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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古怪事遇上古怪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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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殿外,晨光微熹,拳风破空之声在抱厦间回荡。
沈酣棠揉着惺忪睡眼,迷糊地倚在门边,隐约捕捉到那道腾挪闪转的身影,无奈道:“南星,你是一刻都不肯闲下来么?”
刚打完一套拳法的南星收势吐息,掌心汗珠随动作甩落。
她径直走向廊下用来浇花的水桶,舀起一瓢凉水,洗去顺着脸颊留下的汗珠。
春末的寒意激得她一个激灵,面上红晕渐褪,又恢复了往日的平和。
这段时间她日夜苦修,几乎将全部精力都耗在了桃源秘境中。
她踏遍每一处角落,只为寻找能提升她实力的留影石。
其实南星暗中还溜进去过一次,想要重现当日那场奇异的双人斗法,可惜终究徒劳无功。
后来她旁敲侧击地向皇甫肃打探,却得知桃源秘境中从未出现过这样怪异的留影石,眼看师尊要起疑,她赶紧岔开话题蒙混过去。
最蹊跷的是,就连柳允儿对那天的记忆也变得模糊不清。她记得比斗的细节,却怎么也想不起当初为何偏偏选中南星作为对手。
“好啦,且不说你累不累,天衍宗的弟子们可都要被你逼疯了。”
沈酣棠拉着南星在廊下坐下,顺手递过一杯清茶,“距离秘境那次才短短七天,你就又突破一重。现在每天都有人跑来问我,说你晚上到底睡不睡觉,是不是整夜都在修炼。”
相互打趣时,沈酣棠从屋子里取出长生剑,自然地帮南星挂在腰间。
自知晓此剑乃亡母旧物,沈酣棠便执意要与南星同宿一室。每至夜阑人静,总要望着悬于素壁的长剑方能入眠。
倒也奇怪,这长生剑竟认主到如此地步,除却南星和沈酣棠,旁人若要强取,剑身便似生了根般纹丝不动。
锦囊旁悬着的黄杨木牌在晨光下泛着暗沉光泽,二人目光触及此物,不由相视苦笑。
这是七天前她们在皇甫肃那里领的责罚,今日已是限期最后一日。
“南星,我不想去洗菜啊!”沈酣棠忽地仰面倒在花廊阑干上,拖长声调哀叹,活像被什么妖怪吸了精气一般。
拎起腰间令牌在沈酣棠面前晃动几下,南星也是叹气道:“膳堂里新蒸的蜜糕、煨着的火腿,哪样不比药斋的苦药渣子强?去洗菜你还能偷吃点什么,总比我要洒扫药斋三日好。”
沈酣棠眼珠子滴溜转动,凑到南星身边悄声道:“我去求求舅舅,让他饶了我们吧。”
“你又想被柳师姐捅到众长老面前去吗,上次溜早课的后果,忘记了?”南星屈指弹在她光洁额间,任由沈酣棠伏在自己肩上哀嚎几声,最后她还是妥协,乖乖地往膳堂方向挪步。
见那背影走得三步一徘徊,南星忽扬声道:“去膳堂路远,怎么不把你的‘铁锅’带上。”
成功惹出一串凄厉的鸟叫声。
沈酣棠回头嗔怒道:“南星,你可离谢澄那厮远点吧,都学坏了!”
金叠玉莲已经许久未绽放,顺着太湖旁的虹桥,南星缓步向天衍宗外围走去。
香丛之中,约莫是些杜若蘅芜。
素帐垂檐,水车翻凉,此处便是天衍宗外门的药斋——藤萝坞。
甫一推开药斋的柴门,只见燕决明长眉微蹙,手执一株晒干的芄兰,拨弄着案几上陈列的诸般药草。
几个总角小童穿梭如蝶,将院中曝晒的瓦松小心移入库房,衣角沾满草叶清香。
南星立在门口,轻轻拨弄着悬挂在门檐上的药草风铃。
那是由豆蔻壳和木蝴蝶制成,随着南星的动作漾开阵阵清越声响。其间还夹杂着几件其它草药,南星却是不认识了。
“决明子,可明目降火。”
燕决明不知何时已立于南星身侧,正歪头盯着她瞧,“你我之名皆取自本草,倒像是冥冥之中早有定数。”
从储物锦囊中拿出桂帝朱砂,正是柳允儿赔给南星的那盒。
南星将朱砂递给燕决明道:“多日不见,没想到你还记得我。此物亦可入药,是对你那株壶芽灵芝的报答,谢你救我一命。”
燕决明并未推拒,他收下宝盒,朝着南星微微一笑,衬得他唇下那道浅白色的竖痕愈发醒目,“你这样温柔的姑娘,居然和如此绚丽的毒草同名,很难不令人印象深刻。”
南星浅笑颔首,自腰间解下那块刻着“洒扫药斋三日”的黄杨木牌递给燕决明,“我来领罚,洒扫的工具在哪里?”
宗门规矩森严,领罚期间禁用术法乃是铁律,纵是简单的除尘诀亦属违禁。一定要南星亲力亲为,不可讨巧偷懒。
南星倒不觉烦难,在琼花村那些年,她早将各类活计做得娴熟。
南星在锦囊中翻找许久,掏出个空青色襻膊,将其两端打结套在颈部,利落地撸起两边袖子悬吊于小臂上。
丝绦在肩头打了个灵巧的锁结,既利落又不失雅致,省得一会儿限制她的动作。
南星垂眸瞥向腰间,长生剑正静静悬于素色束带上。
这柄古剑虽与她心意相通,却终究不似神剑晦明那般可化入剑印,此刻倒成了洒扫时的累赘。
不过长生剑认主,她倒也不担心会被人拿走,索性从腰间解下搁在晾草药的木桌上。
恰逢燕决明刚为她寻来整套的洒扫工具,望着他手中那柄秃了半截的竹枝扫帚,以及边缘翻卷如老叟胡须的抹布,南星不由得怀疑天衍宗是否银库见底了。
檐下风铃忽地乱响,几片木蝴蝶簌簌落下,恰盖住燕决明唇边那抹意味深长的笑。
“燕子哥哥,金银花在哪个柜子呀?”稚嫩嗓音忽如清泉般淌入,同时分走二人的注意力。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约莫十多岁,她正踮脚指着藤萝坞中密密麻麻的乌木药匣,瘪着嘴询问燕决明,“我怎么这么笨,还是没记全。”
南星循声望去,但见藤萝坞内林立的药柜如墨色棋枰,每个匣面上都用银粉标着蝇头小字。她在心底快速估算了一下,至少有千余种。
燕决明俯下身,揉了揉小姑娘的头道:“小碗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了,金银花在柜四行八列十一,下次一定可以记住的。”
小碗甜甜一笑,却是剧烈咳嗽起来,细嫩肌肤上霎时浮起片片深红色的疹子。
南星眉头微蹙,一道身影却从她身旁飞掠而过,赶在南星前面扑到小碗面前。
那男童生得虎头虎脑,身强体壮,身法却快得惊人,纵跃间竟带起残影。
他抢到小碗跟前时,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柄翠绿芭蕉叶,踮着脚堪堪为小碗遮住斜照的日光。
一只手还飞快扇凉,“小碗,不是让你在屋子里待好吗,我一个人完全可以做完这些任务。”
那芭蕉叶堪堪投下一道阴影,却还是不能将小碗整个覆在暗处。
男孩急中生智,竟转身用自己厚实的背脊为她挡住另一半阳光。
“她不能被太阳照到,稍等。”燕决明跟南星解释完,转身从竹屋中拿出一截竹筒,里面盛着不知成分的清水,泛着淡淡的绿光。
喝完那一小筒水,小碗身上的红疹居然慢慢变浅,等她呼吸平稳后,低着头道:“抱歉小盆,又给你们添麻烦了,可我也想给藤萝坞的大家帮忙呀。”
南星知道,仙门七宗中的皆有外门,其中不光有资质稍平的外门弟子,还有它们大发善心收留的孤儿。
这些苦命的孩子会在仙门中长大,充当杂役,困在洒扫庭除的轮回里直至死去。
他们无家可归,也无灵脉可供修行。只能以凡人之躯数着更漏,直至青丝成雪。
洒扫、登记、搬运……一生几十年,便这样过去了。
也不知该说幸运,还是不幸。
那名叫小盆的男孩将竹筒垒到旁边地上,语气有些着急:“可你身体这样弱,总是在生病,怎么能干活呢!”
听到这话,南星开口想阻拦,却还是晚了一步。
那小碗的身体似乎真的极差,毫无血色的脸上挂着两行清泪,已有了哭腔:“小盆是大坏蛋,我不要再跟你做朋友了。”
哭着哭着,竟是又呛咳起来,差点没喘上来气。
小盆呆立原地,黝黑的脸庞涨得通红,方才还利落的身手此刻却像被施了定身咒。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弯腰捡起掉落的芭蕉叶,笨拙地往小碗手里塞,叶片边缘还沾着新鲜的泥印子。
南星忽地俯身,指尖在小碗泪眼前一晃,竟凭空拈出一道杏黄符箓。
符纸无风自燃,青烟散尽时,小碗头顶已悬着一层莹白薄幕,宛若初春新抽的菌伞,将日光滤成温柔的乳色。
小碗打了个哭嗝,竟立刻止住流泪,只是呆呆地盯着头顶的“伞”。
此般不常用的符咒她储备不多,翻开锦囊,南星想再给这小姑娘画几张。
见她用起符咒来这般随性,燕决明突然道:“南星姑娘,你知道这样一张符咒,在凡间能卖到多少价钱吗?”
南星微愣,却是抿嘴道:“仙门符咒素来只与三大世家交易,再由他们转售坊间,这定价之事,岂是我等能置喙的?”
她前世在专司符箓买卖的御灵宗修行,其中门道自是了然于心。
倘若是中、高、至高阶的成品符,凡人使用便要付出相应的阳寿。
眼前这蔽光符却是最低等的符术,纵是毫无灵根的凡夫俗子亦可驱使。
能用是一回事,能不能用上又是另一回事。
除却朱门绣户的权贵豪商,寻常百姓终其一生也难窥此物真容。
突然,小碗顺手从旁边捡起根木棍,在泥地上勾画起来,一张分毫不差的蔽光符就显露其上。
只可惜她周身毫无灵力流转,纵使画得惟妙惟肖,终究不过是凡尘俗画。
南星与燕决明对视一眼,终于知道他刚说“最聪明的人”并非夸大的安慰话语。
那符咒焚化不过转瞬之间,小丫头竟能过目不忘,原样摹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