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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 7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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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器发出第十五次整点提示音,短促的电子嘀声在隔离舱内回荡。陈镜辞睁开眼,第一件事是确认右手传来的触感——许未晞的手依旧紧握着,指节因长时间固定姿势有些僵硬,但体温透过皮肤传来,稳定而真实。
他侧过头。许未晞还睡着,左眼紧闭,右半边脸的暗红晶体在恒定光源下折射出沉静的光泽。那些裂痕似乎比昨天又细微了些,像冬天湖面即将冻结前的最后波纹。
舱门上方的日期显示屏,无声地跳动着数字。
12月25日。
陈镜辞盯着那行数字看了几秒。圣诞节。这个词在记忆库里的定义很复杂:宗教节日、商业活动、家庭团聚的象征、还有……某种关于“礼物”和“奇迹”的模糊概念。在“摇篮”培育中心,这个日子和其他所有日子一样,是精确到毫秒的训练日程。在议会服役期间,它意味着常规警戒轮换。
现在,它意味着隔离舱里又一个需要努力维持稳定的二十四小时。
他轻轻活动右手手指,指尖在许未晞手背上敲击出极轻的节奏——这是他们之间不成文的晨间问候。一下,停顿,两下。
许未晞的左眼皮动了动,没睁眼,但覆盖着晶体的右手食指回敲了一下。醒了,但不想动。
“晨间数据采集五分钟后开始。”陈镜辞低声说,声音因刚醒来而沙哑,“你的晶体代谢读数昨晚有微小波动,需要重点关注。”
许未晞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意义不明的闷哼,左眼终于睁开一条缝,盯着天花板。“……今天什么日子?”
“十二月二十五日。圣诞节。”
许未晞沉默了。陈镜辞能感觉到他手掌肌肉的细微紧绷——不是疼痛,是某种更深层的情绪波动。
“哦。”许未晞最终只说了一个字,然后闭上眼,“还以为能睡个懒觉。”
机械臂滑轨移动的声音准时响起。针头刺入静脉的轻微刺痛,扫描光束扫过身体的温热感,数据屏上跳动的读数。一切都和过去几十个早晨一样。
但今天有点不同。
当营养液输送完毕,机械臂准备收回时,它的末端夹爪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缩回天花板,而是停顿了一下,然后——轻轻放下了一个东西。
一个小到几乎会被忽略的金属片,落在两人医疗床之间的窄小台面上。
陈镜辞和许未晞同时看向那个东西。
那是一枚大约指甲盖大小的薄金属片,边缘被打磨得很光滑,表面蚀刻着极其简单的图案:一棵轮廓粗糙的树,树顶有一颗歪歪扭扭的五角星。工艺拙劣得像儿童涂鸦。
许未晞的左眼睁大了些。“这什么?”
陈镜辞伸手——这个动作牵动左臂黑色纹路,带来熟悉的刺痛——用还能自由活动的右手手指小心地捏起金属片。很轻,材质是普通的医用合金,边缘还有些许加工时留下的细微毛刺。
“非标准医疗配件。”陈镜辞翻转金属片,仔细检查,“没有能量反应,没有谐律编码。纯粹的装饰物。”
“谁放的?”
陈镜辞看向观察窗。窗外,莫娜医生正低头记录数据,埃利奥特在操作台前忙碌,一切如常。但陈镜辞注意到,莫娜的白大褂口袋边缘,露出一小截红色的东西——像是某种编织物的线头。
他敲击护栏,发出询问的代码。
莫娜抬起头,推了推眼镜,表情是一贯的严肃。但她拿起通讯器时,嘴角有极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医疗团队的小礼物。”她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平淡得像在汇报血常规数据,“扳手用废弃零件做的。他说今天是个该有点装饰的日子。放心,已经经过彻底消毒和谐律净化,不会影响你们的环境稳定。”
说完,她就转回去继续工作了,好像刚才只是顺便提了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许未晞盯着那枚金属片,看了很久。陈镜辞感觉到他手指的力道微微变化——不是握紧,而是某种更细微的调整。
“……扳手那家伙。”许未晞最终说,声音有点闷,“手艺真烂。”
陈镜辞把金属片放回台面。粗糙的蚀刻图案在灯光下泛着暗淡的金属光泽。他看着那棵歪扭的树和那颗歪扭的星,试图理解这个行为的逻辑:在最高级别隔离病房,给两个被高危异变污染、需要绝对稳定环境的重伤员,送一个毫无实用价值的装饰品。
这不符合任何医疗协议或安全条例。
但他没有要求移除它。
上午的例行检查结束后,隔离舱陷入了一段相对安静的时间。仪器低声嗡鸣,营养液滴管以恒定速度下落。陈镜辞闭目整理昨夜协议编织的数据,许未晞似乎又睡了过去。
直到一声轻微的电子提示音响起。
不是仪器警报,而是隔离舱内嵌通讯面板的来信提示——一个极少被使用的功能。
陈镜辞睁开眼。许未晞也醒了,左眼看向声音来源。
通讯面板的小屏幕亮起,没有文字,只有一张静态图片。图片的拍摄角度很奇怪,像是从某个很低的位置向上拍的:画面里是图书馆主厅那棵巨大的金属知识树,但树上挂满了各种……东西。
用数据线编织的彩带,废弃电路板剪成的星星,发光二极管串成的小灯串(有些灯还不亮),甚至还有几本被折成奇怪形状的旧书页。整棵树被这些粗糙的装饰品覆盖,在昏暗的主厅灯光下,有种荒诞又拼尽全力的热闹感。
图片下方,有一行小字,是扳手的笔迹:“技术有限,心意到位。大家说你们可能想看。”
许未晞盯着那张图片,沉默了足足一分钟。
“……他们把书撕了做装饰?”他最终说,语气听不出是震惊还是无语。
“应该是损坏到无法修复的旧文献。”陈镜辞分析,“图书馆的资源回收流程里有将彻底损坏的纸质材料进行艺术化处理的条款,但通常用于制作档案封皮或展示板,而不是……装饰品。”
“蠢死了。”许未晞评价,但陈镜辞注意到,他的视线没有离开那张图片。
又一声提示音。这次是另一张图片:雷克站在那棵装饰过的树下,穿着全套防御指挥官制服,表情严肃得像在检阅部队,但他手里举着一个用能量电池包装盒改造成的牌子,上面用潦草的字写着“早日康复”。
第三张:莫娜医生和几个医疗兵在树前合影,所有人都穿着防护服,面罩反光,看不清表情,但有人比出了笨拙的V字手势。
第四张:埃利奥特蹲在一堆数据板中间,手里举着一个用导线和发光芯片捆成的……大概是个雪人形状的东西?下面写着“谐律模拟雪花,无毒无害”。
图片一张张传来。没有精美的构图,没有专业的灯光,甚至很多都拍虚了。但每一张都在努力展示同一个场景:那棵被各种粗糙材料装饰起来的金属树,和树前那些熟悉又陌生的人们。
许未晞一直没有说话。陈镜辞也没有。他们只是看着,一张,又一张。
当图片终于停止传输,隔离舱重归寂静时,许未晞突然开口:
“书呆子。”
“嗯?”
“我们进来多久了?”
陈镜辞调取内部计时。“自从从γ-7实验场返回,进入隔离治疗状态:五十七天十三小时四十二分钟。”
“快两个月。”许未晞低声说,左眼盯着天花板,“外面……都快过圣诞节了。”
陈镜辞没有回应。他在计算数据:五十七天里,协议编织度从百分之十三点一增长到百分之十八点九;许未晞的晶体异变扩散速度平均降低了百分之三十四点七;自己的黑色纹路侵蚀活性被抑制了百分之四十一点二。各项生命体征从临界值下方缓慢回升到稳定区间。这些都是可以量化的进步。
但还有一些东西,无法被量化。
比如此刻,许未晞手指传来的、细微的颤抖。
比如自己左胸腔深处,某种陌生的、轻微的收紧感。
“你想出去看看吗?”陈镜辞问,声音很平静。
许未晞嗤笑一声,抬起被晶体覆盖的右臂——动作僵硬而迟缓,“就现在这样?出去吓死他们?”
“有全封闭移动式医疗舱。多重谐律屏蔽。可以短时间转移。”
许未晞转头看他,左眼里是“你疯了”的神情。
“我们的协议稳定建立在当前环境参数的绝对恒定上。”陈镜辞继续用陈述事实的语气说,“任何环境变化都会带来风险。移动医疗舱的内部环境模拟精度在正负百分之零点五以内,理论上风险可控。从隔离舱到主厅的转移路线已经过彻底净化和屏蔽,距离二百三十七米,耗时约六分钟。在目标地点停留时间建议不超过十五分钟,以降低不可控变量累积。”
他顿了顿。
“当然,这违反至少十七条医疗安全条例。需要莫娜医生的特别批准,雷克指挥官的安保调度,以及我们协议状态的实时监控达到最优级。成功率预估百分之六十七点三。”
许未晞盯着他,看了很久。左眼里的神色从震惊变成怀疑,再变成某种复杂的、难以解读的东西。
“……你早就计算好了?”他问。
“从看到第一张图片开始计算。”陈镜辞承认,“可行性分析完成于三分四十二秒前。”
许未晞转回头,继续盯着天花板。他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清晰可闻,略微急促。
“……百分之六十七点三。”他重复这个数字。
“是。”陈镜辞说,“主要风险点在于转移过程中的谐律扰动,以及外部环境对协议可能产生的未知影响。但如果我们在协议内主动构建一个临时缓冲结构,风险可再降低约百分之——”
“行了。”许未晞打断他,闭上眼睛,“别念数据了。”
他沉默了几秒。
“……问问莫娜。”
陈镜辞敲击护栏,发出通讯请求。
莫娜医生的脸出现在观察窗外。听完陈镜辞简洁的请求和方案概述后,她的第一反应是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线——那是她表示“绝对不行”的标准表情。
但陈镜辞没有停止。他调出刚才计算的所有数据模型,通过数据板同步到观察窗外的显示屏上。风险分析,应对方案,实时监控协议,还有——协议编织度在过去二十四小时内的稳定曲线。
莫娜看着那些数据,沉默了整整两分钟。
“你们知道这有多疯狂吗?”她最终说,声音低沉。
“知道。”陈镜辞回答,“但可行性存在。”
“如果协议在转移过程中出现波动——”
“我们有应急预案。包括立即中止转移,启动紧急稳定程序。”
莫娜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这个动作她很少做。
“我需要和雷克、埃利奥特开个紧急会议。”她说,“你们等消息。”
通讯切断。
许未晞睁开眼睛。“她不会同意的。”
“概率各半。”陈镜辞说,“莫娜医生遵循医疗原则,但她同时也是个重视‘心理因素影响康复’的医师。那个金属片装饰品能通过她的审查出现在这里,已经说明了某些倾向。”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仪器每一声滴答都清晰可闻。陈镜辞继续优化他的转移模型,在意识深处模拟各种意外情况的应对流程。许未晞则安静地躺着,左眼半睁,盯着台面上那枚粗糙的金属片。
二十分钟后,通讯灯亮了。
莫娜的脸重新出现。她看起来更疲惫了,但眼神里有种下定决心的锐利。
“条件。”她开门见山,“第一,转移全程由我亲自监控,任何数据异常超过阈值,立即返回。第二,在主厅停留时间不超过十分钟。第三,移动舱就停在知识树五米外,不靠近任何人。第四,全程保持你们现有的接触状态,绝对不允许分离。第五——”
她停顿,目光扫过两人。
“——这是特例,没有下一次。同意就准备,不同意就到此为止。”
陈镜辞看向许未晞。许未晞的左眼回视,然后很轻地点了下头。
“同意。”陈镜辞说。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隔离舱变成了一个精密手术的准备室。额外的监控探头被安装,移动医疗舱被运到舱门外——那是一个梭形的银白色容器,内部是适配他们并排躺卧的医疗床,外部覆盖着至少六层不同属性的谐律屏蔽场。
转移过程需要他们暂时断开与固定医疗床的生命维持系统连接,转接到移动舱的内部系统。这个过程有七秒的切换间隙。
“准备好了吗?”莫娜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紧绷如弦。
陈镜辞深吸一口气,感受到左臂纹路传来的细微悸动。他看向许未晞。
许未晞的左眼眨了一下。没有敲击代码,但陈镜辞明白那意思:搞快点,别磨蹭。
“开始。”陈镜辞说。
机械臂轻柔地解除固定带,将两人小心地抬离医疗床。瞬间的失重感让陈镜辞的心脏猛跳了一下,协议连接传来许未晞同样剧烈的反应——不是疼痛,是某种更深层的不安,像离开巢穴的幼兽。
七秒。生命维持系统切换的轻微咔哒声。移动舱内壁贴合身体,新的营养液管路接入,仪器重新嗡鸣。
“切换完成。数据稳定。”莫娜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移动舱开始平稳移动。透过舱壁的小型观察窗(多层屏蔽后的画面有些扭曲),陈镜辞看到隔离舱的合金墙壁向后滑去,然后是医疗区的走廊——空无一人,显然已经被清空。灯光在屏蔽场的干涉下呈现出奇特的虹彩。
许未晞的左眼紧盯着窗外,呼吸略微急促。陈镜辞能感觉到他手掌的潮湿——是汗。
“协议状态?”莫娜问。
“稳定。编织度无波动。”陈镜辞汇报,同时监控着意识深处那片区域。暗金色与银白的丝线安静地延伸,那个“观察者”仍在休眠,对外部环境的缓慢变化没有明显反应。
移动舱转弯,进入主厅的连接通道。
然后,光线变了。
不是医疗区那种恒定、均匀的乳白色冷光,而是更复杂的光谱——金属书架的反光,数据晶板的冷蓝,还有……一些跳跃的、不规则的彩色光点。
移动舱停下。
“到达指定位置。”莫娜的声音放轻了些,“外部环境谐律读数在允许范围内。你们有十分钟。”
陈镜辞调整观察窗的角度。
然后,他看见了。
那棵金属知识树——图书馆据点的核心象征,储存着无数古老文献和数据晶板的巨大结构——此刻确实如照片上那样,被各种粗糙的、 improvised的装饰品覆盖。数据线编织的彩带缠绕在枝干上,发光的二极管串闪烁着不规律的节奏,电路板剪成的星星歪歪扭扭地挂在各处。还有那些被折叠成奇怪形状的书页,在气流中轻微晃动。
树下站着人。
雷克依旧穿着指挥官制服,背脊挺得笔直,但手里没拿武器,而是抱着一个用防护材料缝制的、鼓鼓囊囊的包裹。莫娜站在移动舱的控制台旁,双手抱胸,但眼睛看着树的方向。埃利奥特和几个研究员站在稍远处,手里还拿着没完工的手工装饰——陈镜辞认出那是用废弃谐律感应器部件做的“铃铛”。
扳手蹲在树根旁,正小心翼翼地调整一串发光二极管的连接线,嘴里骂骂咧咧地说着“这根接触不良”。
没有人靠近移动舱。所有人都保持着五米以上的距离,就像莫娜要求的那样。
但所有人都看着这边。
许未晞的呼吸停了一瞬。
“……真丑。”他最终说,声音很轻,几乎被移动舱的嗡鸣盖过。
“确实不符合美学标准。”陈镜辞同意。
但那些粗糙的装饰品在昏暗的主厅灯光下,有一种奇异的生命力。它们不完美,不精致,甚至有些滑稽。但它们存在。在这个被疤痕区包围、被未知威胁窥视、资源永远紧张的图书馆据点,有人花费了时间、精力和珍贵的废弃材料,做了这些毫无实用价值的东西。
只是为了“今天是个该有点装饰的日子”。
移动舱内一片寂静。只有仪器运转的声音,和两人逐渐同步的呼吸。
陈镜辞的视线扫过那些面孔。雷克脸上那道在γ-7实验场外围战斗中留下的伤疤,在跳跃的灯光下忽明忽暗。莫娜眼镜片后专注而疲惫的眼睛。埃利奥特手指上沾着的焊接痕迹。扳手后颈处露出的、还没拆线的医疗绷带。
这些人,在过去的五十七天里,轮班监控着隔离舱的数据,分析着危险的异变样本,研究着无法理解的概念协议,同时还要维持整个据点的运转,防备外部的威胁。
而现在,他们站在这里,围着一棵被滑稽装饰的金属树,安静地看着这个密封的移动舱。
十分钟,像一瞬,又像很久。
许未晞突然动了动左手。他的手指在陈镜辞的手背上,很轻地划了几下。
不是代码。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从左到右,缓慢地。
陈镜辞看向他。许未晞的左眼盯着观察窗外,侧脸的线条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异常清晰——未被晶体覆盖的那部分皮肤,那些新生的、细小的晶纹,还有紧抿的嘴角。
他在看那棵树。看树上那些歪扭的星星,看树下那些熟悉的面孔。
陈镜辞转回头,也看着窗外。
他想起数据板里的定义:圣诞节,传统上包含“给予”和“分享”的概念。但他和许未晞现在什么也给不了。他们甚至无法离开这个移动舱,无法说一句完整的话,无法保证明天协议不会崩溃、异变不会失控。
他们能给予的,只有“存在”本身。继续活着,继续对抗体内的混乱,继续维持这脆弱的平衡,成为这个据点需要他们成为的——“定义者”与“禁绝者”,以及某种更复杂的、尚未被命名的东西。
这也许就是他们此刻能给出的,唯一礼物。
“时间到了。”莫娜的声音响起,比刚才更柔和一些,“准备返回。”
移动舱开始缓缓后退。窗外的景象滑过:金属树,树下的人们,那些粗糙的装饰品,然后是走廊,合金墙壁。
返回的过程比去时更快,更安静。
当移动舱重新对接隔离舱,生命维持系统切换回固定设备,所有监控数据确认稳定后,莫娜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
“数据全程正常。协议无异常波动。你们做得很好。”
然后,通讯切断。
隔离舱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恒定的灯光,仪器的嗡鸣,营养液滴落的节奏。
许未晞躺在医疗床上,左眼盯着天花板,很久没说话。
陈镜辞也在整理数据。转移过程中的所有谐律读数,协议反应,生理指标波动——都需要分析记录,为可能的下一次(如果有的话)提供参考。
“书呆子。”许未晞突然开口。
“嗯。”
“那棵树。”许未晞顿了顿,“真的很丑。”
“确实。”
“那些星星,歪得离谱。”
“工艺水平有限。”
“扳手那家伙,做的东西永远这么糙。”
“是他的风格。”
许未晞沉默了一会儿。
“……但比什么都没有强。”
陈镜辞转头看他。许未晞的左眼依然盯着天花板,但眼角有些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纹路——不是晶纹,是别的。
“嗯。”陈镜辞最终说,“比什么都没有强。”
他们不再说话。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仪器提示音宣告又一个整点过去。营养液袋需要更换。扫描光束再次滑过身体。
陈镜辞继续他的数据分析。许未晞似乎睡着了,呼吸变得绵长。
但他们的手,从始至终,没有松开。
窗外的据点,夜幕应该已经降临。主厅那棵装饰过的金属树,那些粗糙的星星和彩带,那些不规律的灯光,还在那里。
而在这个密闭的、绝对控制的隔离舱内,两个被危险异变捆绑的灵魂,在仪器的守护下,在协议的维系中,继续着他们漫长而艰难的修复。
没有奇迹,没有突然的痊愈。
只有一点点累积的稳定,一次次默契的坚持,和某个平凡日子里,一段二百三十七米长的、十分钟的旅程。
这就够了。
对于这个寒冷的冬夜,
对于这个被围困的据点,
对于这两个伤痕累累的人,
这就够了。
仪器的嘀嗒声中,陈镜辞闭上眼睛。
在他意识深处,那片协议交织的区域,暗金色与银白的丝线缓慢生长。而那个休眠的“观察者”,在某个无人察觉的瞬间,传递出一段极其微弱的信息碎片——
不是数据,不是警告。
只是一段简单的、原始的感知记录:
【光……】
【颜色……】
【存在……】
然后,重归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