的笑意就已经藏不住了。
墙头坐着个俏生生的姑娘,脚踝上的银质铃铛一响一响,一身布织彩衣好似天边飞霞。
“这树枝怎么还没砍?很容易招贼的。”
应钟不紧不慢收起信,夹进手边的兵书里:“不知道,晚些我再问问李叔。”
小柿子站起来,从墙头轻巧地跳到树枝上,然后重新坐下,变戏法似的从身后取出一只狭长的木匣递给应钟:“给,生辰礼。”
应钟接过小心打开,里面竟是一把寒气森森的宝剑。
“这生辰礼太过贵重了些。”
见应钟犹豫,小柿子赶紧说道:“这是我从一名剑客手里收的。他与人决斗被斩断了双臂,来医馆求我救命,却又无钱支付药费,就把这新铸的宝剑抵给我了。反正他往后余生都无法再拿起剑,倒不如送给用得上的人。”
听到这里,应钟才重新拿起宝剑仔细端详。
“应钟,给这剑起个名字吧。”小柿子催促道。
应钟沉吟片刻,道:“此剑寒意凌冽,剑气森然如霜,就叫斩霜如何?”
“斩霜。”小柿子重复了一遍,当即笑着拍手:“好名字!”
李叔过来将剑收走后,小柿子又继续问道:“你今日这生辰怎么过?”
“应该在家吃碗寿面吧。”
“那你吃柿子吗?”
铃铛一下一下响着,晃乱了应钟的心神。
“吃......柿子?”
小柿子看懂了应钟诧异的神情:“你这呆子,我说的是水果。我们这里有个习俗,十月出生的人,生辰那天都要吃一个柿子,这样接下来的一岁就可以事事如意。”
“柿子......是不是上面有白色糖霜的那种甜饼?”
“那是柿饼,不是柿子。你来这里这么久了,难道还没吃过新鲜的柿子吗?”
应钟站起来,看似不经意间走上前几步,便离小柿子更近了些:“我只知诗里说过,味过华林芳蒂,色兼阳井沈朱,轻匀绛蜡裹团酥,不比人间甘露。”
“哎呀呀,没吃过就说没吃过,又掉书袋子,烦死了。”
“小柿子,今天厨房做了绿豆糕。你吃吗?”
“不吃了。走,带你去吃柿子。”小柿子从树上把手伸下来。
“不走正门?”应钟嘴上问着,手已经递了过去。
“做贼多有意思。”
李婶在这时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过来,人未至,声先到:“公子,面来了!”
“快跑!”小柿子抓住应钟的手。
待李婶四下查看,已经院子空空如也:“人呢?刚刚还在啊。”
李叔赶紧从屋子里走出来,笑道:“应该是和那个行医的姑娘玩去了。哎呦,这面真香啊!是不是放了排骨?公子现在不吃,不如这碗先给我吧。”
李婶顿时瞪大了眼:“你不是刚刚才吃了三个包子吗?”
李叔急哄哄接过面碗,理直气壮道:“三个包子算什么?这面这么香,我一闻就饿了。”
两人一路向南边奔跑,直到一片树林前才停下。
小柿子喘着气站定,转头看见应钟额头上也冒出细密的汗珠。目光对视的那一刻,两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柿子树不高,但每一棵上面都结了鲜艳的红黄果实,沉甸甸的,像挂满了圆圆的小灯笼。
“这些就是柿子树,上面的就是柿子。好看吧?”
“好看。”
小柿子东看看西看看,最后挑出一个大的摘下来递给应钟:“吃的时候先把下面那块尖头咬掉,然后用嘴把里面的果肉吸出来。”
应钟接过,正要照做,又被小柿子一把捏住脸制止。
“等一下,吃之前要先说一声‘事事如意’。”
应钟嘟着嘴说道:“事事如意。”
“岁岁平安。好了,吃吧。”
一团果肉被吸进嘴里,微凉甘甜,其中一块咬下去还很有嚼劲。
“好吃吗?”
“好吃。”
见应钟连连点头,小柿子又摘一个递过来。
应钟没有马上吃,而是捧在手里仔细打量,好奇道:“为什么这种柿子我之前没见过?”
“因为你不是在军营里,就是憋在家里,一天到晚闷着不出门。我们族人经常会摘了柿子去街上卖的。”
应钟想起来了。
他刚到这里时,李叔曾经买过柿子。只是他当时拿起来看了一眼就放下了。李叔以为他不喜欢,便再也没有买过。
这时,山坡上出现一个拄着锄头的老伯:“小柿子,你又来偷吃!”
小柿子对着老伯做了个鬼脸,拉着应钟就要跑。
应钟边跑,边从身上掏出一枚银锭丢在地上。
“老伯,钱放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