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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新雨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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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熟悉的理发店,熟悉的两人,熟悉的店长,熟悉的位置,不过这次店长可不敢向陈三愿推销了。
理发的钱直接从巴储卡里扣,陈三愿吹完头发后,连围布都没来得及摘,李乘歌就闪身出了门。
他实在是不愿意闻理发店的味道,尤其今天店里来了四个染头发的人,再不走,李乘歌就要晕过去了。
[祖宗,下回我自己来就好了。]
“是吗?”李乘歌挑眉,“自己可以呀?”
陈三愿“嘿嘿”一笑。
[可以是可以,但肯定想有祖宗陪着。]
“既然可以,那以后就自己来吧,我可不来受罪了。”李乘歌自动忽略后半句话。
“啊……”陈三愿瞬间后悔,急得抓耳挠腮。
[祖宗……祖宗真的不来了?]
“不来了啊。”李乘歌无奈地摇摇头,“因为你已经是个可以自己来理发的大人了嘛。”
[没有没有!还是小孩子!还没有过生日,还没有成年呐!]
李乘歌嘴角难压,嗓子里飘出好听的笑声:“小孩子也不能说话不算话呀,不是你主动说可以自己来的吗?”
[不能不能,没说过没说过……没说过……]
陈三愿央求的样子像是一朵快要被揉碎的蘑菇。
[祖宗,忘掉那句话吧,好不好?]
“不好——”李乘歌眼尾一扬,耳钉上的小钻闪着光,“看心情。”
“啊……”
李乘歌两指按在陈三愿脸上,提拉出一个笑脸,然后问道:“你过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陈三愿眨眨眼,那个发自内心的笑把李乘歌的手都给撑开了。
“说点实际的啊,你要是要天上的星星和月亮,我可摘不下来。”
陈三愿轻轻摇头。
[可以请祖宗为我唱一首生日歌吗?]
李乘歌微微一愣:“就……这个?”
“嗯!”
[特别想要这个礼物。]
“别的呢?”李乘歌走起来。
走起来有风,风一吹,人就会眨眼睛。
陈三愿沉思的过程中还害羞地捂了下脸。
[和祖宗睡大床。]
“不行。”李乘歌咳嗽一声,断然拒绝。
下个月要塑魄,也就是髓魂汤中需要加入天祜阴血,和他一起睡……保不齐会发生点什么怪事。
陈三愿蔫吧地垂下耳朵,失落地扣着手。
李乘歌瞥了他一眼,犹豫片刻,想出个折中的主意:“允许你睡前在我床上玩。”
暴雪转大晴的景象在陈三愿脸上展示得淋漓尽致,陈三愿那条狗尾巴又晃起来了,感觉比警棍还有力。
李乘歌立马加上限制条件:“十二点前必须睡觉。”
“嗯嗯!”陈三愿丝毫没被影响到。
李乘歌心里叹气:“早知道说十一点了。”
[祖宗,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呀?]
“去商场,给你买套新衣服,顺便吃个午饭。”
陈三愿身子骤然一僵。
吃香香的饭,买美美的衣服,实现甜甜的愿望,这不是送养前的关怀三件套吗?
陈三愿颤着嘴唇看向李乘歌,后者早就料到他会这么想,在他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
“又胡思乱想了是不是?我们不是拉过钩吗?不会丢下你,傻子。”
陈三愿心里开了一片向日葵花田,大胆地伸出小拇指,接着比划道:
[祖宗,可不可以再拉一次?]
“为什么?”
[想……多加几个愿望。]
李乘歌毫不犹豫地勾住那根手指,温柔道:“说吧。”
陈三愿鼻头一酸,旋即拿出手机,把便签上的内容拿给李乘歌看。
李乘歌小指用力,皱眉盯向陈三愿:“你这混蛋早就设下陷阱等着我往里跳了是不是?”
“啊……”陈三愿着急摇头,指了下天,指了下地,又指了下李乘歌。
李乘歌哼了一声,天时地利人和是吧?
“行了,让我看看你这一个月前就写好的愿望。”
陈三愿依次指着。
[首先是和祖宗永远不分开。]
“……嗯。”
[其次是和祖宗永远不冷战。]
“嗯。”
[再其次是如果祖宗有了喜欢的人,请祖宗告诉我,并……允许我在家里做保姆。]
李乘歌心脏猛地一颤。
这话他听过,但又不大一样。
事情开始变得不对劲了。
“这种事……不会。”
陈三愿如坠冰窟,手瞬间就凉了。
李乘歌慌张地拽了下陈三愿的手:“我是说‘有喜欢的人’这件事,我……应该……不会。”
陈三愿脸上闪过一丝奇怪的神情,既落寞又欢愉,既沮丧又兴奋。
[那我可以一直喜欢祖宗吗?]
李乘歌给自己洗脑:能这么直截了当说出来的“喜欢”,肯定不是指爱情。
“你的感情我不插手,但你要是敢讨厌我,我立马就送你去地府报道,下辈子让你转生成一头驴。”
陈三愿笑了一下,重重点头。
[那祖宗答应我啦?]
李乘歌看着两人的手,低声道:“嗯。”
陈三愿挑起李乘歌的拇指,与之紧紧相贴,其余三指则扣在他的手背上,爱惜地摩挲着,仿佛在奶泡上拉花。
酥酥痒痒的感觉由指节向上电了半边身子,李乘歌迅速抽回手,攥也不是松也不是,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原地踮了两下脚,又抬手理了下头发,左眼皮越跳越热。
“行了……行了吧?可以走了吗?”
陈三愿点头。
[祖宗,为什么要给我买新衣服呀?]
李乘歌脑海中浮现出郝美霞的脸,耳边一阵耳鸣,心情立刻平静下来。
“先去了再说。”
一直到吃完饭,两人坐着休息的时候,李乘歌才把郝美霞的事告诉陈三愿,陈三愿哭了一路,李乘歌就递了一路的纸巾。
回到家时,陈三愿钉在门口不敢进,李乘歌把门打开后又给关上,边替他擦眼泪边说道:“再哭眼睛就要睁不开了,一会儿看不见你美霞婶了怎么办?”
陈三愿摇头。
李乘歌耐心道:“她呢,是寿终正寝,虽然瞎了一只眼睛,但并没有受太多痛苦。我跟她说安排你们见面的时候,她特别高兴,说从现在开始有了盼头,陈三愿,你就是她的盼头。我会在你身上渡上一层冥气,让你不仅能看到她,还能碰到她,即便如此,你也要选择逃避吗?”
陈三愿头摇得更快了。
李乘歌靠在门上,温柔地摸着陈三愿的脖子:“人生下来,总有死的那一天,可死亡并不是终点,那些温良恭俭之人,还要在下一辈子享福呢。陈三愿,我已经和翠联系好了,下个月清明节,他会来接你,然后带着你回陈家村给郝美霞上坟,这样你心里也会更加安稳吧?”
陈三愿震惊地瞪大眼睛,他好像一面立于飓风中的旗子,“扑拉”一声被甩开,抻得平平整整。
祖宗……连这一步也替他安排好了吗?
李乘歌揉了揉陈三愿的后脑勺,又给他递了一张纸:“上坟的东西你肯定要自己买的吧?”
陈三愿呆愣愣点头。
“嗯,到蛰江再买吧,放心,有翠在,不会出事,中午吃过饭后他会给你送回来。”
陈三愿感到无比安心,使劲擤了一下鼻涕,努力睁开眼睛。
[谢谢祖宗,我想明白了。]
李乘歌欣慰又心疼地笑了笑,拉开门道:“先坐床上等着吧。”
李乘歌一来一回不过两分钟时间,阴风吹起刹那,陈三愿猛地站起,眼泪霍然涌出。
郝美霞颤颤巍巍地捂着嘴,泪水大颗大颗砸下。
“陈醋……孩子……”
“啊……啊……”陈三愿跪在郝美霞面前,抱着她嚎啕大哭。
“陈醋……婶子没想到还能见到你……婶子……婶子……”郝美霞泣不成声。
李乘歌转过身去,眼角有泪光闪烁。
“啊……啊……”
陈三愿哭得缺氧,什么都看不清,可他能感受到美霞婶的温度,她的怀抱还如从前那般温暖,她的声音也一如既往的温婉。
他从小就没见过爸妈,常年逆来顺受,比牛马还要卑贱,是美霞婶给了他尊重、关怀和爱护,让他得以在漫天的火山灰雨中有所依靠。
美霞婶就是他寒冬般人生里的一轮太阳,照亮他不见天日的小小世界。
可是……可是……这样好的人居然这么早就去世了,他还没有孝敬美霞婶,没有孝敬过一天啊……
“快,让婶子好好看看……”郝美霞也跪下去,满脸慈爱地捧起陈三愿的脸,“现在该叫你三愿了,三愿,三愿,真是个好名字……”
“啊……”陈三愿按着郝美霞的手,一直在点头。
“不哭,不哭。”郝美霞眉毛不断颤抖,从上到下,细细把陈三愿打量了一遍,“三愿……你长高了,也壮了,真好,真好……婶子太高兴了,婶子……婶子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还能见到你这么……帅气的样子……三愿长大了啊,这回是真的长大了,好好地长大了……”
两人相拥而泣。
李乘歌看了眼时间,默默退回房间。
这是一场生离死别,却也是一场“母子”团聚,容不得有半点打扰。
[美霞婶,你的眼睛……]
“是天祜王帮我治好的。”郝美霞目露感激之情,双手合十,态度虔诚,“三愿,你能跟在天祜王身边实在是天降的福气,感谢菩萨,感谢菩萨,愿菩萨继续保佑我们三愿无病无灾,顺心顺遂。”
陈三愿心中涌过一股暖流,飞快比划道:
[菩萨也要保佑美霞婶,下一世……下一世一定要健健康康、幸福快乐地活到一百岁。]
郝美霞笑着点头:“好,三愿都这样说了,婶子肯定活到一百岁。”
“嗯嗯!”
陈三愿拉着郝美霞参观屋子,欢喜地介绍着自己的小床、学习用的书房还有展示厨艺的厨房。接着,他展示了自己的头发、衣服还有手链,骄傲地指着墙上的奖状,告诉郝美霞自己考了21名,然后把李乘歌给他的笔记本全都拿给郝美霞看。
提到李乘歌,陈三愿就滔滔不绝了,郝美霞看着他的笑脸,眼泪不自觉流下。
这美好宁静的情景,恰似那夜屋檐漏雨,郝美霞抱着六岁的陈三愿缩在床角,给他讲玉兔捣药的故事,不过故事刚讲了一半,陈三愿就睡着了。
他太累了,也太乖了。
他什么都不求,只想有一口饭吃,为了这口饭,他还要和牲畜争位置。
他是陈家村里最可怜的孩子,却也是最幸运的那个。
命中注定,他会遇到贵人,会长命百岁。
这场雨终是停了。
即便两人还有千言万语没有说尽,李乘歌也不得不狠心打断:“郝美霞,时间差不多了,再待下去,对你魂体有损。”
“啊……”陈三愿眼泪夺眶而出,紧紧拉着郝美霞的手,又不舍地松开。
郝美霞看着陈三愿,笑着摇了摇头,给李乘歌重重磕了三个头,陈三愿紧跟着也磕了三个响头。
李乘歌大脑一片空白,甚至忘了要扶两人起来。
“天祜王,我替三愿的父母谢谢您,这孩子以后就跟在天祜王身边了,他踏实听话,会做饭,肯吃苦,求天祜王佑他平安快乐地度过此生。”
“这是自然。”
李乘歌慌得一直眨眼睛,本打算伸向陈三愿的手也收了回来。
刚捡到陈三愿时,他也给他磕了头,可那不是对“李乘歌”,而是对“祖宗”。这次不一样,不是对“祖宗”,而是对“天祜王”。
不知为何,李乘歌心里似灌满了柠檬汁,柠檬籽漂在上面,既苦又涩。
陈三愿这一拜,好像一下子把他拜远了——或是天上,或是地下。
把郝美霞送下去后,李乘歌仍有些失神,结果刚回到家,陈三愿就给了他一个始料未及的拥抱。
一颗。
两颗。
三颗。
啪嗒啪塔……
无数块方糖奇迹般地顺着呼吸道落进他的心房,柠檬籽甜得发粉,冒出柔软的根尖和嫩绿的小芽,喝着糖水越长越大,结出一树明亮的美丽的小柠檬。
这个拥抱紧实得像压缩饼干,李乘歌感觉自己快要被陈三愿抱起来了——他的确被抱起来了,他的脚尖轻轻点在陈三愿的脚背上,半张脸埋进他的头发中,身后是那面“初见墙”,身前是热带雨林般的潮热气。
陈三愿小声哭着。
李乘歌这次伸出两只手,收回时,压着陈三愿的背和两人的胸腔。
“哭吧。”李乘歌说。
我在,一直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