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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双星 ...

  •   “我在找那个故事里的人,你是不可缺少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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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封收纳于列车智库的长信,储存在底层珍贵的礼盒中,收信人十分珍视。
      出自已然离开列车的传奇无名客奥赛琳-布莱克之手。在这封落灰的信中,奥赛琳详细记录了自己与两位非同一般的人物之间的交集——一段隐秘的故事。
      这两位非同一般的人物分别是不应存在的虚无令使雷电-忘川守-芽衣,以及天才俱乐部#79寻秋-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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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的首页:奥赛琳的问候】

      亲爱的阿基维利:

      最近过得好吗?开拓之神。我是在莫林星系下车的无名客:奥赛琳-布莱克。
      我相信你对我还有相当深的印象,因为我是为数不多愿意在你闯祸后、嘻嘻哈哈地与你一同罚扫列车的人了。
      另外,如果你最近没有报废一辆全新的雪地车,我会感到十二万分的遗憾。

      之所以给你写来这样一封长信,是因为我认为相关事件的记录应该以多种手段载入列车智库。
      当然,阿基维利,这不是一次惊天动地的变革,也绝非跌宕起伏的冒险,只是我与两位非同一般的人物寻常的相遇。

      她们分别是不应存在的虚无令使雷电-忘川守-芽衣,以及天才俱乐部#79寻秋-魔王。

      我言语描述中的非同一般,并不指向她们拥有的强悍力量与足以对抗众多星系的意志,而是关系——她们是一对恋人,并且,从相识到确认关系,只经历了一个月。

      这比阿基维利和阿哈是世界第一的好友还要骇人听闻:两位不同星神的令使在荒芜的世界尽头相遇相知,短短一个月便结为恋人。
      她们畅想着美妙的未来,这曾令我难以置信——当我分别与其中一人相遇时,她们身上散发出的平淡的孤独、寂寞、悲伤与绝望足以将我吞没。
      因此,我认为我有必要向你、向列车的诸位无名客写下这封信。

      这是一个有关“爱”的故事。
      希望在今后的开拓之旅中,“爱”的光芒能够帮助每一位无名客对抗虚无。

      --
      【信的第二页:坚持对抗虚无之人】

      时间:不可考
      地点:莫林星系的一颗荒僻星球
      天气:极端恶劣,黄沙漫天

      人类想要回转星核带给莫林星系这颗小星球的恶劣气候,是一条相当漫长的道路。早晨,我和当地探险队同行,进入沙漠寻找绿洲、带回一些生命力顽强的植物进行研究与种植时,途径了曾经由政府修建的临时驿站。
      驿站大约有一百三十五年历史,四面墙壁已然坍塌,完好无损时,它最多能够容纳十二个人。我谨慎地遥望那一处风沙中的庇护所,做出判断,决定带队进入废弃驿站,搜寻可能存在的武器与农具,最大限度利用资源。

      途中,我一直在思考:我的决策是否正确,假如遇见了无法对抗的危险,我们应该怎么做才能尽力撤退?最美妙的结果是一切顺利,最糟糕的结果……我不愿设想。出乎我意料的是,一切顺利,并且,我们在驿站中找到一个正在休憩的女人。

      女人自称黄泉,一个迷途的旅人,高挑纤瘦,手持一柄足有人高的长刀,裹着一身布料厚实的白色长袍——这是沙漠中必要的保护手段。她目光温和包容、波澜不惊,脚步从容,与探险队队员交谈时礼貌而克制,像静谧的深海。

      在星穹列车帮助下,这颗小星球免于毁灭的命运,因此当地人对天外来客的态度堪称友善热情。队员们分出珍贵的食物与水,邀请黄泉暂时加入我们的队列,待我们探索完毕,便一同返回唯一的人类城邦。而黄泉接受了邀请,并表示会提供能力范围内的帮助。

      我作为星穹列车曾经的乘客,自诩阅历颇丰,却还是没有见过与黄泉相似的人。
      我好奇地观察黄泉。几乎是立刻,她敏锐地察觉了我的视线,过了一会儿,才对我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
      迟来的微笑让我对这个人有了初步的印象:黄泉的感官有些迟钝,或者说退化。向我露出微笑时,她甚至感到些许迷惑,像不清楚我为什么要对她投注目光似的。但她对我没有敌意……倒不如说,黄泉的敌意十分平淡,仿佛同时随着感官退化了。

      一天过去,我们暂且没有找到附近的绿洲,决定就地安营扎寨,勉强度过一晚。
      这个面容年轻美丽的女人从未拔刀,只挥动了几下沉重的刀鞘,便将附近潜伏的野兽全数解决。她因此更加受到探险队员的欢迎,几乎是手足无措地感受着人们的包围,在篝火旁坐下,分享食物。
      据我所知,几乎每一篇流行小说在描写篝火时,都会提起篝火前人们的对话。长夜寂寞,我的队员们同样提出了类似的想法,希望得知黄泉个人的故事。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像陷入了某种深沉的思绪。

      我好奇地注视着她,仔细地观察着那双紫色的眼睛。这时,我才发觉,黄泉的瞳孔边缘有些古怪的褪色,我的窥视似乎引起了某种庞大且荒芜的存在注意,异常的红色闪光在我眼前频繁迸发,我眯起眼睛,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危险与警惕。

      她说:“抱歉……我不太记得了。”

      队员们大失所望,却不愿强人所难。

      等到了后半夜,轮到我守夜时,我从营帐中钻出,发现黄泉全无睡意,正坐在篝火旁用白袍一角擦拭着刀鞘。我提着武器坐过去,听见黄泉轻声问候道:“原来是你啊……晚上好。”

      行走于开拓一途的人们,总是不免充满好奇心与求知欲。这种欲望未必能媲美智识命途的行者们,但绝对不弱。坐在篝火旁、尝试组织语言时,我始终在思考,究竟哪一条命途会给予它的行者如此惨烈的“馈赠”,过了很久,我才想起祂——虚无,IX。

      “这样的症状持续多久了?”我问。

      “什么?”

      “感官衰退……迟钝,食不知味,丧失记忆等等。”

      “我不记得。但,大约、确实很久了。”
      说出这句话时,黄泉的面庞上浮现出一丝推测的意味。她抚摸着光洁的刀鞘,动作轻柔而珍惜,仿佛那柄刀与她性命相连。这时,她像想起什么似的,仰起脸,望向漆黑的夜空,仿佛从中窥见了某种危险的预兆,眸中有一丝警惕的光一闪而过、沉入深水。
      “对自己的故事……我记得的不太多。如果你希望听的话,我会说一说。”她说。

      我正好奇着这些。想来,即便是天底下最迟钝的人,在面对如此不加掩饰的探究心思时,也能很快领会过来吧。“谢谢,我非常好奇你的故事。”我说,“我几乎没有遇见过行走于虚无命途的人,我想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黄泉诚实地回答了我。但得到答案后,我深深地感到懊悔:我不应该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去追问她的过往。

      “如果让其他人来回答,说辞大约不会差上太多。我来自一个绝望的世界。灾难、痛苦、迷茫,落在每个人身上。我尝试着越过它们,却发现尽头是一轮漆黑的大日——虚无,IX。祂平等地笼罩着每个人。我忍不住思考,如果尽头是绝望,那人们前进的意义是什么呢?

      “我在寻找它。意义,这种听起来虚无缥缈的东西。我或许要因此耗费一生……而我在直视IX后,便在虚无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无法避免的感官衰退,日益庞大的空虚、迷茫、苦痛无时无刻不在试图侵蚀我的身心。

      “我一直在尝试对抗它们。或许,这同样要耗费一生。虚无,祂令每个迷途之人坠入深海,无法自拔。在那个大雨磅礴的黑色彼岸行走时,我常常会思考,今天,我会见到一个什么样的人?绝望而不知悔改的赌徒,负债而不甘放弃的员工,迷茫的孩子,痛苦的病人,喃喃自语的人,被爱抛弃的人,尖叫的人,流泪的人……他们在虚无的海岸边徘徊,在暴雨中,眺望着祂,一无所知地靠近着祂。

      “我知道真正接近了祂是什么滋味……我有一把伞,可以送他们回去。如果有一天,你也坠入如此绝望,我会帮助你。”

      说出最后一句话时,黄泉的神情认真而专注,似乎在许下一个庄重的誓言。我隐隐约约察觉到一个事实:与虚无一样,在这条绝望的海岸边,守望者的温柔与包容也平等地笼罩着每一个人。

      “不会觉得没有意义吗?”我轻声问。

      “我正在寻找它。”黄泉说。

      --
      【信的第三页:厌弃与赞美人性之人】

      时间:不可考
      地点:莫林星系的一颗荒僻星球
      天气:极端恶劣,黄沙漫天

      在探险队深入沙漠的第三天,一场突然爆发的混乱使我与大队伍被迫失散。这几乎是自然为我宣判的死刑,但这次,命运仍然眷顾了我。
      残酷的风暴中心缓缓走出一道镇定的身影,湛蓝的光芒自那具美妙的躯体涌出,顷刻间,卷起的沙尘与死草纷纷平息,试图将我拖入漩涡的危机就如此轻描淡写地被化解了。
      我趴在沙地里,顶着刺眼的阳光,仰起脸,尝试看清来者的面容。长时间的对抗令我体力耗尽、头晕目眩,我只看见一片星光流转的衣角,一缕热风扬起的黑发,一个光滑的下颔,以及一双波澜不惊的深绿眼睛。

      再次醒来,是在废弃的驿站。类似的驿站遍布沙漠,这时,我不得不优先感叹自己与古建筑的深刻缘分。然后,我才从破草席上起身,看向站在驿站坍塌的石墙前、似乎正在沉思的女人。
      我几乎立刻认出了她是谁:威名赫赫的天才俱乐部#79寻秋,刻萨尔莱斯星系的魔王殿下,她飞升令使当日,同为天才俱乐部会员的原始博士在一片唏嘘声中陨落。
      即便刻萨尔莱斯星系的领地已然覆灭,寻秋仍然拥有常人难以想象的声名与财富,她的追随者源源不断,其中不乏名动一方的大人物,因此我实在难以想象,她居然会出现在一个如此荒僻的小星球。

      我仰望着那道身影——这几乎是难以自持的。

      寻秋侧过身来。那双深绿的眼眸将目光投向我的一瞬间,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迫感,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栗,甚至渴望跪倒在地、祈求她宽容与嘉许的抚摸。这是某种危险的魔法,还是源自灵魂深处的蛊惑?我感到深深的迷惑。

      而寻秋竟然感到同等的迷惑。她垂下眼睑,语气困惑,仿佛我的颤栗令她无法理解似的。她问:“你在做什么?为什么还不站起来?下一场风暴要来了……难道你期待我再次对你伸出援手吗?”

      “抱歉,我的头很晕。但我没有请求你再次帮助我的念头。”我说。

      随后,令我惊讶的一幕出现了:寻秋非常谨慎地审视着我,仿佛这些从我口中吐出的话语不值得信任似的。
      她的目光专注而恐怖,简直像行走于密林的野兽正在观察猎物是否具有威胁性一样——我忧心这份比喻不合时宜,甚至忍不住再次回忆寻秋的面容。
      仔细想来,这份观察中的谨慎并不具有针对性。寻秋不信任人类。我为这个结论感到惊讶。不蔑视,态度也不轻率,寻秋给予陌生人的,是一份一视同仁的警惕。但即便如此,她仍然选择挽救我的性命。
      “谢谢你,”我斟酌词句,期望以此稳住眼前人深重的疑心,“但我没有那么……贪得无厌。”

      话音落下后,寻秋的目光变得平静。事情的发展难得令她感到惊讶,但也正因此,她内心的审视暂且消失了……就仿佛,她只是需要一个这样肯定的答案罢了。这种微妙矛盾的反应忍不住令我再三思考其中是否蕴含了特别的意义?

      过了一会儿,寻秋轻声说:“起来,离开这里……遇见危险时,我会帮助你。”

      我站起身,环顾四周:我携带的装备没有得到拯救,大约是被这位殿下当作破铜烂铁忽略了。

      “怎么?”

      “嗯……我带的东西丢了。”

      “哦。要回去找吗?”

      “谢谢你。但那太麻烦了,我能分清生命和物质孰轻孰重……我们去寻找附近的绿洲吧!希望我的队员们顺利抵达了那里。”

      “嗯。”

      寻秋迈开步子,走在最前方。她身材高挑,走得极快。我小跑起来,才勉强跟上。热风扬起衣袍一角,流转的星光与这片生机寥寥的沙漠格格不入。我忽然有些好奇,是否有人追逐过她的衣角——仅仅是衣角。

      “没有。”她说。

      我诧异地问:“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的情绪变化太过于频繁,我不得不注意到它。”

      “好吧。你知道怎么去绿洲?”

      “嗯。”寻秋轻声应答。她转过身来,我终于得以窥见她完整的面容。

      ——阿基维利,你一定无法想象这是一个多么美妙的人。在看清寻秋的那一刻,我疑心寰宇中有关于她的所有负面传闻都是满怀嫉妒的恶意抹黑。
      她绝不会缺乏追随者。将会有数之不尽的人为她赴汤蹈火,只为了让那一道平静的目光掀起波澜,只为了得到这个人的嘉许、欣赏、包容与爱。
      只要这道令人痴迷的目光愿意停留在自己身上,人们连年华老去都可以毫不在意。就如那时候,我方才醒来,只是瞥见她的背影,便情不自禁地想要请求她的垂怜。

      优雅、从容、危险、迷人……
      并且绝望。

      光从寻秋平静的表象来看,几乎没有人可以体会到这份深沉的绝望。那双深绿的眼眸像沉静的湖水。而我之所以能够察觉,是因为不久之前才见过黄泉。
      我从这两位女士身上,体会到一种微妙的共性:对人生方向的困惑,对过往经历的质疑——黄泉质疑其意义,寻秋质疑包括自己在内的人类。
      质疑自己不够强大,质疑陌生人心中其实怀有恐怖的恶意。然而,颇为微妙的是,我一表明自己绝无恶心,寻秋便轻易地相信了我的说辞——这份直率或许源于曾为君王的傲慢,也或许源于天才的自持。
      但我更倾向于认为,她仍然对人性抱有某种隐秘的期待、某种高傲的追求:毕竟在善恶答案尚不分明时,不是每个人都会先一步选择给予生存与坦诚的机会。绝望中的善意难能可贵。
      你不会见到一个比她更加矛盾的天才。

      “走吧。”她轻声说,“去绿洲。”

      --
      【信的第四页:你是否曾试图请求一个动人的心灵为你停留?】

      时间:深夜,众人沉睡时
      地点:荒僻星球,绿洲,营地篝火旁
      天气:极端恶劣,黄沙漫天

      抵达绿洲中的营地的我如释重负。即便有开拓之力的帮助,要追逐魔王前进的脚步也仍旧十分困难。
      在守夜的队员喜极而泣地奔向我时,我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顺从地倒入她的怀抱,由她搀扶着坐到篝火旁边,为自己的身体补充水与能量。

      但变故接踵而至,容不得我喘息。

      一头巨大的怪兽从绿洲的水底冲出,溅起的水花几乎成为一场滚烫的暴雨,一声可怖的咆哮甚至令沙地塌陷。
      我疲惫得难以动弹,不足以对抗如此庞大的怪兽。但探险队中精通战斗技巧的队员不多,普遍不具有命途行者的特殊力量,我不能让他们去面临这样的危险。
      队员们惊慌失措地自营帐惊醒、涌出,我勉强站起,抿了抿唇,几乎是立刻,想起了来自寻秋的承诺——“遇见危险时,我会帮助你。”

      当我尝试性地将目光投向矗立在篝火旁的寻秋时,黄泉拔出了她的长刀。

      ——那是惊天动地的一斩。

      赤红的血刃划破天际,巨兽的躯体一分为二,轰然倒下,热血与冷雨同时暴烈地坠落。野兽残忍的呼吸消失了,天空中余下一道深深的沟壑,其中闪耀着寒冷的红光。
      我看见鲜红花朵在黄泉的手臂上绽放又枯萎,长发艳丽的紫褪色又重归,那柄长刀苏醒又沉睡,最终沉入光洁的刀鞘。

      与此同时,我注意到,寻秋也正看着黄泉——对方果断的举动似乎令她感到了一丝惊愕,寻秋认真而专注地注视着不远处收起长刀的女人,像在审视她是否值得信赖。

      “你叫什么名字?”寻秋问。

      这一刻,我感到一种玄之又玄的呼唤。阿基维利,这是我们在街边遇到的神棍最爱念叨的东西:“命运”。我屏住呼吸,依靠在队员的身上,关注着一旁的动静。

      两个人互相谨慎地观察着彼此。她们拥有互相毁灭的力量,一释放敌意便能令旁人沉重得喘不过气,不得不更加慎重地决定对待对方的态度。
      我同样紧张,不敢放松身心晕过去,双眸紧紧盯着一旁沉默对峙着的两人。
      当血雨即将沾上寻秋干净的衣袍时,她漫不经心地挥动了手。迸发的湛蓝魔力强硬地推动着时间、空间与秩序改变,坠落的血涌回怪兽残躯之内,雨不再下,动荡的烟尘推向沙土弥漫的远方,坍塌营帐重新立起,篝火重燃。一切复原如初,仿佛无事发生。除了一具倒在湖中的怪兽尸体。

      黄泉如梦初醒。

      她望向寻秋的面庞,轻声说道:“雷电-忘川守-芽衣。这是我的名字。”

      我感到恍惚,接下来的发展几乎没有记住。当黑夜带来的疲倦再次笼罩在每个人身上时,我、寻秋、黄泉三个人坐在篝火旁,静静地烤火,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我心不在焉,因为黄泉没有告知我真实姓名,这不免让我有些受伤,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得到信任。

      “你的情绪很多。”寻秋说。

      我用指了指自己:“欸,是在说我吗?”

      “嗯。”她平静地看着我,目光透出一丝询问的意味。这似乎已经算得上是她表达的关切了。

      黄泉也看过来,表露出问询的意思。

      在两个人的注视下,我没有办法再保持沉默。我说:“因为黄泉小姐并没有告知我真名,所以我觉得……或许我没能得到信任。”

      黄泉沉默了一下,像是无奈的叹息。她的目光轻轻落在火星四散的篝火上,说:“我不是有意如此。我的记忆在流逝。但在拔出这柄刀时,最初拔出这柄刀的感受,故乡灾难般的画面,以及我的名字,它们会变得更加清晰。忘川是故乡摆渡生死的河流,又名黄泉,忘川守……是我的职责。冥冥之中,我把它当作我的名字。我并没有故意防备着谁,只是习惯性地拿出了这个名字。假如有一天我忘记了一切,那么,只要有一个人记得我的名字,我就知道……我应该去哪里。”

      我沉默下来,为自己不合时宜的敏感与莽撞感到懊恼。
      “抱歉。”我说。
      黄泉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这时,一朵鲜红的花在寻秋掌心悄然绽放——我才发现,她始终专注地注视着说话的那个人。

      花朵随着沙漠的热风飘向黄泉的掌心。

      寻秋说:“送给你……我想,也许红色对你有特别的意义,你应该会喜欢它。”

      “谢谢。”

      收到礼物的人捧着花朵,像在看易碎的宝物。篝火照亮两人平和的面庞,她们的目光一样专注。区别在于:寻秋注视着黄泉的面庞,而黄泉小心地观察着那朵在热风中飘摇不败的鲜花——它的花瓣如何舒展,它的蕊心是否璀璨,它的心灵是否动人?过了很久,黄泉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合拢掌心,语气认真:“谢谢你,我很喜欢。”

      我无法确定,寻秋是否就那样轻易地触动了黄泉的心弦?
      但可以确定的是……她已然被一个善良而果断的灵魂打动,并且希望对方快乐、为之停留。

      --
      【信的第五页:提问,拥抱是否足以表达满溢的爱意?假设不能够,那么,一个轻柔的、触之即离的吻足够吗?】

      时间:不可考
      地点:荒僻星球,天灾前线,人类城邦
      天气:极端恶劣,黄沙漫天

      在两位天外旅人的帮助下,我们的探险活动得以正常开展,我们在绿洲中找到了珍贵的水源——尽管它已被怪兽的鲜血污染,以及可食用、大规模种植的多种绿色植物,收获颇丰。不到一周,我们就准备启程、穿越黄沙、返回人类城邦。

      寻秋与黄泉都得到了高礼节的接待,接待使者邀请她们入住城邦内的高端酒店。那段时间,她们的距离相当近:清晨在同一张桌上用餐,白日约定一同外出、一同折返,如果两人愿意,完全可以做到形影不离。

      而我忙于处理探险队带回的成果,急切地想要为城邦内的居民们提供更多帮助,并没有抽空前去问候。等我回过神时,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
      我原本不应该半夜叨扰,但要处理成果中相当令人困惑的一部分问题,去请求寻秋的帮助是最合适的——身为天才俱乐部的会员,不擅长的领域不会多,她也许恰好对此有几分见解。

      抱着这样侥幸的心理,我带着一叠全新资料,推开酒店大门。

      在这个时间,客人大多休息了。我因此内心忐忑,担忧扰人清梦的行为会遭到寻秋的厌烦——可我心中有另一层笼罩在云雾中的极深困惑,直觉引领着我前来。这份直觉曾在开拓之旅中帮助我规避无数危险,我选择相信它。

      而我这一夜的所见,远远超出我原本的期望。

      我踩着台阶向上,怀中沉重的纸质资料令我举步维艰。我被迫低着脸,用下巴压住翻飞的纸张,因此直到走入二层大堂,沿着蜿蜒的长廊站在曲折的台阶前,我才发现,寻秋和黄泉两个人站在长廊尽头的一排落地窗前,拥抱在一起。

      我大为震惊,几乎忘记呼吸,下意识放轻脚步,悄悄贴在墙边,想知道是什么让她们的关系突飞猛进、竟然能够在月夜下拥抱在一起。
      在下一秒,寻秋凑过去,轻轻吻了一下黄泉的脸。月色朦胧,我瞥见那双深绿的眼睛中有一道明亮、温和的闪光;而黄泉抿了抿唇,抱住她,脸放在她的肩膀上,像感觉到了难得的轻松与快乐似的,舒展了眉眼。

      我飞快地逃跑,害怕打扰到这两个人难得安宁的时刻。

      现在,我坐在房间唯一的书桌前记录下这一幕。
      大半个月前,两个人留给我的印象都颇为深沉。
      我相信她们正在对抗着某种庞大可怖的存在并将坚持下去,但,在这条道路上,她们同时要面对自己的迷茫、痛苦、煎熬与自责,过去的往事像阴影中的怪兽一样追逐、缠绕着她们,在两个人的眉眼间刻下苦闷的风霜。
      但今夜,那些岁月的刻痕消失不见,只有两个情意温柔的女人在朦胧的月光下紧紧相拥,传递彼此仍旧温暖的体温。

      有一道灵光猛然将她们照亮。
      有一根飘渺丝线忽的将她们指尖勾连。

      我忍不住思索,这是什么呢?

      人类最广泛的博爱并不能解释眼前的情况,因为我完全没有加入其中的念头。
      阿基维利,这是你也体会过的情感——
      它隐秘而私人,含蓄却热烈,同时富有同情心与共情力,它点燃人们内心最深的渴望,唤醒人们最美的品性。它叫做“爱”,属于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一对恋人。

      与此同时,这让我产生了一个全新的疑问:爱能否拯救一个人?

      --
      【信的第六页:爱能否将你我拯救?】

      时间:不可考
      地点:荒僻星球,天灾前线,人类城邦
      天气:极端恶劣,黄沙漫天

      寻秋和黄泉谈起恋爱的事,没多久就传开了。

      我感到匪夷所思——
      寻秋似乎完全不了解一个事实:细腻、不知分寸的关切与爱容易令人沉迷。与此同时,黄泉对寻秋不加克制的示好照单全收,并给予同等分量的回应,似乎同样完全不了解后果。
      后来我从探险队队员们七嘴八舌的描述中得知,这个叫做“热恋期”。他们嘻嘻哈哈地打趣我,说这是我从没体会过的岁月。

      阿基维利,他们怎么能这么说我,你是最有发言权的人,哦、神,你说是不是?

      我没有放弃追问我内心的疑问。
      好奇心害死阿维,我胆大包天到直接找上了寻秋,并且直接提出了我最深的困惑。

      “爱可以拯救一个人吗?”我问。

      我们坐在一棵大树下,沙漠的阳光平等地暴晒着每一个行人,但寻秋身边的空气凉爽而清新,我试图靠得近一些,被一道平静却满含警告的目光制止了——我没有找到目光的主人。

      “爱既不能改变你的命运,也无法为你凭空变出财富、赢得声名。”她回答道,“假如一棵树将要枯死,爱能令它焕发生机,不能令它免于死亡;一个人落入绝望的境地,爱能令祂找到快乐、品尝幸福,不能令祂挣脱这份长久的苦痛。一份无条件的接纳包容,一道宁静目光的注视,并不能帮助谁实质性地摆脱困境。爱只能唤醒你潜伏的勇气……如果你由此披荆斩棘,从绝望中挣脱,那它才算拯救了你……但那不是决定性因素。爱没有那么伟大。”

      我问:“那么……爱拯救你了吗?”

      她轻声说:“是的。它鼓励了我,帮助我摆脱了长久的自怨自艾。我愿意相信,爱是最伟大的魔法……但不是每个人都能从中汲取力量。”

      “为什么?”

      “祂太累了。”

      我似乎很难想象这份答案出自眼前人之口。寻秋面容冷淡克制,行为礼貌疏离,从这份表现来看,我没有意料到自己会品尝到这样出乎意料的共情。
      从寻秋拥有的地位、财富、声誉来看,即使她做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也会有人心甘情愿匍匐在她脚边,祈求她的目光。天才俱乐部许多会员都这样做。她似乎完全没有必要共情一个普通人的困难与疲惫。
      我认真专注地观察她,而她以同等分量的目光回望我。有那么一会儿,我觉得自己的心理活动完全被她看穿了——
      她平和的目光,波澜不惊的语气,某种程度上激起了我对抗的心理。我反应过来,忽的意识到为什么寰宇众生对她评价褒贬不一。这份冷静,无数人正在试图将它撕碎。

      我想起最初,我内心最难以理解的问题,顺从心意地向她提出了。“那么,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呢?我好奇这个。”我问。

      寻秋似乎被我的坦诚惊了一下。她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说道:“我踏上旅途,是为了向需要的人伸出援手……这么说是不是无法理解?我一直在思考,帮助他人的界限在哪里?我家里的长辈还在身边时,祂们经常教导我,不要助长他人不劳而获的心理,也不要过分帮助,让这份人情无法偿还,恩情拖成仇恨。我不清楚那些。我只能谨慎一些。
      “这时我才发现,原来我不清楚如何拯救他人。救世主……我觉得自己不是那种人。我从来没有成功拯救过哪个世界——我运气不佳,只能撞见它们消亡的残影,或者现在这样,世界已经重获新生。我能够看见的只有涌动潮汐一般的情绪,能够捕获的只有海岸边徘徊的动人心灵……这个心灵也将我捕获。”

      “这个心灵属于黄泉小姐,对吗?”我轻声说。

      “是的。但她的感官已经非常迟钝了。你见过褪色的画作吗?我见过许多——原本美得惊心动魄,风雨摧残过后,便再看不出原来的面目。”
      寻秋看起来是在斟酌词句,但我谨慎地多观察了一会儿这位威名在外的天才,发觉她其实完全是在凭直觉说话。
      她顿了一会儿,像感觉到困惑似的,经历了好一番内心挣扎,才直率地吐露出自己的心声:“家里的长辈曾告诉我,这是自然规律,让我不要随意插手他人的命运。但我好像不喜欢这样……对,我就是不喜欢。
      “将人们自虚无的彼岸引渡,那是芽衣才能办到的事情。我有另一件事情可以做——那就是牵住她的手,让虚无的海水不至于将她吞没……我正在恐惧那样的可能。因此我尽力地与之对抗。”

      我注意到,寻秋在谈起她即将面对的未来时,那双深绿的眼眸亮亮的,像觉得那条道路能带给她无限的力量。
      这张冷淡的面容似乎焕发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机,它不来源于握紧双拳时的力量与安全,仅仅来自丰满的内心。

      阿基维利,你曾受此鼓舞,一定能品味出这份情意的珍重。
      而我,我没有为爱停下脚步,但我永远记得,你如何教会我使用工具与武器。
      你灰色的发丝,金色的眼眸,始终刻在我的内心,时时刻刻鼓舞着我……是你拯救了我。

      --
      【信的第七页:奥赛琳的末语】

      在搭乘星穹列车前往不同星系开拓的那些年,我不止一次见识浪漫的故事。
      列车智库中记载壮烈的史诗、悲情的惨案与动人的心灵,无名客见证了潮汐如何涌动、星辰如何划破天际。
      我们将目光投向遥远的天空与璀璨的英雄们,比起那些,这大约只是一段平凡的爱情故事,甚至没有太多细节可言。但我仍旧希望你保存这段故事。
      我相信你会的:阿基维利,哪怕作为星神——似乎是另一种维度的生命,你也懂得如何欣赏人类内心的波涛汹涌。这正是我最喜爱的地方。

      亲爱的阿基维利,你还在看吗?
      不论你怀揣着怎样的心情,或欣慰,或担忧,或思念,我都不得不停笔、结束这封长信的记录了。

      我即将前往沙漠中心,研究如何利用莫林星系忽然涌现的能源。假如成功,你将听见奥赛琳-布莱克的名字响彻寰宇;假如失败,你的无名客向你致以最后的问候——

      阿基维利,我最亲爱的人,我最敬爱的神,愿你的开拓之旅永不终结!

      --

      丹恒从智库找出这封信时,星穹列车刚刚结束在匹诺康尼的开拓,并与黄泉道别。
      似乎难以想象那位跨越银河、只为将一份气息尖锐的遗物交还给巡海游侠的女人还有这样一段过去,丹恒在翻阅这封信时,很有一点惊奇。
      三月七猛地探头过来时,丹恒甚至难得感到了惊吓。他沉浸在信中的故事,久久没有回神:无论是传奇无名客奥赛琳与阿基维利之间隐秘的情感,还是寻秋与黄泉二者的关系,都令他措手不及。

      三月七一边念叨“丹恒老师,你这是看什么呀,这么入神”,一边接过信件,认真阅读起来。过了一会儿,三月七提议道:“说不定黄泉小姐还没走呢……要不然,我们去找她问问吧?”

      “三月,我们没有在匹诺康尼见到那位寻秋的身影。”丹恒思量着,“我们并不清楚在这两人身上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贸然询问,我担心反而挑起对方的伤心事。”

      三月七也因此踌躇。她犹豫了一会儿,说:“要不然,我们就直接把这封信交给黄泉小姐好了。”
      没有人清楚挑起某个人的回忆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那是一段什么样的时光,两个人相处的细节是怎样的,同样没有人清楚。
      但丹恒最终支持了三月七的提议。对于虚无的自灭者来说,在人世间多一个锚点、多一件可以回忆的事,或许能够延缓虚无吞没他们的进度。

      丹恒与三月七怀着忐忑的心情,重新踏上流梦礁贴满海报的街道。在故障电视机失真的尖锐报错声中,他们在一家老酒馆的吧台前找到了黄泉。
      她面前摆着一杯温热的麦芽果汁,三块包装完好的匹诺康尼特产彩纸糖果,以及一个没拆开的厚包裹。长刀斜靠在高脚凳上,在老酒馆昏暗的灯光下,竟显得柔和。

      黄泉微侧过头,问候道:“是你们啊……星穹列车的诸位。是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吗?”

      黄泉用双手捧着酒杯,侧过身来望向他们。酒馆昏暗的灯光照亮女人平和的面容,那双瞳孔边缘都有些褪色的紫眸倒映出两位访客的身影,透出温柔与包容。

      “确实发生了一点意料之外的事情。我在整理智库资料时找到了这封落灰的长信,我擅自猜测,作为信中故事的主人公之一,你会希望得知它的存在……但愿,这不会勾起你的伤心事。”丹恒说。

      “谢谢。我很高兴能收到它。”

      一封信在两人手中辗转。在看完这封信后,黄泉若有所思地抬头,将信纸郑重地装回信封,用双手捧起酒杯,微笑了一下。
      几乎是立刻,丹恒意识到,这是回忆甜蜜往事的前兆。他松了口气,示意三月七在吧台前安心坐下,两杯加冰的麦芽果汁端上来,而丹恒体贴地没有开口,不愿打断对方的陈述。

      “离开莫林星系后,我们相约同行。经历了一些可以称为冒险的奇妙故事,也遭遇过难以预测的危险,比如波尔卡-卡卡目。我们与她发生过正面冲突。那件事,相信很多人都有所耳闻。但我对此没有太深的感触。我只是庆幸,自己正在她的身边,我并没有失去她。

      “我几乎是无法克制地思考,假如我们从未相遇,那天之后,她是否会悄无声息地从这片星海消失?假如我不在她身边,在性命垂危时,她是否会痛苦地呼唤我的名字,希望能够再见我一面?我不愿接受其中任何一种可能。我意识到,她对我意义非凡——她改变了我的生命,乃至我的命运。

      “我记得奥赛琳。她是一个勇敢而坚定的姑娘,选择离开列车、向一颗荒僻星球伸出援手。她的品质无比闪耀。但每当我回忆起他人时,我便同时、无法克制地想起小秋的面庞,想起她的微笑,她的呼吸,她掌心的纹路,握紧拳头时的力量,那双深绿的眼眸如何望向我、如何倒映出我的脸。我常常想起她。她是如此不同。她与黑白的海岸格格不入,因为……她是彩色的。”

      三月七小心翼翼地问:“那你们现在还在一起,对吧?”

      黄泉微笑了一下。
      “是的。我们仍然在一起。”

      三月七放下心来,声音开朗:“真好奇啊,她会是什么样的人呢?真想见一见。”

      “会有机会的。她总是忽然出现。”黄泉倾斜身体,探头,“嗯……就像现在这样。”

      “中午好,麦芽果汁好喝吗?”一道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闪耀的灵光推着一阵馥郁的香气涌入酒馆。三月七与丹恒下意识偏过头,一道高挑的身影已然悄无声息地矗立在黄泉身旁,对他们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

      黄泉说:“不用紧张。她总是这样。”

      -EN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双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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