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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你念得比我写得好 ...

  •   01.
      清晨六点半,新闻部一片混乱。

      导播喊着“倒数十秒”,有人在她身后匆匆贴麦,灯光灼得人睁不开眼。

      黎蔓坐正,对着镜头深吸一口气。

      “今晨五点,滨河北路发生连环车祸,三死五伤,肇事司机疑似疲劳驾驶。”

      她语速稳定,声线沉着。

      稿子是临时改的,最后一段由《晨望日报》主编季恒加进来,语气锋利,直指市政管理漏洞。

      她看过那段评论,加得精准,但也多此一举——他很少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她的节目里,除非有意为之。

      播报结束,她摘下耳返,有人递来新稿。她问:“这是谁批的稿?”

      助理低声:“季主编。”

      她冷笑一声,“他现在管我们了?”

      黎蔓推开门,会议室里的水杯冒着热气,季恒显然等了一会儿。

      没通知,也没人说他会来这边开晨会。

      他西装没脱,衬衫领口敞着一颗,左手按着手机屏幕,正在浏览今天的早报推送。

      他看她一眼,“坐吧。”

      黎蔓没动,稿子放到桌上,淡声问:“这段你加的?”

      季恒点头:“有问题?”

      “新闻不是评论。”她语气平直,“你那段观点太重,不适合出现在第一时段的播报里。”

      “你念得比我写得好。”他看她一眼,眼神轻描淡写,“最后那句,停顿拿捏得刚好。”

      黎蔓没接话,手指在稿纸上敲了两下,声音干脆。“你要做节目监制的话,我可以让位。否则请不要越线。”

      他笑了下,语调懒散:“你太敏感了。我只对内容负责,不是对你。”

      空气安静了三秒。

      她转身走前,说:“你知道我不喜欢别人拿我当战术。”

      02.
      晚上八点半,黎蔓回到家。

      门没反锁,玄关灯亮着。她一进门,就闻到了姜汤的味道。

      “厨房。”季恒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很平稳,像他人一样,总在节制边缘。

      她脱下外套,换了拖鞋走过去。他正往碗里盛姜粥,袖口挽起,手腕骨节分明。

      “你进我家是不是太随便了?”她靠在门框上。

      他没回头,只说:“你给过我钥匙。”

      “那是两年前的事了。”

      “你没要回去。”

      她没说话,径直走过去,手指搭在他盛粥的手腕上,轻轻往下一压。粥碗落在料理台上,他一动不动,只是转头看她。

      黎蔓看着他,眼神像平时读新闻那样淡,“我今天很累,不想吃东西。”

      他没说话,手顺着她的腰抱过去,将她抵在厨房橱柜边。

      吻落得有点急。她反应很慢,像是习惯了,也像是把这种身体接触当作下班后的某种放松方式。

      他摸到她脊背时,她轻轻喘了一声,手指却扣住了他衣领,声音低下去:“你太太打电话来怎么办?”

      “她不会。”他咬着她耳垂,声音发闷,“她晚上有聚会。”

      他们从厨房一路缠着到了客厅。

      灯没开,月光从百叶窗隙间照进来,落在他扣她衣扣的手上,一颗、一颗,像是这场关系本身就不该发生,也没人喊停。

      结束的时候她躺在他怀里没动,他也没急着走。电视静音,屏幕上闪着财经频道的股市曲线,一闪一闪。

      “你今晚不回家?”她问。

      他手指在她肩胛骨上缓慢画圈:“不回也没事。”

      她没说话,隔了会儿才抬起身,披上浴袍去倒了杯水,语气平稳得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有早会,你别太晚走。”

      他点了点头,站起身换衣服。

      她没送他出门,只听见门合上的那一声,短促、轻巧。

      03.
      第二天早上,黎蔓提前二十分钟到台里。

      她换好衣服准备进化妆间时,化妆师正站在门口,有点尴尬地说:“里面还有人……新来的那个编导。”

      黎蔓点头,“没关系,我等会儿。”

      刚转身,门就开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走出来。碎发、牛仔裤、眼神明亮。

      “黎姐早,我叫孟乔,新调来做早间组编导。”她笑着自我介绍,语速干净利落,“昨天在节目改稿群看到你留的语音,受教了。”
      黎蔓也笑,礼貌点头:“欢迎。”

      孟乔顿了下,忽然像随口补充:“对了,昨晚那篇评论是季主编写的吧?风格太像了,我一看就知道。”

      黎蔓抬眼。

      孟乔笑得自然:“他以前带过我大学项目课,挺严格的。没想到会在这碰上你们两个同框,挺有意思。”

      黎蔓语调平稳,“我们各做各的。”

      “是吗?可他常提起你。”孟乔似乎不觉得这话会多余,继续说,“说你是台里最稳的anchor,不管突发什么都能扛得住。”

      黎蔓没接,只是微微侧头:“化妆间可以进了吗?”

      化妆师赶紧点头:“可以了,黎姐。”

      她走进去,门在身后合上,整个空间安静下来。

      黎蔓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手指轻抚过耳垂上还未更换的耳钉。

      昨晚季恒咬她那一下,力道刚好,像他试图留下什么,又不肯真咬破。

      她想了想,轻轻笑了一下——有些东西不看清反而更好。

      化妆间门被敲响,制片人探头进来:“黎蔓,一会访谈段别太快收尾,评论嘉宾临时加了点内容。”

      “谁?”她眉头微蹙。

      “季恒。”对方语气轻快,“他这周在讲城市治理系列,刚好和我们今晚的主题呼应,台里说让他来聊几句,顺便拉点报纸资源联动。”

      黎蔓没说话,点了下头。

      化妆师收拾东西,她起身出门,演播厅那边,远远能看见季恒正和孟乔并肩说话。

      他穿着灰蓝西装,神情松弛,听孟乔说话时偶尔点头。

      孟乔抬头看他,眼神带着笑,是那种只在知道自己“被欣赏”的时候才会有的亮光。

      黎蔓走过去时,脚步不紧不慢。

      “季主编。”她点头,声音冷静,“欢迎。”

      “说了别叫我主编。”他转过来,语气带笑,“上节目的时候,我只是个嘉宾。”

      “那就别乱加稿。”她淡淡道。

      孟乔在旁边轻笑一声:“你们私下也这么斗嘴吗?”

      季恒回头看她:“她不让人安生。”

      黎蔓没有接话,只低头翻了翻提词卡,把最后那页抽出来,递给制片人:“这一段删掉。”

      制片人一愣:“这不是刚让你加上的吗?”

      她语气不变:“播出去像公关广告,削弱整场结构感。”

      季恒接过那页卡纸看了一眼,抬眼对制片人说:“她说得对。删了。”

      孟乔眼神在两人间打转,忽然笑了:“你们真有默契。”

      黎蔓转头看她,第一次认真看她的脸。

      年轻、聪明、自信,连试探都带着几分好看的分寸感。

      “不是默契。”黎蔓语气平静,“各司其职罢了。”

      04.
      “欢迎回来,继续今天的话题。”黎蔓对着镜头,神情稳重,语速一贯利落。

      “在城市高压节奏下,责任与自由之间的边界问题,是我们接下来要探讨的重点。今天请到的时事评论嘉宾,是《晨望日报》主编季恒。”

      镜头切到他,他点头示意:“很高兴再次坐在台里。”

      “季主编,您在昨天的评论中提出‘制度之下,每一个人的忍让都不该被视为理所当然’,这句话引起了不小的反响。您怎么看个体的退让与系统的冷漠?”

      “系统没感情,但人有。”

      他语气平稳,“我们不能要求每个人都不疲惫。不是每一场事故都能推给大环境,也不是每一次崩溃都可以被理解。”

      黎蔓挑眉,“从媒体角度来说,我们经常要‘理解’——哪怕是最不合理的情绪。”

      他看她一眼,笑得很轻:“你一贯擅长把私人情绪藏在专业话术里。”

      这句话没有写在提词器上,制片人在控台抬了下头。

      黎蔓轻轻一笑,“那是我职业的一部分。和您不同,我不写私人的东西。”

      他略停顿:“黎主播很真实。”

      短短几个来回,气氛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公共议题讨论。

      她将话题往下引:“所以您认同,制度是冷的,人是热的?”

      “制度需要人去激活。”他顿了顿,“就像有些话,只有被人念出来,才算被听见。”

      场内灯光晃了两下。

      黎蔓抬眼看着他,语气平静:“但有些人,是不能替你发声的。”

      两人之间短暂地静了一秒。

      随后她对着镜头:“感谢季主编今晚的分享,接下来是简讯时间。”

      05.
      节目结束已是晚上九点。

      黎蔓换下外套,走出化妆间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

      她没有多留,直接打车回家。

      屋里一片安静。

      她没开主灯,只在厨房热了一点剩汤,慢慢喝着。

      电视开着无声,画面里是刚播完的节目回放,她看到自己和季恒并肩坐着,说话语气不快不慢,镜头角度剪得很好,看不出任何不妥。

      她刚把碗洗好,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一个不在通讯录的号码,只有备注栏里静静躺着一行字:

      “季太。”

      微信只有一句话:

      “他今晚不回家,但明天早上要送我去医院,记得提醒他别睡过头。”

      没有情绪,没有句号。

      像一把刀藏在绸缎里。

      黎蔓看了很久,没回复。

      她把手机放在餐桌上,走到窗边,望了一会儿夜色。整座城市都在沉睡。

      她把手机调成静音,放进卧室抽屉里。

      晚上十点半,她打开电脑,把今天的节目重播片段拉出来重新看了一遍。

      季恒那句“制度是冷的,人是热的”的感觉很对,音色、节奏、眼神控制——都在点上。

      她看着画面里那两张冷静的脸,忽然想起他们第一次在新闻部门办公室相遇。

      太久了,连当时穿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他第一次改她的文稿时只改了一个标点,附了一句:?“你知道你写得很好吗?可惜太用力。”

      那时候她还以为他是在教她。现在她知道,那就是他的方式——点到为止、不让你太轻松,也不让你完全失望。

      她关掉视频,洗澡、卸妆、吹干头发。

      直到凌晨她才躺进床里,灯关上的那一刻,她才想起来手机还在抽屉里。

      她没有再拿出来。

      06.
      第二天晨会结束后,黎蔓准备下楼去食堂。

      办公室外的走廊上,季恒倚着窗边,看见她走近,抬手打了个招呼。

      “来得早?”她语气不咸不淡。

      “昨晚睡得早。”他顿了顿,“刚好这边有会,就顺路上来看你。”

      “你不是不回家?”她抬眼看他,声音没起伏。

      季恒的喉结动了一下,没立刻接话。

      黎蔓走近了些,把手里的稿纸递给他:“这是下周评论单元的话题框架。你如果还有兴趣接下去的话。”

      “我当然接。”

      “照这个方向来,”她看着他,“觉得不合适就跟制片说。”

      他低头看了一眼稿子,没动。

      “昨晚的节目效果不错。”他轻声说。

      “谢谢你的配合。”她说。

      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半步,像任何一对共事多年、曾有默契又早已知分寸的搭档。

      季恒看着她:“你昨晚没回我。”

      她顿了顿,“是你太太发的,不是你。”

      “我本来想跟你解释——”

      “解释会改变什么吗?”她语调轻巧,“你说得再清楚,也不过是她发那条消息之前,你还躺在我旁边而已。”

      他眼底有点黯。

      她转身:“我去吃午饭。你要是愿意,就按这个框架写,稿子周五交。”

      季恒没说话。

      她走出去时没回头。

      他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她刚递的稿纸。那张纸折得干干净净,边缘一丝不乱,像她说话的样子。什么都明白,什么都不会改变。

      07.
      周五晚上,台里最后一场例会结束,办公室渐渐安静下来。

      黎蔓坐在灯还亮着的工位上,把下周的节目排期确认完,末尾发了条群消息:“下周节奏正常,祝各位休息愉快。”

      窗外天已擦黑,落地窗前只余城市灯光斑驳。

      手机静静躺在她手边,整整一天没有任何通知。

      她点开那个熟悉的微信界面。

      “季太”。

      那条微信还挂在最上方——
      “他今晚不回家,但明天早上要送我去医院,记得提醒他别睡过头。”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一会儿,指尖轻轻一滑,将对话取消置顶,点了“消息免打扰”。

      不愤怒,也不怨恨。更多的,是一种疲惫感,犹如水一直烧着,默默变成无声的蒸汽。

      她忽然想起几年前。

      那时候她还只是晚间新闻的轮班主播,播前会议上,她因为一段失控的片段和主编争论了三十分钟,最后是季恒力排众议,:“黎蔓讲得没错,求稳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那时候他还是台里的内容副总,坐在审片室边上,一张纸写满修改建议。

      她第一次觉得,有人不是因为她的外表欣赏她,而是看穿她骨头里的不愿妥协。

      他们的关系不是迅速展开的。

      只是那之后,所有会议上他都会主动点她名问意见,临时换稿也会提前通知她,有时深夜播完节目,他会发来一段最新的时事分析,说:“这个你明早可能要讲。”

      她没回应几次,后来回应了。他们开始习惯了互相补位、交接、留白。

      靠近并非源于某一刻心动,却偏偏在许多琐碎日常拼出信任的轮廓。

      有一次她发烧仍坚持录播,他在她下播后等在化妆间门口,递了一杯温的电解水,说:“你喝水太少。”

      她接过水时,忽然不敢看他。

      她怕自己动情,而季恒太擅长给人温情。

      她开始期待他的留言,也开始在换季时把那把备用钥匙从抽屉移到玄关边的托盘里。

      她想,也许他真会慢慢走近。

      可现在她知道,他不会。

      不是他变了,是她终于看清了这段关系——从来都没有要走到终点。

      他给过她的靠近,温柔,理解,都是真的。

      可也正因为太真,才不长久。

      她退出那条对话,点进季恒的聊天框。

      最后一条还停在三天前:

      “你今天那场播得不错。尤其后半段,我一边听,一边在想——你是不是终于不生气了。”

      她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轻轻笑了一下。

      她点开设置,免打扰,取消置顶。

      然后她站起身,从抽屉最底层拿出那个白色牛皮纸信封。

      里面装着那把备用钥匙。

      她看了一眼,封好,装进自己的包。

      不会还回去,也不会寄出去。?

      08.
      第二天清晨,黎蔓照常走进台里的演播厅。

      距离直播还有十五分钟,导播正在调灯光,耳返音量测试从后台传来:“黎姐,麦稳了,十秒后给你预响。”

      她点点头,站在熟悉的位置。

      灯光亮起,镜头缓缓推近,她整理了一下话筒线,低头翻开台本。

      片头音乐响起,红灯亮了。

      她抬起头,对着镜头,微微一笑——?沉稳,清醒,毫无破绽。

      “早上好,欢迎收看今天的晨间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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