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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所思难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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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玉神宫寝殿内并未完全陷入黑暗,床边仍燃着不少蜡烛,烛火在冷冷的风雪声中不住地摇曳。绣着皴石山水的发帷幔层层垂下,丝被中的男子容貌冷峻,但紧锁的眉眼却透着不安焦躁。
半晌,他被儿时梦魇惊醒,猛地睁开眼眸。
侧眸去看,烛火透过帷幔,形成几点灼烧般的光晕。
霍玉琛坐起来,闭上眼眸,神识展开。钟神峰上除了他以外没有任何人在,如果是她还没来的时候,这会让他会松一口气。但现在,这意味着她不在了。
抚上左臂刻进皮肉里的箓,他很快感知到了她的位置。原来是跑到了弟子们所在的群英峰,看来是和白日里那个弟子有关了。
他起身,拿起衣桁上的外袍穿上,简单整理了下仪容,便出门去。
翡越虹不会愿意乖乖在这里待一辈子,此为必然。如今魔君失踪,她又因失算被他掳到这里囚禁,魔族必定大乱。虽有几员大将稳住局面,但毕竟群龙无首,如果他决心铲除邪修,后者马上就会溃败。
她在他面前放低姿态,无非也是处心积虑地想和他交好,护住魔族。白日里,他特意出面放过那名妖修弟子,想必她是看在眼里的。
足尖一点崖边岩石,霍玉琛旋身站定在群英峰的树林边。这里十分僻静,凭他的感官之敏锐,不用神识,已然能听到女魔那慵懒妖异的嗓音,“如此,要领便教完了。你都记住了么?”
高昌点点头,高兴又感激地道:“定前辈,晚辈已经都记住了,真是十分精妙扼要的口诀,方才晚辈已经感觉体内妖力与正道法力相融不少。”
“不错。”
翡越虹随口夸道,唇角微勾——毕竟还是个少年,竟然教他口诀他就真的练,也不怕她教些颠三倒四害人的东西。况且看他那样子,显然已经把她当钟神派的某个不知名的高手。
正欲起身再点评几句,她眼眸一向林中不着痕迹地一瞥,又卧了回去,“不过这口诀尚有更深奥玄妙的部分,五日后你再来这里。”
高昌闻言,似乎做了个极艰难的决定,道:“前辈传授口诀的大恩,高昌感激不尽。只是晚辈家贫,实在是无以为报,不敢再奢求更精深的口诀了。”
翡越虹一怔,哈哈大笑,“我教你口诀,并不为回报。只因你使的法术让我想起家中幼弟,一时兴起罢了。”
高昌以为她是笑话自己法术拙劣,又不好意思又不敢反驳,只好继续拱手道:“虽然如此,可是前辈……”
“不必多言。若你真想报答我,就替我去酒馆里买两缸‘醉红尘’酒,越烈越好,五日后提来。给你银子。”翡越虹笑道,信手扔出些许碎银。
高昌手忙脚乱地接了。他攥紧银子,认真地道:“晚辈一定买到,多谢前辈。”
“去吧去吧。”
只见红影摆了摆手,高昌又行了礼,然后转身顺着小路蹦蹦跳跳地跑去,看起来格外雀跃兴奋。
人已经走了,翡越虹旋身从树上下来,站定在阴影外。皎洁月光为她妖艳张扬的容貌笼上一层如梦似幻的纱,红唇轻启,“仙尊为何不现身?”
霍玉琛从林中缓步走出,冷声道:“你既要拉拢那弟子,我怎么敢现身打扰。寒玉令呢?”
寒玉令便是进出钟神峰结界的特制令牌,内含他的法力。想必是她变作小蛇在他衣内乱爬时偷去的。
翡越虹随手把令牌丢给他,找了个石头坐下,笑道:“仙尊真是愈发善解人意了。依我愚见,仙尊似乎也并非厌我至极啊。”
他一滞,片刻后才找回声音,道:“你既无牵无挂,本尊厌恶你与否,想必并不重要。”
翡越虹眨眨眼,笑道:“仙尊何必妄自菲薄。正道门户之见甚重,便是我有意结交你,在意你,你也不肯赏脸。况且一见你,你就抽我三鞭,唉,想本座万花丛中过,怎会惹得美人如此嫉恨……”
“抽你三鞭,难道不是幻君自己说的?”他攥紧了手,嗓音愈发冰冷。
翡越虹一挑眉,细细思索一番,认真道:“怎可能。”
霍玉琛简直要气笑了。他运功压下又开始发作的心魔,转身道:“你当时奄奄一息,口不择言。说若我能寻到你尸首,大可以抽上三鞭,以证清白。”
翡越虹沉吟片刻,道:“倒像是本座会做之事。”她也确实只记得风流韵味,不记得那些劳什子的前因后果了。
她拖长尾音,语调促狭,“那好吧,实在是有眼不识泰山,此前竟未发现,原来仙尊一直对我颇有好感。是不是这样?”
是否有好感此事,虽不能确定是因为什么,但她心中早有预料。不过逼他承认,又是另一回事了。
霍玉琛回身,就看到她没骨头似的懒在石头上,言笑晏晏地看他。他一堆争辩之语到了嘴边,拣了个轻的刺她:“幻君能屈能伸,如何不惹人喜爱?”
翡越虹歪头看他,笑而不语。
他心中麻痒酸胀,暗叹自己果然在她面前毫无招架之力,只能道:“……回钟神峰。”
后半夜却是好眠。
一月后,演武大典落下帷幕。魁首毫不意外的是大长老的关门弟子,也就是钟神派钟飞麟。而后九名也各自是内门里声望颇高的弟子。钟飞麟上钟神峰前,钟落微传唤他到住处。
“师尊。”
钟飞麟跪在堂中,恭敬地向钟落微行礼。他一身道袍,剑眉星目,身材高大,可谓是颇有正道年轻才俊之风。
“嗯。”钟落微瞥了一眼他,放下三盖茶碗,道:“你这次取得演武大典的魁首,虽然是意料之中,不过也值得庆贺。”
“都是师尊教导有方。”钟飞麟垂头。
“从你做我弟子起已三十六载,纵使修道之人寿命悠长,也是不短的年月了。想要寻得突破,仙尊修为高深,你要把握机会,知道吗?”钟落微语重心长地道。
“弟子明白。只是,弟子听闻……”钟飞麟有些迟疑。
钟落微眉头一皱,“听闻什么?”
钟飞麟斟酌着道:“听闻师尊与凌雪仙尊之间略有龃龉。若真如此,弟子宁愿不上钟神峰。”
钟落微一怔,然后欣慰道:“你有心了,既然如此,我便不隐瞒你。”
他站起来,负手向窗外看去,“凌雪仙尊虽庇佑我钟神派千年,但尸位素餐,从未考虑光大我钟神派。我数次为门派利益与他起争执,皆是收获了个拂袖而去的结局。久而久之,便成龃龉。”
这话避重就轻,半真半假,但总归听起来十分有理。钟飞麟受过钟落微的悉心教导,更是深信不疑,道:“原来是这样。不知我这次上钟神峰,可有什么能帮到师尊的?”
钟落微回身,搀扶起钟飞麟,道:“你当真要帮为师?”
钟飞麟坚定地点点头,“弟子知晓师尊是一心为了钟神派。”
“那好,你且随我入内室。”
待入了内室,钟落微和钟飞麟各自坐在茶桌边。钟落微神色沉重,道:“你可知前些日子,凌雪仙尊抓回幻君,而后镇压她一事?”
“弟子知晓。”钟飞麟有些疑惑地道:“此事有什么不对么?”
“当时,幻君中了魔君的剧毒,性命垂危,而仙尊正处于全盛期。”钟落微眯起老眼,“我年轻时,魔族汹汹来犯,仙尊当时修为不如现下高深,便用三百招打散上任魔君的魂魄,如今怎会杀不死濒死的幻君?”
“师尊所言甚是。”钟飞麟点点头,也觉得有些奇怪,“那师尊的意思是……”
“我要你去旁侧敲击,看看凌雪修为是否有所减退,再去探探那幻君的状况。”
钟飞麟还未来得及深想这句话的意思,钟落微便道:“这皆是为了门派着想。若是仙尊当真修为有损,或是受了魔头蛊惑……”
钟飞麟立刻单膝跪下,一字一句地道:“弟子必尽力而为,不负师尊重托!”
第二日,钟飞麟登上玉神峰的前两个时辰。
密室中,翡越虹与霍玉琛相对,盘腿而坐,法力和魔气在相接的双掌中流转。冰寒法力没入翡越虹体内,而魔气则游走于霍玉琛的四肢百骸,助他梳理因心魔而紊乱的法力。
源源不断的灼热魔气游走在体内,霍玉琛感觉到一阵阵从未体会过的入骨热意,仿佛泡在热泉之中,所有的躁动、不安和寂寞都被抚平。这显然不仅需要高深修为,还需要施法者高度的专注和细心。
调息结束后,翡越虹起身,“仙尊法力果然精纯。”
霍玉琛默然,片刻后道:“你更胜一筹。”
翡越虹不以为意,扬扬手,“那我回去原来的密室了。”
“为何?”他站起来,拉住她的手臂,“上次调息,你是在寝殿休息。”
“我记得今日你要指点弟子。”翡越虹挑眉,打趣他,“仙尊莫不是忘了吧?”
他确实是忘了。放开她的手臂,霍玉琛道:“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