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心苦旅【哨向】》关病修

6、第 6 章

　　“阿和，阿和快醒醒。”

　　光，不真实的透过巨大的窗户落了进来。裴和动了动手指，身体因为长久僵持发痛发麻，眼睛如刀口划过，酸涩钝苦。

　　少女白发及腰眉眼弯弯，金丝发饰透露出神性。

　　“教母准许出游，快点起床。”

　　裴和身长穿的是颂灵苑的雪白圣服，他坐起来，还有些懵，乌发些许长盖过眼睫，冷冰冰道：“不去。”

　　“你——”白三灵弯腰笑道：“哭鼻子了，昨天我还和他们打赌说你不会因为因为区区一个比赛就哭鼻子，今天你就让我输了，简直太让我失望了。”

　　裴和一怔，记忆中白三灵满脸血渍倒在自己面前的场景重现眼前，他一时间分不清这是梦境或是现实。

　　裴和揉了揉眼睛，姿态眷恋道：“那群老蹬顽固不化，我积分博得头筹，他们凭什么督察我。”

　　向导觉醒时间年纪大多在十二至十五岁，觉醒后由当地政府派遣至帝都圣所进行规范化学习，虽然毕业的终极条件是熟练运用二类十五术，但完成整体教育大概要等至躯体完全成熟，也就是二十岁。

　　裴和八岁入圣所，十二岁赢得七子之争入住颂灵苑，往后便两点一线，外出的次数屈指可数，潜心内修。

　　彼时的裴和刚入颂灵苑没多久，处于完成课程和神殿在职的交接阶段，颂灵苑孩子拥有绝对天赋，长老院的人在明知这一条件的情况下仍默许七子参加圣所内大大小小的联合实际操作测验，美名其曰不能因为选拔而剥夺七子融入群体和其寻找配偶的权力。他吐了口气，但实际圣所长老院抱残守缺，他能从长老出生起骂道后世流芳百年。

　　裴和目前对外展示的技能除了诸多基础灵术，还有一个加强版摘神控灵术，简言之，只要在他控制范围内存在多名哨兵，就可以短暂剥夺他们的神智，并进行夺舍控制，该技能只对圣所中的同袍使用过，也就是说如果换做作战经验更为丰富的白塔成员，发动效果不可控。

　　白三灵雪白的瞳孔弯弯，她比了个打住的手势，“得了吧，你以为自己是好东西吗，和你搭档的那个临时哨兵直接被急救车拉走了，你最好祈求他平安无事，不然白塔的人责怪起来了教母又得给你擦屁股。”

　　“我可是一开始就告诉他我行事非同一般，进去之后包赢不包活，他也亲口答应立字据，怎么反倒责怪起我来了，况且那群秃驴就是想白嫖向导极限来制定比赛的规则，邪门歪道不制止反倒制裁起我这种真才实学的了，”裴和摸摸鼻子跳下床，“瑶光城吗？”

　　白三灵抱臂轻哼，“禁足期他们怎么能放心你走那么远，是圣所，凤老从佑都赶来挑一批人去佑都镇守边城。”

　　镇元二十三年，一个衣着破烂的红衣乞儿站在佑都瑶海富人区索求过路人吃食，当日无果，徒手了结数百人，与此同时，魔物集力进犯边城，佑都大片沦陷，史称“佑都事变”。同年冬末，凤林谱起帝都率五十二人前去支援，第二年夏，凤孤身一人归。

　　凤林谱本是圣所长老院的长老，自诩人类亚种研究的泰斗，此次前去本以为志在必得，然而佑都暗域两地毗邻对望，双方纠缠不休，他低估了敌人，更高看了自己。此次回来目的只有一个，征集哨兵。

　　裴和顿住欲折返，“去了他也不会高看我一眼。”

　　“晚了。”白三灵勾勾手指，粉白瞳九尾狐出现，随即裴和身体不受控制地跟着她走，“这招叫‘死心塌地’，怎么样？”

　　“非法控制同类，白三灵，你为长不尊。”

　　“这时候想起来我是长者了，”白三灵掂量掂量头也不回，“我以为裴圣向来头比天高目无长者呢。”

　　颂灵苑位于圣所正南方，是日落神殿的中心区域。苑内抚养着圣所五年间七个S级未成年向导。诸如SAB是用来区分天赋，天地人则是用来评测综合实力。白三灵是颂灵苑七子中唯一一位地级女性，比裴和大了两岁，是苑中七人中年龄最大的，处事稳重，与教母往来最为密切。

　　她手上拿着的令牌名为“入世”是教母亲赐，经过守卫验证，轻型机甲缓缓落地，一圈花纹寡淡优雅，色彩极为低调，但作为机甲飞在天上确实显眼。

　　“范若渝不去？”

　　范若渝，当年同时进选的七子之一，同为S级，实力是几人中末等。裴和曾参加过测验，就是靠剥夺他的临时哨兵掌控权致使被其淘汰获胜。

　　白三灵打趣：“这么关心人家怎么不亲自去问？”

　　裴和抱臂假寐：“不问了。”

　　“求我也行，求我我就告诉你。”

　　裴和果断：“求求你。”

　　白三灵手一张，“诚意呢？”

　　裴和无奈，“你想要什么？”

　　“通过星网让哨兵和向导建立联系，你是怎么在毫不相识甚至毫无接触机会的情况下控制住那名S级哨兵？”她耳前狐狸耳朵若隐若，内帘掩住强光，阴影下眼睛里的狡黠一闪一闪。

　　空间瀚海川流不息，要想两个毫不相识的人建立合作关系，首先要先产生联系，语言、动作甚至是一个眼神，联系产生的那一刻因果命盘开始转动，处于主导方的那个人率先选择关系类型，控制、平等、仰慕等等，当然后续发展如何要看双方造化。

　　而星网是由圣所研发的虚拟网络空间，其囊括特殊人员的社交、出行、学习、实战模拟等主要功能，由圣所组织的非统一场所实战模拟，临时向导和临时哨兵双方不需要进行亲密接触即可产生精神链接，唯一不足也是其优点之处在于精神链接过于薄弱，极易被单方面断开，也就是说，如果向导想进行更高层次的精神攻击或控制，该哨兵完全有能力挣脱束缚，且后续不会受到被链接过的影响。

　　“你不是已经能控制住我了么？”裴和抬手示意。

　　粉光从裴和身体中脱离重新回归白三灵体内，她眯起眼，“你，我，之间是有过于深厚的默契，”她用食指指了指裴和，又指了指自己，“而那位哨兵据我所知，你先前和他没有半点联系，仅仅通过星网不足以让你完全控制他并通过他控制模拟场中的其他人——还是说你早就偷偷和他进行了结合。”

　　裴和无语，“姑奶奶你真是什么都敢说。”

　　“哎。”白三灵应下。

　　“他信任我，”裴和无比真诚，“进行链接时丝毫不费力，我猜测我们曾经在双方不知情的情况下随机匹配成功过，不然我也没法解释。”

　　“这么说倒也有可能。”

　　“范若渝早早就在圣所了，这次计划跟凤老一同去佑都。被你打败后他又接了一次白塔在星穹大剧院的保卫任务之后借名闭关直到最近才出来，外界已经开始质疑他的能力是否实至名归。”

　　“他——”裴和想了一下措辞，“确实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向导不必为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人事物产生负面情绪，他太看得起自己了。”

　　“为自己所不能为之事本就是壮举，我倒觉得不必吹毛求疵。换做是你，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败了，你甘心么？”

　　不甘心，当然不甘心。自己在神墟中被蔑视践踏，少年心气憋之不去逐渐发酵成怒气，如果再不纾解迟早变态成怨气荼毒自己的躯体。

　　这是梦境。

　　裴和心知肚明。这不是难醒的梦，可偏偏他就是不想出去，他太想念那双愤怒和无奈交织的眼睛，想念身边亲近之人清晰可触的肌肉线条。

　　裴和：“不甘心的事情多了去，范若渝就该乖乖滚出颂灵苑，省的日后被当成炮灰一刀秒了。”

　　“你今日怎么回事，”白敬三倒竖眉，“再谈这些不用长老院我亲自动手清理门户。”

　　“我们像商品一样被挑选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白塔自建立起统计在册的向导近万名，为什么独独挑出我们去献祭，为什么不是哨兵，是死了就没人替他守疆拓土了吗？”裴和勾起的眼尾凝了一分力，漂亮如晨光穿透林叶洒到幽泉上的眼睛盖了一层不解和怒意。

　　白敬三出人意料地平和，她问：“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裴和不去看她，背过身闭上眼睛，答非所问，“我不喜欢战争。”

　　机甲缓缓降落在圣所纪时广场，灯塔日夜不熄的光普照中央之地，从上俯瞰底下雕刻三足金乌的地面，金光略了一圈，宛如盛世明火。

　　此次测试是新塑场景初次投入使用并未开放线上转播，实战模拟楼大厅人群呜淹，充斥着红橙黄绿白各色制服，视野范围内的十六块大屏幕坐前一眼望去全是后脑勺，中央四方全息景象正在待播，人群里各色能量体汇聚突发有些窒息感的拥挤。

　　也是少有的统一场地。

　　“去后台找范若渝。”白三灵不知何时扎起马尾找了顶鸭舌帽遮住她的眸色。

　　正当他们从侧道挤出去时，忽如其来的冲击让裴和险些失去身体控制。

　　厚厚一沓资料哗啦啦落到地上。

　　“啊啊啊抱歉抱歉抱歉，”少女按了下黑框眼镜，双马尾松松垮垮，身穿不怎么干净的白制服，嗖一下爬起来边捡边念叨，“完了完了完了彻底来不及了要被大师姐骂死了。”

　　白三灵见状也蹲下同裴和一起捡。

　　“谢谢谢。”女孩盯着白三灵发尾愣了一会，惊喜：“三三三灵师姐！”

　　白三灵替她整理好，用食指压帽檐，比了个嘘，低声笑：“是是是我。”

　　女孩又一瞥另一人，惊吓：“啊！”

　　背后无意识的目光投来，女孩下意识捂住嘴轻声：“裴裴裴——”险些晕过去，无声道：“裴和！”

　　裴和看着女孩战战兢兢地直起身子郑重其事深深鞠了一躬，“学学学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我我我是杨饶益，凤长老门下的弟子。”

　　裴和不自在撇过身，“不是去送资料，还愣着？”

　　“哦。”杨饶益点头，螃蟹一般迈出三步又直愣愣倒车，“师兄师姐是来观看测试的吗，我知道近路。”

　　杨饶益领着两人上了内部电梯，随即把头埋进资料里憋气。

　　白三灵问：“这次参赛的人员很多么？”

　　杨饶益后知后觉伸手扶眼镜，回忆道：“不算多，因为临近新一届师兄师姐毕业所以大多数符合条件的不是已经去了白塔就是应诏入宫，再加上这次的成果根本不是成品所以圣所内的大家只是好奇并没有想要参加。”

　　“那为什么下面的人那么多？”

　　“我想可能是......因为长期处在圣所这种封闭环境下对大小纷争不断的佑都感到热血沸腾，和对于凤老的新产品以及佑都少年成名的诸位将领的好奇，还有......”她抬眼飞快看了一眼裴和头埋的更低了，声音越来越小，“大家都说颂灵苑的各位届时到达。”

　　白三灵笑：“喜欢裴和师兄？刚好要个签名。”

　　“我不在乎这些外在! 重要的是要学会师兄的能力和思想内涵。”她像一个程序编写过激的机器人猛地抬头为自己澄清。

　　白三灵故意逗她：“什么思想内涵，离经叛道还是标新立异？”

　　小姑娘憋了半天，“不是这样的。世间事并不能以一言蔽之，世界很大，容得下每一个种族生存，我们不能随意否决一个种族生存的权力。人类也好，魔族也罢，世界都承得下。上古典籍中还记载女娲娘娘也是半人半妖神兽亦有善有恶——”

　　裴和打断女孩滔滔不绝的表达，“我并不关心魔族存亡，只是基于人类不能完全解决掉魔族为那些自诩神兵的上位者找了个体面的理由，你该不会真的天真认为人类杀不完魔族吧。”

　　裴和不笑时眸色如刚成形的冰块，杨饶益被吓得表情一僵，后知后觉电梯门开了，脚不沾地冲了出去，“实在不好意思！”

　　“啧，你干什么？”白敬三瞪了他一眼。

　　“这是好事么，”裴和打断白三灵质问的眼神，“你是哪边的。”

　　裴和迈出电梯，听见白三灵道：“也是，早塌房早清醒。”

　　“白师姐。”

　　楼道内蓝色可见光反射交映，尽头处，穿过走廊到达尽头，少女遗世独立，及腰蓝白发规矩束在耳后，一袭长袖黑礼裙，白色分边盖住膝盖，踩着乌黑长靴如穿越时光长河一般沉稳走来。

　　裴和心中一颤，一股仿佛触及灵魂深处的震撼缓缓激荡开，似外力先扭转后拉扯身躯不由自主轻微抖动，他捂住胸口深吸一口气，“这人我们见过？”

　　“叶观南，跟着凤老从佑都来的。”

　　她站在裴和一臂之外的距离。

　　“我叫叶观南，二级甲等。”她伸出手，宽大袖子下的右手虎口是淡淡茧印，她握住片刻，淡笑中噙着侵略，“裴和，久仰大名。”

　　白三灵问：“二级甲等，是佑都独特的划分方式吗？”

　　叶观南无意识拢起耳前发为两人引路，“佑都根据实力分为三级，每一级又分甲乙丙丁四级。”

　　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裴和身上，“佑都之内没有天赋，实力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