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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分外在意》校园全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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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8.30 十二度/文
“叩叩——”
卧室门被敲了敲。
“明天要返校了!星洲,你要带的东西收拾好没?”
“没呢。”楚星洲面前摊着一沓卷子,旁边堆堆叠叠,挤着各科的答案,手上动作不断,颤颤巍巍的笔尖带着慌乱极重地落下,又飘逸地滑走,带出一片狗爬字体。
“妈——”他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您帮我收拾个东西吧,求求您啦,您儿子还在补作业!”
这回门没被敲了,它直接被拉开了。
“臭小子!”楚母笑骂一句,“我不替你收拾,我只替你收尸!”
说完这一句话还不解气,她又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眼前奋笔疾书的少年,没忍住怼了上去:
“一个寒假作业放假的时候都没写完!因为疫情延迟时间了怎么还写不完?!上网课复习的东西你都好好听了没?老师发的卷子你爸都一趟一趟跑办公室给你打印回来了,你都看了没?明天开学现在头一天晚上补作业,都十二年了怎么还是改不掉这臭毛病……”
“妈诶!你别念叨了,我可真得补作业了!”楚星洲痛苦地揉了揉手腕——他有些抽筋儿了,“我们老师说,作业补不完不让返校!!”
他诚恳地对上楚母的眼神,心虚地眨了几下眼,“我还有三张语文,两张数学,一张英语,四张理综,理化生单科练习各一张……”
“呵……”楚母被他活生生气笑了。
“我倒要看你一模能考多少分!”她扬长而去,“砰”地关上了门。
不到一秒,门再次被打开。
“你高考没考好自己别觉得丢人!!”
楚星洲间接性耳聋,装作没听见的样子,继续像只老黄牛般,在自己的桌子上勤勤恳恳地耕耘,吭哧吭哧用墨迹装点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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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4月7日,一个值得豫省应城全体高三学子纪念的日子。
他们在经历了将近四个月的寒假后,终于迎来了开学。
万众瞩目,喜大普奔。
应城一中。
虽说疫情期间道路上都没什么人,更别提车了,但是一千多名高三学子拖家带口拿着行李箱和褥子被子等东西,乘着私家车出租车等各色车辆汇聚在这十字路口,还是能看到堵得水泄不通的壮观场面。
楚父开着车在距一中大概四百三十米的市招生办大门口停下,看着前面望不到边的车队,扭头看了后座的楚星洲一眼:“你要是早上再早起来一点儿,不说多早,就早个二十分钟,都不用这么被动。”
他按了下驾驶座某一处的按钮,开了车门的锁,“这么长的路你自己走吧,我还得看车,帮不了你。”
楚星洲隐隐觉得自己有点惨。
——被堵了不说,还没拖家带口。
怪谁呢,只恨自己昨晚熬夜补作业拖到凌晨两点……
不!不是昨晚,是今早。
楚星洲下了车,在后面那辆车的注视下打开后备箱,提溜下来一个皮质的大行李箱,再扛出来一个大布包,那里面是他的褥子被子枕头床单枕巾之类。然后给他爸打了个招呼,将大布包往行李箱上一放,提着拉杆向前方的那个长长的队伍走去。
——校方为了在疫情期间做好防控准备,在返校时有严格的纪律,包括但不限于:两人之间相隔一米间距,返校时要有健康码,要有两周内不出市的证明,入校门时要用酒精洗手液消毒等。
刚排好队站定,楚星洲下意识看了眼手表。
7:40。
这是一个多么令人惊悚的消息!
想了想班主任说的8点之前必须到班的要求,楚星洲看着还有几十个人到自己的队伍,慌了。
一只手突然从背后伸出,在他左肩拍了一下。
他一哆嗦,猛然回头。
“韩也?”看清楚是谁之后,他有些没好气地锤了那人肩膀一下。
“你吓我一跳!”
“这有什么好吓的?”
韩也笑他,“你什么时候这么胆小了?”
楚星洲望着他皮笑肉不笑:“现在七点四十了。”
韩也:?
韩也:!
“不是吧!!——”
也许是韩也这一声凄厉的吼声过于动人心弦,直直刺入九霄,传到了老天的耳朵里,于是那玉帝老儿决定大发慈悲饶他们一命。
好歹在7:59卡点进了教室,班主任似笑非笑看着他,楚星洲绷着脸大喘气,胸膛起起伏伏,手上动作也没停。
看着他一脸正经的把所有作业掏出来放桌子上,隐隐有显摆的趋势,顾限没忍住“哼”了一声。
用气音发出的一个笑。
楚星洲偷偷瞥一眼,看班主任在往后面走,放下心来。
转头恶狠狠盯着顾限,像是要把他盯出个洞来,声音又低又小:“你笑什么!”
“不容易啊,”顾限越说声音越小,微微侧头看向楚星洲,眼角眉梢都带着调笑,“写这么多。”
楚星洲的拖延症顾限最清楚不过了,作业赶不完的时候就会软软的一声声“哥哥”“大学霸”“好人”的叫着求答案,昨天晚上可是什么好话都说了一遍,让顾限洗澡洗一半披着浴巾出去给他找答案。
楚星洲说不过,哼一声不理他了。
即使是刚开学,但是因为高三的特殊性,所有的课都在争分夺秒的灌输知识,免得在家待的所有重点都忘了。
自然,楚星洲心心念念的查作业环节也略过了。
晚自习没有小测,美其名曰把时间还给学生,抓紧时间查漏补缺。
楚星洲唉声叹气,看着新发的卷子和昨晚着急忙慌补完的卷子做思想斗争。
想半天,给顾限偷偷摸摸传了张小纸条。
[你说,我是复习旧卷子好呢还是做新的?]
旧卷子的详解他还带回来了,想着有空了自己看看学学。
[做新的,明天上课老杨会对答案讲重点]
顾限正在练理综,限时的那种。
但是对于楚星洲的打扰倒也欣然接受。
[可是他也不是每题都讲]
后面还画了个嗝屁的小人,一缕怨魂从嘴里飘出。
顾限看着那个简笔画,带入了一下楚星洲的样子,没忍住悄无声息笑了下。
挺可爱的。
[不会问我]
楚星洲因着是艺考生,远离校园参加了很久的集训,再加上疫情封家那么久,即使是一对一辅导了差不多两个月,做数学卷子也有些费时。
好在他脑子不错,学过的知识点基本上不会再出错,一节晚自习五十分钟,两节晚自习下来也把数理卷子琢磨着差不多做完了。
第三节晚自习刚上课,楚星洲进行了一系列思想斗争,伸出笔戳了戳顾限的手臂。
顾限微侧了侧头看他。
“干嘛。”他用气音问他。
“对对答案。”楚星洲把卷子立起来给他看,是今天的作业。
顾限也不问为什么不能等到明天对答案,从课桌右侧书堆里精确找出数理卷子,拿给他。
“谢了。”楚星洲眼睛一亮,腾出右手用大拇指和食指快速的跟他比了个心。
顾限心脏不受控制快速跳了一下,面上不显,“嗯。”
楚星洲倒是没想到自己写上去的答案正确率喜人。
但也仅限于“写上去”的那部分。
先不说大题圆锥曲线和导数那些,单说选填,有些计算是简单的,原理也是简单的,最起码他看着顾限卷子上的演草过程和步骤也都能品出来。
可惜切入点是真的太难找了。
“多练。”
回寝的路上楚星洲问顾限这该怎么办,顾限就回了他这两个字。
“好吧。”
当晚在寝室入睡之后,楚星洲就做梦梦到自己两个月发奋图强刷卷子,把四十五套必刷题专题练等等所有资料统统完成,数学高考考出了150的成绩,清美新生入学采访还问到了他的优异文化课,他采访到一半没忍住笑出了声,为了掩饰自己炫耀的小心思他翻了个身。
等等……
翻了个身?
楚星洲意识朦朦胧胧的时候,刺耳的起床铃在寝室楼炸开。
哦,原来是梦。
他没有接受采访,没有上清美,也没有数学高考150。
晨光拂晓,今天是大晴天,春日的阳光穿过树枝上的新芽洒下。
从食堂到教室有一段小小的砖石路,周围的花花草草繁多,风景在春夏尤其好看。
“啊——”啃着早饭,楚星洲深深叹了一口气,“什么时候才能高考啊……”
“嗯?”顾限跟他并排走着,闻言顺着问了一句,“这么期待?”
“对啊,不想在第一监狱待了,想上大学,”楚星洲喝了一口豆浆,“感觉会比高中美多了。”
顾限不置可否,似想了一会儿,“你想去哪儿?”
“我?”楚星洲回答的毫不迟疑,“清美的艺术设计,我艺考成绩挺不错的,文化过一本几十分就够了,当然啦,目标还是要定高点,有问题就拜托我们大学霸啦。”
“相信楚同学。”被他捧了这么一通,顾限有些失笑。
心里却想,虽然他原本对北大的好感更多一些,但是他要去清美的话,他也去清华好了。
大学总该,有机会的吧。
高三的生活无趣但充实,临近高考,每日发下的理综和语数英卷子成堆,白花花一片,像大雪掩盖城市一样,也将埋头奋笔疾书的他们掩埋。
楚星洲逐渐脱去加绒外套,换上了单薄的春季校服外套,又换成了夏季校服的短袖。
虽然国家发了通知说高考延迟一个月,但是也没人敢松懈半分,昔日的课堂讲解变成了自习,遇到不会的题都自觉上讲台上小声询问,这是最后的查漏补缺时间,所有人都知道。
从前的老师日日叮嘱说独立思考争取做完整张卷子,现在却在不厌其烦的重复把能拿的分都拿到手,不要求琢磨太难的压轴题
蝉鸣聒噪,日落的时间越来越晚,六月份的一天晚上,楚星洲和顾限吃完饭从食堂向教室走。
白色的教学楼,红色的塑胶跑道,绿色的梧桐树,还有整日踏足的水泥道路。
楚星洲说不清满心情绪,他只是说:
“毕业后就看不到这样的景了。”
顾限说:“以后上大学了也能回来再看看。”
当时楚星洲觉得他说的不对,但怎么不对也说不上来,就只点了点头。
当晚入梦后,他知道为什么不对了。
毕业后再也没有当时的心境,没有十七岁紧张备考的自己,也没有十七岁不知不觉中占据了他整颗心的顾限。
第二天过去的时候他僵硬着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但是这些隐秘的爱意很匆忙的就被成套的试题狠狠压在心底。
直到高考。
7月7日是高考第一天。
上午的语文是楚星洲的强项,况且语文不容易拉开差距,他倒是自我感觉良好。
下午的数学多亏了顾限这段时间的补课,虽然选填的最后一个空他扫了眼题目直接略过,导数的最后一问也没解出来,但是保底110不成问题。
7月8日考理综和英语。
理综楚星洲尽力去写了,物化的选择他有些忐忑,不过既成定局,所以在英语考前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英语写完检查之后还有两分钟的时间。
楚星洲将笔盖盒上,把橡皮涂卡笔都装进文具袋里,静等着铃声响起。
那是一个晴天,有几朵白云零零散散漂浮在天上。
热风吹着窗外的梧桐树,叶子沙沙作响,把阳光揉碎又打在窗上,他坐在生活了三年的高中教室,以四张卷子总结了自己过去十二年的求学所得全部知识,空调老旧,吹出冷风时有些沉闷的杂音,教室里飘散一缕风油精味儿,在铃响之时,与门外的热气迅速混合,消散了。
“本场考试结束,请考生停止作答,将答题卡、试卷、草稿纸按从上至下的顺序整理好,等待收卷。”
下楼的时候,楚星洲竟然没有什么实感,直到背后爆发出一阵欢呼,他听到有人兴奋大吼“解放啦”,众多的附和声,或是男生或是女生,将他包围,淹没在这场名为高中的葬礼上。
更有甚者,拿了旧书和旧卷子来撕,从楼上扔下去,白茫茫一片,如夏季的石楠花,抖落一楼,年级主任气的跳脚,吹着哨警告,后来发现人太多了有些管不住,在广播里说扔完要清扫干净就没然后了。
楚星洲在试卷雨里和顾限对视了,那是他们这两天第一次见面,高考随机分配考场他们分在了离得最远的两栋楼,自然不会有什么见面的机会。
“考的怎么样?”
顾限沉默半天,开口只问了这一句。
“还可以。”
楚星洲不知道为什么也有些沉默。
莫名其妙的,他们突然少了很多话。
“楚哥你实在不行就上呗,大不了做不了恋人也做不了朋友,咱看清现实换下一个。”
“那不行。”
韩也刚听楚星洲说自己喜欢顾限的时候吓了一大跳,接着就怂恿他去表白。
楚星洲凡事都莽的性子唯独在这上面连连后退。
楚星洲睡了几天的大觉,又跟朋友出去嗨了几天,转眼便到查分的时候。
他回答顾限的话没错。
分数确实还可以,578,够得着清美的艺术设计,数学让他有点惊喜,134,倒是弥补了些理综的缺憾。
他转头想跟顾限道谢,点开对话框却斟酌不好一句。
犹豫着,屏幕上一个电话打来。
“方便吗?”声音通过电流传来,略有失真。
“方便。”楚星洲有些恍惚,感觉很久没这么和他聊过天了,同学聚会上他也很少发言,自己的不为人知的情愫牵扯着,让他总面对他时落荒而逃只敢偷偷去看。
脱离了高中同桌的环境,他们好像越来越远。
“我是说,你现在一个人吗?”对面好像深吸了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楚星洲突然心跳的很快。
“我一个人,我爸妈熬不住去睡了,我刚查完分。”他顿了一下,“578,我能进清美了。”
话筒里的呼吸好像突然缓了一下,然后又急促起来,“好。”
“我……”
长久的沉默,顾限不说,楚星洲也耐心等着。
“我成绩被屏蔽了,应该能去清华,到时候说不定就可以在校园相见了。”
“北京有挺多出名的地方,放假了我俩也可以一起去看。”
“现在才真正感觉到毕业了,之前一直没有什么实感。”
“……”
顾限突然话多了起来,毫无逻辑,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楚星洲也就听着,不知道为什么眼眶渐渐红了,呼吸带上一丝颤抖。
顾限听到了,他终于说:
“楚星洲,我喜欢你。”
“我们在一起吧。”
楚星洲总觉得大男子汉的哭是最丢脸的事了,但是在那个晚上他没忍住流了很多泪。
或许是成绩出乎意料的好,或许是年少心动得偿所愿也未可知。
总之,他说:
“好。”
他们乘一辆高铁到北京,办完了手续,开始同游。
楚星洲憋了一个暑假的话,没忍住问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都没发现。”
顾限就想起了高二的时候,他们在一次选座之后成为了同桌,渐渐熟悉,一些感情总是如丝如缕慢慢渗入身体,到发现时已无法自拔。
从哪里说起?
是运动会他撞线后张扬的笑,还是书画比赛时沉稳的落笔,或许是他在冬天窗上起雾时画的他们,又或是和他人打闹时不经意撞入他怀时带来的颤动。
所以才会在楚星洲离开集训时拒绝班主任提出的换同桌建议,等到他再次回来。
他想说,但太多了,可以在余下的时间中慢慢回忆慢慢讲述。
于是他朝楚星洲说:“高二。”
楚星洲不满撇嘴,“敷衍。”
“罚你给我买杯可乐。”
顾限评价这人恃宠而骄,转头给他买杯可乐。
这是北京的秋天,道路两旁银杏变黄,纷纷而落,他想,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就好。
从杉城的七月,走到北京的四季。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