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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梦魇 ...

  •   沈知砚抱着熟睡的凌晏柏穿过灯海,玄色锦袍下摆扫过青石板上的糖渍,玉镯碰撞的脆响在夜风里渐显冷冽。
      他没回头看白鲤消失的方向,只将怀中幼童搂得更紧。

      方才那侍女腕间的莲纹刺青,与密档库某卷残册里记载的“西棠皇室近侍烙印”分毫不差,而那卷残册的末页,分明标注着“谢清嘉身死次年,其近侍白鲤失踪”。

      沈知砚:“他的死,是……”

      “为什么,好好的就死了?”

      “一代摄政王就这样陨落。”

      “砚哥哥……”凌晏柏在梦中咂了咂嘴,小手攥着的半串糖葫芦蹭在沈知砚肩头。沈知砚垂眸看那沾着糖霜的睡颜,眼底翻涌的情绪比宫灯更复杂。
      上次在都宫典籍库翻到的记载仍历历在目:西棠国三十年前有位姓墨的君主,为救魔族爱人布下轮回阵后陷入沉睡。
      可凌晏柏分明才三岁,若他是谢清嘉转世,那轮回阵该是三年前而非三十年前启动的。

      “难不成!”

      “时间被改了。”沈知砚低声自语,指尖抚过凌晏柏眼尾微挑的弧度。
      这双眼睛在灯影里的模样,与密档库那幅“清嘉”画像上的眉眼重叠时,竟让他想起父亲书房里锁着的西棠国战报上面记载着三年前那场边境血战,西棠君主墨叙抱尸不退的模样,与此刻自己护着凌晏柏的姿态如出一辙。

      “不过,晏柏是清嘉,我不是墨叙。”

      回到将军府时,更夫刚敲过四记梆子。沈知砚将凌晏柏安置在紫檀木床上,小家伙翻了个身,小手无意识抓住他的衣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不肯松开。
      他蹲在床边看了半炷香,转身走向自己的书房,铜锁在寂静中咔嗒轻响,案上早已摊开从都宫偷拓的密档。

      沈知砚:“西棠国。”

      “西棠国三十年前宫变,六皇子墨苏继位,史称‘雪夜夺嫡’。”沈知砚用银簪划过泛黄的纸页,拓本上“墨苏”二字被圈了三次,“同卷记载,先君墨叙布轮回阵后沉睡,时年二十有七。”
      他忽然将银簪重重按在“三十”二字上,纸页瞬间破了个洞,“可三年前西棠国送来的国书,落款仍是‘墨叙’。”

      沈知砚:“这字迹一看就未像三十年前的,字迹。”

      “分明就才三年。”

      烛火突然摇曳,窗棂外传来夜巡侍卫的脚步声。

      沈知砚迅速将拓本藏进砚台底座,反手抽出墙上悬挂的短剑,那是父亲赏赐的防身利器,剑鞘上刻着西府国的白虎图腾。
      他走到窗边,见两名玄甲侍卫正提着灯笼走过月洞门,腰间腰牌在火光下泛着冷光,正是白日里带走白鲤的那两人。

      沈知砚:“……”

      “他们,这是何意?”

      “将军府的防卫,何时轮得到都宫侍卫插手?”沈知砚指尖抚过剑鞘暗纹,忽然想起白日集市上白鲤说的那句话——“前朝有位小殿下也爱这个”。谢清嘉是魔族的事,在西府国属于禁史,一个初来乍到的侍女怎会知晓?

      “那白鲤是什么来头?”

      “看着不像平级侍七。”

      凌晏柏的哭声突然从内室传来,带着惊惶的呜咽。
      沈知砚收剑回鞘,快步推门时,正看见凌晏柏坐在床上揉眼睛,月光从雕花窗棂漏进来,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倒像是密档里描述的“谢清嘉幼时夜惊,必攥着墨叙衣角方能安睡”。

      沈知砚:“你这是…”

      “做噩梦了?”沈知砚坐在床沿,将他搂进怀里。凌晏柏的小脑袋在他颈间蹭来蹭去,奶音带着哭腔:“梦到好多血……还有人抱着我喊清儿。”

      沈知砚心想:“清儿?”

      沈知砚的脊背骤然绷紧。清儿是墨叙对谢清嘉的专属称呼,这三个字从未出现在任何官方记载里“分明了。”
      他拍着凌晏柏的背轻声哄劝,目光却落在床头那盏雪虎灯上,白天时白鲤见到这灯时失态的模样,此刻想来绝非偶然。

      “想要新灯笼吗?”沈知砚忽然开口,见凌晏柏点头,便起身走向书房,“我给你做个更好看的。”

      沈知砚:“刚才在集市买的,不能要了……”

      案上的竹篾、绢纸和朱砂都是白日特意买下的。

      沈知砚铺开泛黄的宣纸,想起密档里说谢清嘉擅画并蒂莲,便取过朱砂笔,蘸着金粉细细勾勒“拼了!”
      沈知砚本不擅此道,指尖被竹篾划出血痕也浑然不觉,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才将一盏并蒂莲灯放在凌晏柏床头。

      沈知砚:“做好了!”

      灯座下藏着半片鲤纹银簪,那是方才趁凌晏柏睡熟,从他发间找到的。簪尾刻着极小的“嘉”字,与白鲤鬓边那支断裂的银簪,分明是一对。

      沈知砚:“……”

      “原来她不是来认主,是来送信物的。”沈知砚将银簪藏进袖中,推门时正撞见管家捧着朝服进来。
      老管家见他眼底青黑,欲言又止:“小少爷,都宫刚传旨,说西棠国使臣明日入宫,邀将军府一同赴中秋宫宴。”

      沈知砚心想:“中秋宫宴!”

      沈知砚接过烫金请柬,指尖在“西棠国使臣”字样上停顿片刻:“知道了。”

      他转身看向内室,凌晏柏正抱着新做的莲花灯傻笑,阳光透过灯笼纱面,在他脸上映出流动的金红光影,像极了密档里那句“谢清嘉生辰,墨叙以金箔裹莲灯,照得养心殿如白昼”。

      管家退下后,沈知砚从砚台底取出密档拓本,翻到记载墨叙布轮回阵的那页。
      上面用朱砂批注着一行小字:“阵成需以许多仙力或心头血为引一次。”他忽然将银簪尖刺向自己的指尖,血珠滴在“十年”二字上,晕开的痕迹竟与拓本上原有的朱砂重合。

      “三年前恰是墨叙登基第十四年,若他在十四年时动过轮回阵……”沈知砚猛地攥紧拳头,银簪硌得掌心生疼,“有人在史书里加了多年,让所有人都以为谢清嘉死了三十年,可实际上,他只离开三年。”

      窗外传来凌晏柏的笑声,伴随着兔子灯落地的脆响。沈知砚迅速将拓本烧毁,灰烬被他用茶浇灭,混着指尖的血水滴进青瓷笔洗。
      他知道现在不能声张,父亲虽手握兵权,却在都宫处处受大臣掣肘,而那位新帝墨…,正是当年西棠国“雪夜夺嫡”的胜利者,也是唯一有能力篡改国史的人。

      “砚哥哥!”凌晏柏举着莲花灯跑进来,灯穗扫过案上的短剑,“这个灯好看!比兔子灯好看!”

      “谢谢,你!”

      沈知砚弯腰抱起他,在那盏莲花灯的光晕里,忽然想起密档最后那句被虫蛀的话:“墨叙布阵前,曾于养心殿地砖刻‘待君归’三字,旁绘并蒂莲……”
      他低头摸了摸凌晏柏的发顶,小家伙咯咯笑着搂住他的脖子,这亲昵的姿态让他心头一颤——就像战报里写的,墨叙总爱这样抱着谢清嘉,在养心殿的回廊上从日升走到月落。

      “墨叙和谢清嘉如此相爱。”

      沈知砚:“可真是有缘无分吗。”

      “中秋宫宴,带你去见些‘故人’。”沈知砚轻声说,指尖拂过凌晏柏腰间的同心铃。那铃铛在日光下泛着柔光,铃舌上的鲤纹与白鲤簪子上的图案完全一致,“有些账,该开始算了。”

      凌晏柏似懂非懂地点头,小手拍着莲花灯,烛火在他瞳孔里跳动。沈知砚望着窗外将军府的飞檐,远处都宫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像极了密档里描述的西棠国皇城,那里藏着墨叙沉睡的宫殿,也藏着被篡改的时光里,最锋利的秘密。

      他重新坐回案前,取过竹篾开始编第二盏灯。这次要做的是雪虎灯,比集市上买的那盏更大更威风,爪子要锋利如刀,眼睛要用鸽血红宝石镶嵌,就像三年前西棠国送来的贡品,那只据说是墨叙亲手鞣制的雪虎皮毛,此刻正挂在六皇子的寝殿里。

      “墨…既然敢改史书,就该料到会有被揭穿的一天。”沈知砚的指尖在竹篾上翻飞,晨光透过窗棂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
      沈知砚的眼神里,竟有了几分不输朝堂老臣的深沉,“等这盏灯做好,我们就去拿回属于清嘉的东西。”

      沈知砚:“他是我弟弟,未亲可胜亲。”

      凌晏柏趴在案边看他编灯,忽然指着竹篾的影子说:“砚哥哥,这个像不像老虎在追莲花?”沈知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地上的光影果然像只猛虎扑向一朵盛开的莲花,与密档里记载的“墨叙与谢清嘉合力斩雪虎”的画面重合时,他握着竹篾的手微微一顿。

      “像。”沈知砚低声说,将最后一片绢纸糊在灯架上,“等中秋那天点亮它,就没人敢再欺负你了。”

      远处传来晨钟,将军府的演武场响起操练声。沈知砚望着案上并排放着的两盏灯,莲花灯温柔,雪虎灯凌厉,像极了谢清嘉与墨叙的性子。
      他忽然想起昨夜在典籍库看到的最后一条记载:西棠国皇室有秘闻,轮回阵若强行催动,会折损施阵者的仙寿,而破阵之法,唯有让转世者在月圆之夜,见到与前世相关的七件信物。

      “糖葫芦、同心铃、雪虎灯、并蒂莲、鲤纹簪……”沈知砚用银簪在纸上画出六个符号,“还差最后一件。”他抬头看向凌晏柏,小家伙正抱着莲花灯打哈欠,领口露出半块暖玉。

      那是母亲临终前给他的,玉上刻着模糊的凤凰纹,与密档里“墨叙赠谢清嘉凤纹玉”的描述如出一辙。

      沈知砚:“一样!”

      第七件信物找到了。沈知砚将银簪收起,望着窗外渐高的日头,掌心的伤口在晨光中隐隐作痛。他知道这场棋局才刚刚开始,而他这个将军府的小少爷,必须在六皇子反应过来之前,带着凌晏柏走完这轮回的七步棋。

      “中秋宫宴,就是第一步。”沈知砚轻轻抚摸着雪虎灯的獠牙,那里还留着竹篾的毛刺,扎得指尖微疼,像极了密档里描述的谢清嘉第一次吃糖葫芦时被烫到的模样——原来有些痛,真的能跨越生死,在轮回里反复灼烧。

      沈知砚:“……”

      凌晏柏已经趴在灯旁睡熟,小脸上还沾着一点朱砂。
      沈知砚取过帕子想擦,却在看到那抹红落在眼尾时停住了手——这模样,像极了谢清嘉当年在战场受重伤,血滴在眼尾的模样,也像墨叙在轮回阵前,用自己心头血画下最后一道符文的模样。

      “等你醒了,我们就去买新的糖葫芦。”沈知砚将帕子叠好放在案上,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时光,“这次要两串,不多不少,就像你当年说的那样。”

      烛火在案头明明灭灭,映着两盏尚未点亮的灯笼。沈知砚知道,当中秋的月亮升起时,这两盏灯会照亮很多被掩埋的真相。
      而他和凌晏柏,将在这场被篡改的时光里,重新牵起那些断裂的线,无论是墨叙与谢清嘉跨越生死的执念,还是西棠国那笔被尘封的血债。

      窗外的桂花香又浓了几分,沈知砚拿起那片鲤纹银簪,在阳光下仔细端详。簪子的断口处还留着新鲜的刻痕,像是不久前才被人掰断的。

      沈知砚:“……”

      他忽然想起白鲤转身时撞翻货郎摊的模样,那时滚落的铜钱里,似乎混着一片玉屑——那该是她捏碎另一半簪子时掉落的。

      “白鲤不是来认主的,是来送齐信物的。”沈知砚将银簪放进凌晏柏的枕下,“她在提醒我们,该醒了。”

      远处的更楼传来午间的钟声,沈知砚最后看了一眼案上的两盏灯,转身将凌晏柏抱回床上。小家伙在梦中笑出了声,大概是梦到了糖葫芦,或是那盏还没点亮的雪虎灯。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将军府的阴影里,一场关乎轮回与权谋。

      “等着吧。”沈知砚轻声说,风吹动他玄色的衣袍,像展翅的夜鹰,“我们会把属于清嘉的月亮,一点一点拿回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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