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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结晶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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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始终不见停。
周日,傍晚五点,宋星稔吃完晚饭回到房间,收拾着返校晚自习需要的东西。窗外的雨起初滴答滴答地敲着窗檐,慢慢地,声音变得细碎起来,窸窸窣窣的,夹杂着轻微的脆响——像小石子敲击玻璃的声音。
宋星稔走到窗边,将玻璃窗推开一条小缝,看见一颗又一颗细小的冰粒,夹杂着雨滴,簌簌地掉落在窗檐上。
是雨夹雪。
宋星稔关上玻璃,将冷空气隔绝在外,返回屋内,他给自己多加了一条深蓝色的围巾。
围巾很厚实,他从脖子上方绕过随意地搭在肩膀。戴好后,他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照了照,又皱了皱眉,把校服外套脱了下来,去衣柜里拿了件厚实的黑色大衣套在外面。
到了学校,宋星稔一手搭着校服走进教室,纪让看到他进来,睁大了眼睛:“哥,你是来上学的,还是来走秀的?”
宋星稔神色淡漠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怎么?帅到你了?”
“你这样真的很难不成为人群焦点。”纪让说。
宋星稔无言以对,其实从校门口到教室的这一段路,他已经不自在了,他能感受到那一阵阵频繁的回头目光时不时从自己身后投来。
可是那能怎么办?他又不能忍受自己穿的丑。
“真的很显眼吗?”宋星稔有点苦恼,“那我还是换回校服好了。”说着就要伸手去扯自己的围巾。
“诶不用。”纪让拽住了他的手,“没事,你就这么穿着吧,真挺帅的,反正今天周日,也没有值周生检查校服。”
他露出一个很欠揍的笑容:“谁让我们小稔稔天生丽质呢。”
宋星稔“啧”了声:“好油。”
纪让白了他一眼:“夸你你还不乐意。”
宋星稔笑笑,拍着纪让的肩膀:“你也帅,你也帅。”
“他妈的真难得啊,居然能听你说一句好话。”纪让说。
宋星稔站起身,侧身从纪让座位后头走出:“你要是想听我以后多说点。”
“别,我可受不起。”纪让看见他离开座位,手里还拿着一把伞,一副又要出去的样子,疑惑道,“不是刚来嘛,又要出去了?”
“有事。”宋星稔丢下这句话,出了教室门。
风有些大,裹挟着从天而降的雨滴和冰粒飘进走廊,宋星稔把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匆匆上了楼,穿过连廊,甩着手里的短伞一步一步走到了13班门口。
天气很冷,教室的前后门都禁闭着,宋星稔在后门旁站了会,犹豫要不要推门而入。
“你找人吗?”身旁有人说话。
宋星稔循声看去,是向驰衍。
他背着书包,看样子应该是刚返校,走到教室后门时,伸手扶上门把手,准备进教室。
宋星稔看着他:“付昀祈,能帮我叫一下他吗?”
向驰衍应了句“好”,推开后门走进教室,朝后排的位置看了一眼,回头对宋星稔说:“他好像还没来,你要进来等他吗?外面挺冷的。”
“没来啊?”宋星稔想了想,“没事,不用了,我不进去了。”
向驰衍诺有所思地点点头,转身带上了后门。
宋星稔没有寻到人,准备离开。然而在转身的间隙,余光瞥见楼下一个撑着伞的身影,正慢慢往教学楼的方向走来。
伞是透明的,楼层不算很高,隔着朦胧的雨雾,宋星稔依然能看清伞下那人的体态与模样,是付昀祈。
付昀祈撑着伞,缓步往教学楼走去。雨滴夹杂着冰粒打在伞面,发出细碎的声响。快要走到教学楼,忽然间,他像有什么感应似的,下意识地将伞往后倾斜,视线越过伞檐,漫无目的地朝楼上望了一眼。
没戴眼镜。这一眼别说是人了,连教学楼外墙接近顶楼处那几个“知行楼”大字,在他的视线里都是蒙了一层薄雾的状态,模糊不清。
他很快就移开视线,目视前方,走进了教学楼。
宋星稔伏在走廊的围栏上,他没有看错,刚才的情况就是,付昀祈抬头跟他对视了一眼,然后,漫不经心地移开了视线。
看来这是又把自己当空气了。
宋星稔“啧”了一声,眯起了眼睛。
付昀祈收起伞,迈上台阶爬着楼梯,下雨天台阶非常湿滑,他习惯性用长柄伞拄着地面,慢慢往上走。
四楼到了,付昀祈走完了最后一级台阶,继而转身,准备往教室走去。
毫无预兆地,一个东西从身后窜出,猛地横在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付昀祈被这突如其来的阻拦吓了一跳,脚步骤然一顿,定晴一看,发现横在他面前的是一把雨伞,伞柄还被拽得老长,晃晃荡荡地悬在半空,而且,这伞好像还有点眼熟。
他的视线顺着黑色的伞柄向后看去,发现伞柄的尾端被一只好看的手握着,顺着这只手,视线再向上,然后,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宋星稔的眼。
此时,他松松地倚着墙面,嘴角勾着意味不明的浅笑,正歪着头眯眼看向自己。
付昀祈一时怔愣,目光从上到下将宋星稔仔细打量了一遍。宋星稔现在没有穿校服,身上罩了一件修身的黑色大衣,深蓝色的围巾将他嘴巴以下的部分遮得很严实,这个色调衬得他肤色很白。
好好看。
付昀祈在心里默念了一句。
感叹完他才意识到,自己一直盯着别人看却始终没有说话,这才回过神,看着宋星稔,笑笑说:“你吓我一跳。”
宋星稔把横在他身前的雨伞放了下来,收起了被他拉得老长的伞柄,回了他一个没什么感情的笑容:“你也是啊,真是让我吓一跳。”
“我吓着你了吗?”付昀祈问。他想宋星稔站在这里看不见楼梯,自己刚才突然从楼道里走出,确实会吓到人家。想到这里他有点自责了,早知道刚才走楼梯的声音应该大一些,这样起码不会突然出现吓到宋星稔。
宋星稔不置可否,反问他:“是不是以为我已经走了啊?”
这个问题付昀祈没反应过来,他都不知道宋星稔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怎么又提到走了,他说道:“不是啊,我是想问你怎么来了?”
宋星稔挥了挥手中的雨伞:“还伞啊。”顿了顿,继续说,“我们昨天一起去书屋写了作业吃了午饭,回来的路上你还给我买了水果,然后你去坐公交车我去坐地铁,雨没有停所以你就把伞借给我了,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一长串不带喘气的输出让付昀祈有些懵,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了,他觉得宋星稔现在说话的语气有点......冲。
“当然记得啊。”付昀祈说。
“是吗。”宋星稔说,“我还以为你不记得了,准备帮你回忆回忆。”
“记得的。”付昀祈强调,“怎么会不记得。”
宋星稔静静注视着他,漆黑的双眸深不见底,手中的伞缓缓递了过去:“给你。”
付昀祈伸手准备接过,就在指尖即将碰到伞面时,宋星稔忽地将伞往后一撤——
“又不想还了。”宋星稔说。
付昀祈一愣,手悬在半空,过了一会才慢慢收了回去,他笑笑说:“没关系的,不用还,你拿去用就行。”
“你不要了么?”宋星稔问。
“你要的话拿走就可以。”
“扔掉也可以么。”
沉默。
付昀祈表情微滞,他能感觉到宋星稔的情绪有些奇怪,没回答可不可以,他说:“你是不是在这里等很久了?对不起,我今天返校稍微晚了点,外面挺冷的,你是不是冻着了?”
所以心情看着好像不太好,付昀祈心想。
宋星稔置若罔闻,微微侧着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继续执着于那个问题:“可以么?”
付昀祈眼睫颤了颤,语气没有什么起伏:“都可以的。”
宋星稔无动于衷地看了他两秒,然后疲惫地垂下眼,付昀祈听见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再次抬眼,目光虚浮地落回眼前的人身上。
“付昀祈。”宋星稔说,声音压得很低,“你这样我真的会有一点......”他停顿了一下,蹙着眉,然后慢慢地说:“生气。”
怎么总是这样呢。
好像靠不靠近自己都无所谓,随时随地都可以收回自己的热情,无论什么时候,退路永远留得从容。
付昀祈不知所措,他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刚才宋星稔是在说生气吗?可是明明他所有的回答都是顺着宋星稔的意见来说的,怎么又让他不高兴了呢。
“诶,付昀祈!”身后,有人大声叫了他的名字,付昀祈的反思被迫打断,他顺着声源回过头。
宋星稔也循声看去,看见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正挂着笑容快步过来,左右两只手还分别提着两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
女孩原本是看到付昀祈便直接过来了,这会儿走近了,跟宋星稔对视上才发现付昀祈面前还站了一个人,她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盯着宋星稔看了几秒,有些害羞地敛起笑容。
她停留在付昀祈身旁,眼神往宋星稔身上飘忽了几下,才说:“原来你在这里啊,我说刚才在教室一直没看到你。”
“怎么了?”付昀祈问她。
女孩晃了晃两只手:“选一个吧,本子和杯子。”
“嗯?”付昀祈完全没弄清状况,“为什么要选这个啊?”
“奖励呀。”女孩笑着说,“你这次政治全年级第一,老吴要奖励你的。”
说完她抬了抬右手上的那只盒子:“我建议你选杯子,我刚刚偷偷打开看过了,是一只结晶釉陶瓷杯,超级好看,感觉很适合.....”女孩上下扫了付昀祈一眼,笑笑说,“你的气质。”
付昀祈没有多想,或者说压根儿懒得做选择,直接提走女孩右手上的小盒子:“那我就选这个吧。”
女孩“嗯”了声,没再打扰他们,抱着另一个盒子转身蹦哒着回教室了。
场面又安静下来,付昀祈低头打开那只盒子,看见一只蓝色的结晶釉杯静立在木闸中,杯身上的结晶像一颗颗凝固的冰粒,釉色在灯光的映射下泛着星点紫光。
“恭喜你啊。”宋星稔抬眼看向他,“是很漂亮。”
付昀祈没说话,目光落在宋星稔脸上,那条深蓝色的围巾绕在他颈间,衬得他肤色冷白,像蒙了层霜。他这样安静地靠着墙面,不知为何,让付昀祈想到了深蓝的夜幕下,一派静谧的白色雪景。
他下意识把那只盒子朝宋星稔面前递了递:“我,可以给你吗?”
“嗯?”宋星稔皱眉,“给我干什么,这是你的奖励。”
“我觉得它.....很适合你。”付昀祈注视着宋星稔,认真地说。
“刚才那个女生说的是,很适合你。”宋星稔特地咬重了“你”字。
“可我觉得很适合你。”付昀祈依然很坚持,“我想给你,可以吗?”
难得轮到宋星稔不知如何回应,他沉默片刻,看向付昀祈:“你真的想给我?”
付昀祈点点头:“嗯。”
宋星稔的目光落在木闸里那只漂亮的结晶釉杯上,盯着它看了一会,然后伸出手,将它从盒子里取出,捧在手心对着头顶的光源缓缓转动,仔细端详了一圈。
“好,我收下。”宋星稔说。
付昀祈露出满足的笑。
宋星稔攥紧杯子,看向付昀祈:“为什么我有一种拿你没有办法的感觉。”
付昀祈表情又凝固起来:“你还生气吗?”
宋星稔苦笑了一下:“没有。”他摇摇头,自顾自地喃喃,“算了。”
宋星稔再次把雨伞递给他:“还给你吧。”
付昀祈没接:“你不是要拿走嘛?”
“你不是拿杯子交换了吗?”宋星稔说。
“哦。”付昀祈应了一声,这才接过了宋星稔递来的雨伞。他根本不想思考这一场交易是否属于等价交换,总之宋星稔看起来好像不生气了,他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