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沉璧》千灯雪

13、强硬

　　徐舒莲在李家像守活寡一般过日子，闲极无聊就拼命打听京城各家的大小消息，知道些什么就去跟徐氏碎嘴。要不就是四处盯着家里各个相貌姣好的丫鬟们，一有人靠近李景文就扑上去乱打乱骂，家中丫鬟害怕徐舒莲，都对李景文敬而远之，李景文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只有两个小厮。

　　李家接到了安国公府的满月宴请柬，徐舒莲最喜欢出去串门，早早的就开始准备去裁制新衣。家中女眷除了董绣心，其他人都要前往，董绣心得知又把屋子砸得一塌糊涂，可徐氏用的是求子必须诚心，哪能到处游玩为由，董绣心也说不出什么。

　　邱氏盼了十几年的儿子终于降世，上下人等都得了丰厚的赏赐，连洒扫丫头都得了大红包，还在外面街上施粥给穷苦人，好给新生儿积福。

　　孩子取名为许岱，“岱”为泰山的别称，泰山为五岳之首，有“五岳独尊”之意。取这样的名字才能体现父母对孩子的期望。

　　许岱满月那天，安国公府宾客盈门，许如菱在屋里待着不愿意出去，自打她来到京城，邱氏找了好几个女师教导，读书识字不必说，还找了绣花娘子教女红，派了教养嬷嬷指导规矩礼仪，许如菱倒也不反感这些，每天上午读书练字，下午练习女红刺绣，晚上训练礼仪举止，要求虽严，可时间太短，成效还不甚明显。

　　邱氏抱着许岱像是抱着世上最金贵的宝贝，在屋里爱不释手。周妈妈来报说客人都来的差不多了，国公爷请夫人出去招待女客，她才小心翼翼把婴儿放回床上。

　　外面是许如瑛作为主家在招待女宾，邱氏打算借这一天让许如菱认认家中亲戚们，也可以结识一下京城闺秀们，但她警告许如菱不许透露出曾经被调包一事，若旁人疑心她为何与别家闺秀言行举止不同，就说祖母宠爱，舍不得拘束她，便养的不似京城闺秀这般优雅体面。

　　许如菱听了发出冷笑：“夫人想的真周到，自己没看好孩子被人调包，还要维护脸面把女儿没受到闺秀教养赖在老太太头上。”

　　这些日子，许如菱和邱氏的关系越来越紧张，两人只要说话必定针锋相对，不欢而散。

　　邱氏得了儿子，心情大好，面对许如菱的顶撞也没有生大气，只嘱咐绣珠玉珠好好跟着，督促她跟着女师加紧学习，不许懈怠。

　　临近吉时，庆贺满月的爆竹要在吉时点燃，彼时必须全家都在场才吉利，许如菱慢悠悠的走到正院，邱氏当着这么多客人的面不好发作，只能强颜欢笑向她招手：“快些快些，吉时到了。”

　　许如菱带着绣珠玉珠满脸假笑走过去，亲密的挽着邱氏的手臂：“女儿没来迟吧。”

　　邱氏一脸慈母微笑：“没有，来得及。”

　　旁边的几位夫人说道：“这位就是府上二姑娘吧，都这么大了？”

　　“十年前跟着老太太去老家时才那么一小点，瞧瞧现在，亭亭玉立的。”

　　“和夫人长的真像，一看就是亲母女。”

　　“在老家十年，忽然来京城，祖母又不在，可还过的惯？”一位上身苏绣月华锦衣，下身月牙凤尾罗裙的夫人关切问道。

　　这位是许家堂房婶婶田氏，许如菱刚到京城那几天见过她一面，许如菱笑道：“多谢婶婶关心，刚来的时候有些不惯，现在好多了。”田氏是京城里为数不多让许如菱有好感的人。

　　田氏笑道：“多去我们家转转，找你蕙妹妹玩，多认识几个小姐妹，姑娘家也就这两年好日子，将来成亲出嫁，就要辛苦了。”

　　邱氏笑道：“弟妹可别这么说，别吓得她不敢出嫁了。”周围夫人都哄笑，一派祥和氛围。

　　周妈妈在旁提醒道：“夫人，吉时到了。”

　　爆竹引线点燃，噼啪声让国公府格外热闹，满院子道贺恭喜声不绝于耳，邱氏吩咐周妈妈去把许岱抱出来给大家看看。

　　许如菱刚想入座，邱氏拉住她：“今天是喜日子，这么多客人在，你回屋去。有你姐姐待客就够了，我会跟客人说你昨天帮忙操持累着了，刚才是硬撑着过来的，现在撑不住回去歇着了。”说着，邱氏将她往偏门方向推，手劲极大，生怕许如菱不肯走似的。

　　许如菱一挥手把邱氏甩开，邱氏一个没站稳险些摔出去，绣珠赶忙扶住邱氏。邱氏站稳后慌忙看顾左右，见大家都在围着襁褓中的许岱，没人注意她们，放心了些，拉着许如菱到偏门角落，刚想训斥，只听见许如菱说道：“太太不必紧张，我本也没想凑这个热闹，你生儿子与我何干？在这里我就是个局外人，我又不想祝贺你，不要以为你的席面有多金贵，推什么推？生怕我不走吗？要不是周妈妈来请，说客人都到了，主家少了一个人不好看，为你给你个脸面我才来的，不然我都懒得踏出房门一步，你儿子的满月吉不吉利关我何事？给家里面子而已还以为我多稀罕这满月。绣珠，走！玉珠，回去把门关紧了，不要什么人都放进来，一会儿要出去一会儿要回屋的，我没兴趣陪她们来来回回演戏。”

　　说完一手一个，拉着绣珠玉珠转身就走，邱氏气得当场就要发落她：“周妈妈，给我把她关起来，三天内一粒米都不许给，我看她还猖狂！”

　　许如菱已经摸透了邱氏，转身打断邱氏的话：“太太，来点新鲜的吧，连惩罚都这么没有新意，不见血的惩罚叫什么惩罚？有本事来点狠的啊，在你儿子满月这天掐死我啊！”

　　邱氏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这个……”此刻确实想掐死她，许如菱敢如此挑衅是仗着已经见过了京城所有亲戚，若是被赶了出去，邱氏少不得被亲戚们当成为母不慈，二女儿从小不在身边，才接回来就因为母亲生了儿子被赶出去，所有人都会认为邱氏刻薄。

　　许如菱说完就走，边走还边说：“太太还是好生看顾你的大女儿吧，这会子人多，别又摆出一副目下无尘眼高于顶的模样，故意去纵着丫鬟说什么天生凤命，让人贻笑大方。”

　　“你还敢损你姐姐！她比你强一百倍，你连她一根头发都比不上。”邱氏气急了。

　　许如菱浅笑着做了个“嘘”的动作：“今天客人多，太太小点声，我不过是给你提个醒，先走了。”

　　邱氏怕动静大了惹来客人侧目，只能眼看着许如菱扬长而去，好半天才平下心气，对周妈妈吩咐：“什么都不要给她，让她饿个三天三夜，她才知道厉害！”

　　许如菱走到一条回廊上，看见许如瑛正在和几位小姐说笑。第一次见到许如瑛时，许如菱见识到了许家的华丽派头，处处都比比清江府奢华，她有些被这锦绣富贵迷了眼，正在四处看，就听见许如瑛不知何时出来了，在她身后说道：“这位就是妹妹吧，在看什么？”

　　许如菱一转身，眼前的姑娘似乎比她年长一点，相貌生的不错，一半像父亲一半像母亲，全身上下傲慢的派头那完全是从邱氏身上印下来的，许如菱仔细端详她的脸，幸好像邱氏的地方不多，邱氏年轻时可是名动京城的美人，她要是完整继承了邱氏的美貌，那这看人的神情想必还要傲上九成。

　　“小姐，这位二小姐看来是没见过咱们府里这等派头，被惊住了呢。”那时许如瑛的婢女明珠笑道：“也是，清江府虽是鱼米之乡，山清水秀，也怎么也不比过京城这种富贵窝。全国上下不管有什么好东西可都是先紧着京城，京城人挑剩下不要的才会轮到其他地方，二小姐想来是没见过这些的。”

　　“住口。”许如瑛不痛不痒的说道：“这是我亲妹妹，是许家二小姐，不得放肆。”虽然嘴上制止，眼神里却都是对明珠的赞许。

　　果然绣珠说的没错，爱装，这些话是她自己想说的，可最为端庄大小姐是不能这么说话的，所以让丫头代说，不然怎么刚好在明珠说完了才出言制止呢？

　　许如菱并没有搭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许如瑛，许如瑛以为这当作奴婢养大的妹妹会因为尊贵的嫡长女给她维护颜面而受宠若惊，没想到这个妹妹毫无波澜，眼神里还有一丝讥讽，有些不悦，说道：“母亲在路上写了信，你和皓月的事儿我都知道了，既然已经各归各位，往事就不要再提，反正京城也没人认识你，就按母亲说的，你十年前跟祖母回了老家，如今接回来了，从来就没有调包一事，明白吗？”

　　许如菱点头表示明白，许如瑛上下打量她，长得确实像母亲，幸好是作为奴婢养大的，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派头，许如瑛心里很是畅快，这如果回来的是皓月，那她该多闹心。

　　可是这一个也让她心里有些不舒服，她竟然完整继承了母亲的容貌，这是许如瑛从小心心念念的，她小时候常常对邱氏说长大了要和母亲一样好看，每每说得邱氏心花怒放，可现在已经及笄，相貌定型，脸上竟有一半随了父亲，虽在京城闺秀圈属相貌上佳，可也毕竟不是最美。

　　她心里隐隐有些忌恨许如菱的脸，用力控制自己不要表露出来，说道：“妹妹的住处我已经安排好了，宝珠，给二小姐引路。”

　　宝珠马上笑说道：“二小姐对府里不熟悉，又是生面孔，怕是会被人当作下人……”

　　“住口！不许胡说八道”许如瑛佯做恼怒说道：“一个个的都胡说什么？这可是我亲妹妹。”对，就是要这般言语贬损，许如瑛内心舒爽，这两个丫头跟随多年，能留下来全凭会看眼色。

　　“你们演够了没有？”许如菱冷冷道：“我没有兴趣陪你们唱大戏！”

　　许如瑛始料未及，一时没反应过来，僵在原地。许如菱不顾她僵住的神情，回头对绣珠说道：“去找个小丫头给我们带路，要是跟着这两只狗，还不知道有多少装模作样的戏码，没兴趣看。”

　　绣珠立即放下手中的行李往外走去，许如菱走到许如瑛身边，也用傲慢的眼神上下打量她，昂着头说道：“本来还想多谢姐姐为我打点住处，可姐姐的狗不说人话，不管是不是姐姐授意，方才那通羞辱我不跟你计较，算是你替我打点住处相抵了。玉珠，走！”

　　许如瑛没料到这个烧火丫头竟然敢这么强硬，腰杆子敢这么直。她不是应该在嫡长女面前唯唯诺诺吗？不是应该面对明珠宝珠的羞辱不敢抬头吗？不是应该在自己出面呵斥明珠宝珠后感激涕零吗？怎么与她设想的全然不一样？

　　直到许如菱不见踪影后，许如瑛才发现手里的帕子已经被搅得皱巴巴，明珠小心上前说道：“姑娘，这位新二姑娘，怎么和先前那位一个脾气啊？先前那位是笑着让人下不来台，可这位，是冷不丁的上来抽巴掌，一点情面不留，您可要跟太太好好说说，这位二姑娘必须好好管教。”

　　许如瑛瞪着明珠说道：“我还用你教？”

　　明珠马上低下头：“是是是，姑娘聪慧无比，奴婢是不自量力，不过奴婢也是为姑娘着急呀，您为她打点住处，可她丝毫不记您的好，可见是个白眼狼，奴婢怕您让她一个烧火丫头欺负了去。您可是从来就不争不抢的，这样倾国倾城，纤尘不染的尊贵之人，她那样的粗人连您的脚趾头都比不上，她还敢对您不敬，只怕日后她想跪着伺候您都没资格，哪能由着她这般无礼？”

　　如果不这么说，许如瑛一准会以护主不利责罚她们，必须用漂亮话捧着她，再把她的怒火转移。

　　许如瑛气不过，走了一个不拿她当回事儿的皓月，又来了一个敢当面让她难堪的许如菱，她许如瑛可是凤命贵女，岂能让一个奴才种子和一个烧火丫头轮流骑在头上？

　　“走，我们去见母亲，到时候你俩好好敲边鼓。”许如瑛拔腿向邱氏房间走去。

　　许如菱来到许如瑛给她安排的玉梨轩，没谢她是对的，屋子里只有简单的几样家具，根本不像个国公府二小姐的屋子，甚至还比不过清江府许家下人的屋子。

　　不过比她之前住的好多了，许如菱拉着绣珠玉珠的手，说道：“委屈你们俩也要跟我住这样的地方。”

　　绣珠说道：“二姑娘说哪里话？我们只是奴婢，不敢挑三拣四。”

　　许如菱叹气道：“如果是那位小姐，让她住这样的屋子，你们说她会怎么做？”

　　玉珠说道：“那自然是会让家里所有亲戚都来看，有机会还会让京城女眷们‘无意’撞见，看太太的脸往哪里放。”

　　许如菱笑道：“这招确实适合用来对付太太。”又问道：“许如瑛身边那两个，欺负过你们吗？”绣珠玉珠互看了一眼，说道：“每次回老家都想挑衅，可有皓月小姐在，吃亏的总是她们。”

　　明珠宝珠自诩是凤命贵女的贴身丫头，把谁都不放在眼里，甚至私下里还想着等许如瑛登上后位，她们作为皇后陪嫁，没准能被皇帝看上的春秋大梦，更不把家中别的丫鬟放在眼里，连管事妈妈都爱答不理。

　　外面爆竹热闹声远远传来，把回忆中的许如菱唤醒，她已经回到屋里。许如菱叹气对绣珠玉珠道：“也是我在这里没地位，连累你们了。”说着拉过她们的手，说道：“我知道明珠宝珠总是给你们脸子瞧，你们也别一味忍耐，该还手就还手，越忍着她们越当你们好欺负。人都是欺软怕硬的，你硬气了别人就得掂量掂量。”欺软怕硬的人，许如菱见多了。

　　绣珠玉珠何尝不知道这些，她们从前跟着皓月是从没受过气的，现在跟着许如菱，待遇天差地别。可许如菱又处处护着她们，为她们着想，因此两人也很是忠心。许如菱在许家没有地位，她们做丫鬟的也只能忍耐不给主子添麻烦。

　　“姑娘，咱们现在攒了多少口粮？能不能撑过三天啊？”玉珠问道。

　　许如菱走到床边，三俩下掀起床铺，拆开床板，里面有不少糕点。刚回来那天，许如瑛跟邱氏告状说她无礼，邱氏罚她两日不许吃东西，实打实饿了两天后她开始不时往床板下藏一些充饥糕点好随时应对。

　　许如菱点了点数量，撑个三五天没问题。她看着床板下的食盒，苦笑了起来，还不如做奴婢的时候，那时她可以随时进出厨房找吃的，至少不会挨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