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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海棠(6) ...

  •   宫墙在暮色里晕染成一片沉沉的红,凌晏柏正贴着水池的栏杆往前挪。水面倒映着他缩成一团的影子,那影子真的很似少年——这已经是他混进皇宫的第三个时辰,怀里那枚海棠木牌被他焐得彼热,背面的刻痕硌得发麻。

      凌晏柏:“啊!”

      “早知道皇宫这么大,该让那道长画张详图的。”他对着水面无声抱怨,碰着腰间短刀的绳结。
      这刀陪他在棠香渡做了几年“游侠”,刀鞘磨得发亮,此刻却连出鞘的机会都没有——他得像只耗子似的躲着巡逻的禁军,还要提防那些暗处的眼睛。

      暗处的眼睛确实存在。

      五十步外的假山顶上,两个锦衣卫正透过树叶的缝隙盯着他。其中一个握着绣春刀的手微微收紧,喉间溢出极轻的气音:“指挥使,这小子鬼鬼祟祟的,要不要……”

      “别动。”析灼华的声音压得更低,他的披风在山风里掀动一角,露出腰间悬挂的虎头令牌。他的目光牢牢锁在凌晏柏的背影上,“去查他的来历,越详细越好。”

      “不是。”

      身旁的锦衣卫愣了愣:“可他擅闯禁宫……”

      “照做。”析灼华打断他,指尖无意识地叩着腰间的令牌。
      他看见凌晏柏走到回廊拐角时,被翘起的地砖绊了个趔趄,手忙脚乱扶住廊柱的样子,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总爱跟着陛下身后跑的少年,也总在这处摔跤,每次都会皱着鼻子揉揉膝盖,会等着陛下回头牵他。

      还记得当时。

      谢清嘉:“殿下。”

      “清儿,我已经是皇帝了,未必再叫殿下。”墨叙把它扶起来,目光很是温柔。

      “……”
      “我那不就是,怀念嘛。”

      “好好好,清儿如何称呼我,都可。”

      视角给回现在。
      “是。”锦衣卫终究没再多问。谁都知道,这位一手被前陛下提拔起来的锦衣卫指挥事,心里装着太多关于那位逝去摄政王的旧事。

      “摄……政王…”

      凌晏柏当然不知道自己正被人盯着。他蹲在回廊柱后,看着一队禁军举着灯笼走过,靴声响渐渐远了,才敢探出半张脸。
      水池对面的宫殿群亮起点点灯火,非常的像天上的星星,可他连养心殿的影子都没瞧见。

      “……”

      “这皇宫是按八卦阵建的吧?”他挠了挠头,从怀里摸出块皱巴巴的糖糕——这是离开客栈时顺手揣的,此刻咬在嘴里,甜腻的味道却压不住心底的焦躁。
      他想起梦里墨叙虚化的身影,想起那句“跟着棠花走”,可这宫里连朵海棠影子都没有。

      他不知道,自己啃糖糕的样子,正透过一片叶子的缝隙,落在析灼华眼里。

      假山顶上的锦衣卫突然低笑出声:“指挥使,您看他吃相,倒像……”

      “像什么?”析灼华的声音有些发紧。

      “像当年摄政王权倾朝野时,总躲看偷吃糖糕的样子。”那锦衣卫说得兴起,没注意到析灼华变冷的眼神,“不过摄政王那时候……”

      “闭嘴。”析灼华的声音像突然变得冰冷“传我命令,调几个暗卫过来,守住东西十二门,任何人不准靠近水池这片区域。”

      “是。”锦衣卫悻悻闭了嘴,却在转身传令时,看见自家指挥使正盯着那陌生少年的方向,析灼华的肩膀在微微发颤。

      “指挥使这是?”

      夜色渐深时,凌晏柏终于摸到一片稍微热闹些的宫区,那你叫朱红宫。
      朱红宫墙上挂着盏盏宫灯,太监宫女们提着食盒匆匆走过,他缩在一棵老柏树下,听见两个小太监的对话飘过来。

      “听说了吗?养心殿那边又有异动了,夜里总听见龙吟。”

      “唉。”

      “可不是嘛,前儿个值夜的小李子说,远远看见红光冲天呢,吓得他尿了裤子。”

      “嘘——小声点!那地方是禁地,陛下吩咐过,谁提那谁掉脑袋!”

      凌晏柏的心脏跳了跳。养心殿!他刚想凑近些再听,却见那两个小太监突然噤声,低着头匆匆行礼。一个穿明黄色常服的身影从廊下走过,身后跟着一群宫人,气势迫人。

      “当今陛下?”凌晏柏赶紧缩回树后,屏住呼吸。他知道现在的皇帝只是登基十六年来,始终对养心殿讳莫如深。

      “这是!”他看见来的人,惊讶着说道“墨哥哥!”

      “他居然是当今的皇帝。”

      “可他为啥不来看我了……”

      等那队人马走远了,凌晏柏才敢探身,却发现刚才说话的小太监早已没了踪影。他叹了口气,刚要挪动脚步,脚下突然踢到个硬东西——低头一看,是块掉在地上的糕点,还冒着热气。

      “谁掉的?”他捡起桂花糕,正想喊住前面的宫女,却见那宫女上次看见了什么一直往前跑“唉,你。”

      “怪人。”凌晏柏嘀咕着,把糕点塞进嘴里。那滋味很是甜糯,他突然想起小时候事情没有变时让阿娘要糕点,阿娘总说:“小柏爱吃甜,将来定是个心软的。”可他连阿娘的脸都记不清了,就像记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有那块海棠木牌。

      “阿娘,你过得好吗。”

      暗处的假山后,一个锦衣卫忍不住碰了碰析灼华的胳膊:“指挥使,您看他……”

      “……”

      析灼华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画像。字符画泛黄了,画中的少年眉眼弯弯,正举着块糕点笑得灿烂,右下角题着小字:清嘉十七岁戏作。

      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画像上,又落在远处凌晏柏的脸上。析灼华的手摸着画像上少年的眉眼,又抬起头看向那个啃着糕点的陌生身影。

      像。太像了。

      一样喜欢甜食,一样的笑,一样会在吃高兴时微微晃脑袋。若不是凌晏柏眉宇间带着股江湖人的野气,少了些摄政王当年的温润,他几乎要以为时光倒流,那个总爱跟在前陛下身后的少年,又回来了。

      “太像了……小殿…下…”

      “指挥使,查到了。”另一个锦衣卫悄无声息地摸上山,递过来一张纸,“这小子叫凌晏柏,几年前就出现在忘川渡,开了家叫‘棠香渡’的店,白天当掌柜,晚上化名‘游侠’,专管些不平事。没人知道他从哪来,只说他天生有隐匿气息的本事。”

      析灼华接过纸,触到“凌晏柏”三个字时,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陛下在御书房里,握着谢清嘉的手教他写字。少年的笔尖总抖,写自己的名字时,“清”字的三点水总像眼泪似的往下滴。

      “殿下,为什么我的名字要带水?”那时的谢清嘉仰着脸问,看着墨叙。

      墨叙笑着把他揽进怀里:“因为水最干净,能洗去所有尘埃。”

      如今想来,真是天大的讽刺。干净的水,最终没有干净的逝去。

      而给他取名字的人终究没能留住他想护的人。

      “继续跟着他,”析灼华把纸递回去,声音变哑了“别让任何人发现,尤其是当今陛下甚至是那边的人。”

      “是。”锦衣卫犹豫了一下,又问,“那……要不要告诉兄弟们,这是……”

      “不必。”析灼华打断他,目光重新落回凌晏柏身上。凌晏柏正对着一片宫灯发愁,手指在宫墙上画着圈圈,像只找不到家的小狗。“他们只需要知道,这是……需要像当年护着摄政王那样,护着的人。”

      “是!”

      夜色更深时,凌晏柏已经快绕晕了。他从水池摸到御花园,又从御花园摸到一片废弃的宫区,脚下的石板缝里长满了青苔,显然很久没人来过。风吹过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有人在身后跟着。

      “谁?”他猛地转身,短刀瞬间出鞘“快出来!”。

      身后空荡荡的,只有棵老槐树在风里摇晃。

      “疑神疑鬼的。”凌晏柏松了口气,把刀收回鞘里,却没发现槐树的树洞里,一双眼睛正悄悄看着他。

      那是析灼华安排的暗卫。他听见凌晏柏抱怨:“这破皇宫到底有多大?再找不到养心殿,我带的干粮都要吃完了……”忍不住在心里笑了笑——当年谢清嘉也是这样,跟着墨叙逛花园,走不了半盏茶就喊累,还嘴硬说是“替陛下勘察地形”。

      凌晏柏不知道自己的抱怨被听了去。他靠在槐树上,摸出了最后半块糖糕,刚要放进嘴里,突然看见远处的宫墙上,爬着一株开得正盛的海棠。

      不是西棠国常见的海棠,而是单瓣的,花瓣白里透粉,像极了他木牌上刻的样子。

      “棠花?”他眼睛一亮,顾不上吃糕点,拔腿就往那边跑。

      “这是!”

      暗处的暗卫赶紧跟上去,却在拐角处被析灼华拦住。

      “指挥使?”

      析灼华摇了摇头,指了指那株海棠:“让他自己去。”他看着凌晏柏的身逐渐消失。
      突然想起十六年前那日,陛下抱着摄政王冲进养心殿,嘶吼着让所有人滚。那时殿外的海棠开得正艳,那时开的很美,却没人再去看了。

      “都盯紧了。”析灼华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别让他……再出事。”

      凌晏柏顺着海棠枝延伸的方向往前走,越走越偏僻。他不知道,自己每走一步,都有双眼睛在暗处护着——有锦衣卫悄悄引开巡逻的禁军,有暗卫不动声色地清理掉地上的陷阱,甚至有个小太监“不小心”打翻了灯笼,为他照亮前路。

      走到一处大门时,他终于停下了脚步。门内是片荒芜的庭院,正中央的大殿黑沉沉的,匾额上的“养心殿”三个字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却依旧透着股威严。

      殿门前,落满了海棠花瓣。

      凌晏柏心脏跳了起来,刚要迈步,却听见身后传来析灼华的声音。

      “别往前走了。”

      他回头,看见那个锦衣卫指挥事站在月光下,手里拿着两张画像。

      “这是你。”析灼华递过一张,上面是凌晏柏的样子,眉眼锐利,带着股少年人的倔强。

      他又递过另一张。画上的少年眉眼温润,嘴角噙着笑,手里举着块糕点,和凌晏柏有九分像。

      “不必紧张。”

      “这是谢清嘉。”析灼华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十六年前,住在养心殿里的人。”

      凌晏柏看着画像,又看看自己的手,突然觉得手上的木牌变烫了。

      风吹过大门时,卷起满地海棠花瓣,像场迟来的雪。他好像听见有人在耳边说:“跟着棠花走,它会带你……”

      后面的话被风吹散了,只剩下析灼华的声音在庭院里回荡:

      “像,真是太像了……”

      “小……殿…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海棠(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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