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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年关 ...

  •   大年二十九这天,裴云晰坐着马车,独自回了裴府。

      她刚过二门,得了消息的刘萱苹就拎着裙子从内院赶来,差点与她撞个满怀。

      “三姐姐!”刘萱苹看见裴云晰面色如常,气色也好,顿时松了口气,拉着她的手说:“你可算回来了,祖母这两日总是念叨你呢。”

      裴云晰便调转方向,与刘萱苹一道往荣恩堂走:“你怎么跟祖母说的?只说我年底去南边查铺子不在家就行。”

      “正是这么说的,可是祖母她不太信,”刘萱苹为难道:“前几日还发了火,让你快快把这些烂糟的庄子铺子卖了,省得你总往外跑。”

      裴云晰苦笑:“那你们怎么哄她老人家的?”

      刘萱苹不知道该不该如实说,想了片刻又觉得不该扭捏,便直言:“是三姐夫去哄的。”

      见裴云晰没接话,刘萱苹状似无意:“三姐姐也别挂心,祖母这年纪,便越来越像个老小孩儿,她是太惦记你了,才会生气。”

      “终究还是我总让她不省心。”裴云晰跨进了荣恩堂的院门,谁料正好与拿着空药碗出来的赵彦秋撞了个正着。

      赵彦秋看着多日未见的裴云晰,先是一愣,后又挤出一丝笑意,有些勉强道:“娘子回来了。”

      裴云晰发现自己不再像曾经那样,畏惧去看赵彦秋的眼睛,即便那双眼睛里依旧盛满苦涩和哀愁,她也能淡然地和他对视,像个寻常人家的妻主,从容不迫地牵过他冰凉的手:“药碗给下人拿着便是,这天越发冷了,你怎么也不知道揣个汤婆子暖暖?”

      这样自然又不经意间透露出的亲昵感,让赵彦秋恍惚。

      放在以前,他也许会暗自欣喜许久。

      裴云晰对他的关心和在乎,是他镇痛的唯一良方。

      只是如今这味良方好像已经无法再医治他了。

      因为有些病痛已深入骨髓,药石无医。

      身后女使心领神会,上前拿过赵彦秋手里的药碗。裴云晰把自己手中的汤婆子塞给赵彦秋:“你先回屋里歇着吧,我去看看祖母。”

      赵彦秋赶紧说:“我跟你一起去。”

      刘萱苹自知自己不适合再待下去,便寻了个由头先离开了。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荣恩堂,祖母的女使湘竹见竟是三姑娘,热情道:“三姑娘来啦?老太太刚好还未睡下,您快进去吧。”

      裴云晰点了点头,撩起厚重门帘进了内室。

      屋子里地龙烧得暖融融的,一进屋仿佛已到了春日里,满头银丝的祖母躺在床上,双眼微眯,气息平稳。

      她慢慢看清楚了走到她床边跪坐下来的裴云晰,嗔怪道:“哼,现如今晰儿可真是大忙人,我这老婆子都难见你的金面了。”

      “都怪晰儿不好,让祖母担心了,”裴云晰笑着去握祖母的手:“这不是一看已到年关边上,就立刻马不停蹄赶回来了?说什么也得让祖母给晰儿封个大红包才是呢。”

      祖母被逗乐,缓缓说:“我不给你,我要给咱们小月儿。”

      裴云晰眼珠子一转:“月儿还那么小呢,她怎么知道如何理财?就先给我这个做娘亲的来帮她保管吧!”

      “小财迷,”祖母轻轻点了一下裴云晰的鼻尖:“都已是做娘亲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

      裴云晰垂着眼,轻声道:“我虽做了娘亲,但在祖母跟前,我非要永远当您最疼爱的小姑娘不可,祖母不能偏心月儿。”

      也不知祖母是有心还是无意,她指了指赵彦秋:“最疼爱你的人,在那儿站着呢。”

      她伸手将赵彦秋唤到床边,让孙女婿和孙女挨着,把两个人的手交叠在一处。

      “晰儿,”祖母摸着她的脸颊,轻叹:“我已经太老太老了。”

      “病了这么些年,其实很是拖累你们兄弟姐妹几个。”

      “祖母您别乱说,”裴云晰眼眶一热,“您是我们的支柱。”

      祖母微微摇头:“现在你们一个个都已成家,我也放心了,也有脸去地下见你们爹娘。”

      宋怀弋回京的事情,祖母并不知情,她病中糊涂,常年卧床不起,只知道多年前宋怀弋战死,裴云晰大病一场,差点没救回来。

      她打心底里疼裴云晰,知道他们家晰儿是个拧巴又倔强的姑娘,“如今秋儿在这,我这把老骨头也不怕被你在心里责怪,只想劝慰你几句。”

      “秋儿是个最好的孩子,虽然宋世子也是,但你俩毕竟没有那个缘分。”

      “他已经殉国这么多年,你该放下他,怜取珍惜眼前人才是呀。”

      赵彦秋瞪大了眼睛,指尖轻颤,不知道该往哪儿看。

      裴云晰也一样被震惊,一时有些语塞,几息后才开口:“祖母您说什么呢?我和秋儿本就好好的……”

      祖母叹息,转而看向了赵彦秋:“秋儿。”

      “哎,祖母。”赵彦秋凑得更近了些,他真心敬爱这位老太太,老太太也一直疼惜他。

      “晰儿是个死脑筋,”祖母苦笑:“但我毕竟是她的祖母,虽然对不起你,也只能腆着老脸,麻烦你多担待她。”

      “若是你二人能好好的,我便是走,也走得安心些。”

      裴云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荣恩堂的,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立在院中。今年雪下得很大,短短一会儿就在她肩头落下一层来。

      赵彦秋帮着湘竹安顿好祖母午睡,走出屋门看见裴云晰呆立在院中淋雪,心中绞痛勾结他的神经。

      他快步拿起廊下的伞,撑开走到裴云晰身后,又替她扫去肩头落雪:“娘子,外头冷,快回咱们屋里吧。”

      裴云晰没有回答,只是沉默。

      赵彦秋知道方才老太太的一席话又触动了裴云晰的心肠。不知为何,明明那番话是劝裴云晰放下过往、真心待他的,他听完祖母的话本应该感到高兴和慰藉,此刻看见这样的裴云晰,他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季蘅,”赵彦秋声音干涩沙哑:“祖母的话你没必要全然放在心上,我……我其实没那么在意的……”

      自从嫁到裴家,他常常在祖母身边侍奉汤药,起初他是觉得既然奉旨嫁入裴家做了三女婿,理应贤德孝顺。但日子久了,他反而发自内心地愿意同裴家祖母在一处,这位和善慈爱的老太太,待他极好,也似乎是裴赵两家里最心疼他的人了。

      但他知道无论如何,他这个孙女婿终究是外人,老太太终究还是最偏爱她自己的孙女。

      见裴云晰久久未答话,赵彦秋有些情急,绕道了她跟前,面对面站着:“我也从来未在祖母面前说过任何关于……关于宋怀弋的事,真的,我真的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的,鹤疏,”裴云晰闭上眼,落在她睫毛上的雪花凝华成了细小水珠:“你不是爱诉苦的人。”

      何止是不爱诉苦。

      赵彦秋自幼吃过的那么多苦楚,从来都无人可供他倾诉。因此他也习惯了,所有痛苦的情绪都由自己消化,表演出一副云淡风轻和从容优雅的模样给别人看。

      裴云晰睁开眼去看赵彦秋。

      二人在雪地中同撑一把油纸伞,和那年撷英亭那么像,却又不像,因为物是人非。

      赵彦秋还是一如既往,深情、寡言、温柔、娴静。

      她也是一如既往,没读懂他。

      只是曾经是读不懂,今日是不想读懂。

      因为她知道,她给不了赵彦秋任何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读懂也就没了意义。

      “鹤疏,对不起,”裴云晰觉得自己内心宛如一潭死水,再也起不了任何波澜:“我对你不好,对不起。”

      赵彦秋抿着嘴,看着裴云晰失去光芒的眼睛,连呼吸都觉得疼。

      他知道,裴云晰好像要彻底放下他了。他们或许还会是夫妻,是女儿的父母,但永远不会是他想要的那种关系。

      “你努力过吗?季蘅,”赵彦秋轻声道:“你努力过,想要也爱上我吗?”

      他努力在回忆里翻找着蛛丝马迹,每找出一丝一毫他们曾经短暂相爱过的证据时,他都比裴云晰要痛苦千百倍。

      ——难道都是骗他的吗?都是为了稳住裴赵两家、为了给皇宫大内一个交代吗?

      短暂的两年中,明明他也曾那么多次感觉到真心、也曾那么多次感觉到快乐,难道都是假的吗?

      “那年我得了风寒,你一直在床边照顾我,”赵彦秋回忆起曾经的温情缱绻,不由自主地笑了,一滴热泪也从眼角溢出:“明明你自己也是个病弱的身子,却执意要守在我身边,后来果然被我过了病气,我刚好,你就又要开始吃药了。”

      “去年春天,你亲手在我书房外面种了一棵玉兰,你说你知道我最喜欢玉兰花。”

      “夏天的时候你怕我看公文忙到太晚,在书房小榻上给我打扇子等我,等得直打瞌睡,最后不小心靠在小几上睡着了。”

      赵彦秋平缓地细数着,语气平淡到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成婚那年,你知道我在赵家罚跪伤了骨头,给我做了好多双护膝,你不让女使们告诉我,其实我都知道,那些是你亲手做的。”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支撑着我走过来,”他凝望着裴云晰:“所以我不是从宋怀弋回京那日起才恨他。”

      “我一直都恨他。恨他、也恨自己。”

      “撷英亭初见,我就已经喜欢你、爱上你。你自己都忘了,你捡起地上掉落在泥里的玉兰花苞,放在自己的茶盏里养着,你和吴初樾说——”

      “玉兰花清冷,愿用温茶守芳魂。”

      “季蘅,你就是我的一盏温茶。”

      “所以我好恨宋怀弋,明明是我先看见你、是我先爱上你的,”赵彦秋笑得凄凉:“凭什么你只看见了他?因为他是世子,他就可以无视礼教、肆无忌惮地和你接触。我却只能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才能和你对视一眼、说一句话。”

      “我只为你撑那一次伞,就让你陷入了百口莫辩的困境中。”

      “我恨他——凭什么他能得到你的爱?若是我们二人将自己的心都挖出来,我不信我会比他的轻贱一分一毫,我绝对比他更爱你。但我更恨自己的无能和懦弱,我恨我不过是赵家的一块招牌、一个彰显所谓家教门风的傀儡。”

      裴云晰不忍心再听下去,只能轻轻抱住赵彦秋安抚:“鹤疏,别再说了……”

      “为什么不能说呢?”赵彦秋没有推开她,身体却不住地颤抖:“我和你的婚书,是我跪在文华殿求来的。我都接受了你心中一直有宋怀弋,我愿意接纳他,愿意你心里永远把他排在我前头,我只想要分到一点点你的爱,但为什么所有人都容不下我——那一点点的爱意,你也吝啬给我。”

      “难道我就这么、这么无足轻重吗?因为你想给宋怀弋你的全部,所以我就被丢弃,可是我、我也不知道他还活着啊,如果早知道他还活着,我宁愿去死,我也不要做你和他之间的绊脚石。因为我希望你幸福,季蘅,我只希望你幸福……”

      “我现在好像成了你不幸福的来源,”赵彦秋弓着身子,埋首在裴云晰颈侧,泪水打湿了她的毛领:“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不该嫁给你……”

      “可我真的,只是想照顾你、想要你快乐啊。我知道他死讯传来时你大病不起,差点随着去了。我多想再来见你一面,哪怕就在远处看一眼,也不行——因为不合规矩。高高的院墙,你在里头,我在外头。季蘅……我不是故意嫉妒宋怀弋,我也没有容不下他……我只是、只是……”

      裴云晰心如刀割,她不知道怎么面对或安抚赵彦秋,只能紧紧拥住他。

      “我知道的,鹤疏,我明白你。”

      在裴云晰看不见的地方,赵彦秋睁开眼,泪水之下满是怨恨和阴冷。

      他干脆扔了伞,紧紧回抱住裴云晰,和充满算计的眼神不同,他语气包含委屈和零星期待:“娘子不会丢下我和月儿的,对吗?”

      “不会的,”裴云晰说:“我们一家人会好好的在一处。”

      “会有人要拆散我们吗?”

      “……不会。”

      “娘子,”赵彦秋说:“鹤疏爱你,不敢奢求娘子的爱,但求娘子、略略怜惜一二……鹤疏便知足了。”

      裴云晰心下动容,应声道:“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年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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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谢谢宝宝们的收藏和营养液!忙毕业没办法全身心码字,欢迎养肥再看,全文存稿修文中,一定会完结的 本文相对来说比较慢热,第一部长篇~欢迎大家评论~不写完美人设,骂了角色就不能骂我了哦嘿嘿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