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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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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的春天一过,有条消息就随着夏季的第一缕风传遍了全城。
他们说临安首富家的公子又病了,而且病得比以往哪一回都重,似乎连床都下不得,每日吃饭洗漱都要靠人服侍,足足成了废人一个。
这消息起初从陈府里传开,阿芝第开始听说的时候还不相信,自顾自在厨房里揉面揉得起劲:“你们这群呆子,说你们傻你们还不承认!公子……他是装病呢!上次陶老爷不就是被这病唬回去的么?你们可别真……”
她话还没说完,公子房里的另一个婢子阿萱就哭着跑来,扯着她的胳膊就往外走。阿芝心中顿时咯噔一下,拽着阿萱的腕子就道:“你说是真的?公子他……不可能不可能,昨天不还好好着的么?他还那么精神地赶我出去……”
阿萱早吓得失了言语,只是一个劲儿地抹着眼泪。阿芝索性不管她了,拔脚就奔到了小院。她冒冒失失闯进房里,果然见得陈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旁边大夫切着他的脉也不说话,整座房间就像坟墓一样安静。
陈老爷和夫人就坐在房里,此刻却也顾不得忽然闯入的阿芝,见大夫收了手就问儿子的情形。那大夫拈须摇头,陈夫人的魂顿时就吓掉了一半,奔到床边伏在陈玄的身上痛哭不止,捶着床榻道:“玄儿啊!我苦命的玄儿啊!你怎么……怎么就丢下为娘了呢……你醒醒……醒醒看看为娘……就是一眼也好啊……玄儿啊……”
满屋子里的人刷拉拉跪下,哭声顿时传遍了整个陈府。阿芝看得心尖一痛,慌忙退出了房。
院子里的桃花竟还诡异地开着。阿芝见了莫名愤怒,气冲冲上前就扯了几朵下来,扔在地上用鞋子狠狠碾过,边踩边道:“一定是你们!一定是你们害的公子!把公子还来……快还过来啊……”
婢子们看着她发疯似的踩着桃花瓣,瞬间都以为她也魔障了,纷纷退到一边不敢靠近。阿芝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如泄了的洪水般夺眶而出,滴在破碎的花瓣里,顿时消失不见。
她抱着膝盖蹲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余下头顶的桃花犹自盛开,一朵一朵也不知是谁的眼,淡漠地审视着屋里屋外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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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玄睁眼看到头顶那棵桃树时,就知道了自己肯定是在做梦。
花瓣上有雪,而现在还不到该下雪的季节。
何况临安已经很久没下过雪了。
他盯着那桃花发了一会儿的怔,忽听到远处有个比银铃还好听的笑声传来,他心头莫名一喜,就好像这声音曾在前世听过般,只是那么远远的一声,就觉得亲切不已。
白衣女子撑伞而过,雪片在她的脚边扬起又落下,令陈玄遥遥看不真切。他刚想抬脚寻她而去时,耳边又有男人优雅的声音飘来:
“香儿,别动。”
他寻声望去,只见树下还立着一桃衣男子,执笔站在铺了绢纸的桌案前,面目神情亦是如隔云雾般看不清楚。但陈玄冥冥中总有预感,那个男人一定是生了双桃花目的,笑起来也定是优雅迷人,就像——
就像这漫天飞舞的桃花一样。
“香儿站在那里就好,待夫君来为你画一幅画。”
女子掩唇而笑,乖乖立在树下,伸手取了一朵开得最艳的桃花道:“那,夫君一定要把香儿画得漂亮些——比这花还要漂亮。”
“好,夫君什么都听香儿的。”
陈玄心中一颤,脑中仿佛飞快地闪过了什么片段,又好像没有。他只觉得这场梦境竟是不可想象的真实——白色的雪,粉色的桃花——似乎一伸手就能触碰到。
“香……儿……”
他痴痴轻唤出口,却发现满世界的桃花瞬间凋零,白衣女子颓然倒在地上,身上覆盖着的却不是花瓣,而是——血。
“香儿……香儿!”
男子抱着爱人仰天而泣,陈玄忽然感到胸中不可抑制的哀伤,抬手抚了抚脸颊,竟也有泪水滑过。
一幅丹青飘落至脚边,他想拾起来看,可是指尖刚触碰到那绢纸,梦里的一切忽然就消失了。
他也在那一个片刻醒转回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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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芝?”
房里空无一人,窗外的桃树不知被谁砍去,只余下一截树桩孤零零地杵在院中,分外的不协调。陈玄心中莫名哀恸起来,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指,才发现睡着的时候,自己手里一直攥着那幅画。
他定了定心神,再度展开绢纸——
还是那样的白衣,还是那样的桃花。
画中女子,撑伞而笑。
那眼那唇那笑都着实诡异,好似眨眼间就会跳出绢纸,活生生现在他的面前。陈玄一声低呼,连忙将画甩到一边不再看它。他窝在被褥里想了一会儿仍觉得不放心,索性下了床点燃蜡烛,提起画卷就要将它毁去。
“香……儿……”
耳畔幽幽不知传来谁的声音,陈玄颈后一凉,转身却不防带倒了案上的蜡烛,他慌忙俯身扑灭火苗,抬头却见一片白色的裙角荡在眼前,像是鬼魅的影子般突如其来,又挥之不去。
白衣女子夺了陈玄手里的画,也不说话,就只是含着笑意盯着他看。陈玄顿觉背后寒意全都透到了骨子里去,连着惊呼了好几声“阿芝”,却依旧不见得屋外有人前来。
“妖!”陈玄本能地抓了案上的纸笔就朝她扔去,但那女子仿若就是一团无形的云雾般,什么东西都透过了她的身子径直落在地上,根本伤不了她半分。
“嘻,为什么?”她不怒反笑,朝着陈玄走近一步,“我偏说我是仙,画里的仙。”
“阿芝!阿芝!”
陈玄死命地敲着房门,希望那呆头呆脑的姑娘能听到,白衣女子皱了皱眉头,蹲下身来看着他,委屈道:“阿玄,你怎么就不记得我了呢?上辈子孟婆汤喝多了?”
她伸了伸手想去摸他的额头,却意识到自己已无形体,不由又收了回来,低头叹道:“原来是我现在这个样子……可惜我如今只剩下灵识,需要在桃树里再呆千年才能修回形体……外面那棵被那可恶的丫头叫人砍了,我无处可去,只好出来见你……阿玄……”
“你你,别过来!”陈玄恐惧至极,只觉一股血气倏然涌上胸口,低头便咳出了一大口鲜血。白衣女子见状一惊,连连摆手道:“不过去我不过去就是了!你身体不好千万别生气……顶多我不恼你了,你要是看不惯我这样子,我换一副脸面就是……”
白衣说着就要施法,陈玄则紧闭起双眼不去看她,一只手仍敲着背后的房门,终于把最后的一点气力也耗尽了,他只觉眼前一黑,歪了脑袋就倒了下去。
意识消失的前一瞬,他听见远远阿芝唤着“公子”跑来,顿觉自己被那个傻姑娘照顾了五六年,竟从没发现她的声音有此刻这么好听过——是这么,让人依赖。
“公子!”
阿芝推门而入,白衣顿时化作一团水气,消弭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