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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云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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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落进小县城的那天,云寄出生了。
县医院的产房不大,墙皮泛黄,天花板上的风扇吱呀转着,窗外的雨声沙沙地响。母亲疼了整整一夜,最后精疲力竭地把她生下来时,天刚蒙蒙亮。外婆从家里匆匆赶来,手里还拎着早市上买的青菜,裤脚被雨水打湿了一片。护士把襁褓递过去,笑着说:“是个丫头,哭声可亮堂了。”
外婆低头看怀里的小婴儿,皮肤红红的,眼睛却黑得像两颗葡萄,湿漉漉地望着她。窗外的雨还在下,细细密密的,像是给整个世界蒙了一层纱。外婆轻轻摸了摸孩子的脸,说:“就叫云寄吧。”
——云来云往,人生如寄。
但谁也没想到,这个名字后来会显得那么沉重。
云寄三岁那年,父母在一次去市里进货的路上出了车祸。那天下着大雨,山路湿滑,货车翻进了沟里。外婆接到电话时,手里的搪瓷杯“咣当”一声掉在地上,热水溅了一地。她抱着云寄赶到医院时,人已经没了。
葬礼很简单,亲戚们帮忙张罗,街坊邻居凑了点钱,草草办了。下葬那天,雨下得很大,黑色的伞在泥泞的坟地里排成歪歪扭扭的一列。云寄太小了,还不懂什么是死亡,只是懵懵懂懂地站在外婆身边,伸手去接伞沿滴落的雨水。
后来,她就跟着外婆生活。
外婆家在县城的老街上,一栋两层的小砖房,墙皮剥落,木楼梯踩上去咯吱响。楼下是外婆开的小杂货铺,卖些油盐酱醋、针头线脑,勉强够维持生活。楼上是一间不大的卧室,一张木床,一个旧衣柜,还有一张掉漆的书桌——那是云寄后来写作业的地方。
日子过得清贫,但也不算太苦。外婆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性子坚韧,从不在云寄面前掉眼泪。她总说:“人活着,就得往前看。”
云寄五岁那年,巷子里的孩子笑她是“没爹没娘的野孩子”。她哭着跑回家,外婆没说什么,只是从抽屉里翻出一张泛黄的照片——那是云寄父母结婚时拍的,年轻的脸上带着笑。外婆把照片塞进她手里,说:“你不是野孩子,你有爸妈,他们只是走得太早了。”
后来,云寄就把那张照片夹在了课本里。
雨季来临时,小县城总是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积着水洼,屋檐滴答滴答地落水,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云寄喜欢趴在窗边看雨,看街上的行人匆匆走过,看巷口的阿婆撑着伞卖糯米糍粑。外婆偶尔会煮一锅红糖姜茶,热气袅袅上升,混着雨水的凉意,氤氲出一小片温暖的雾气。
外婆说,雨是老天爷的眼泪,但哭过了,天总会晴的。
云寄渐渐长大,上了小学,又升了初中。她成绩不错,老师总夸她聪明,但她也知道,家里供不起她读太贵的学校。外婆的杂货铺生意越来越差,街上的超市开了一家又一家,没人再来买散装的酱油和针线了。
有时候,云寄会梦见父母。梦里他们站在雨里,模糊的脸,温柔的声音,对她说:“云寄,要好好的。”
醒来时,窗外依旧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她翻个身,轻轻抱住外婆。
——雨会停的,天会亮的。
她一直这么相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