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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重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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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生活总是充满变数,连绵不断的梅雨带来了六月。雨声掩盖白日间的蝉鸣,雷声响彻,紧接着是照亮室内的闪电。
暴雨倾盆而至,窗外雨点斜下,乌云密布,下午最后一堂正课结束,谢槐夏便被郑沁叫去了办公室。
张嘉谦和叶枳对视一眼,问道:“他咋了?”说着,还不住往两人离开的方向张望。
叶枳心中也是疑惑,轻轻摇摇头,那人也一直没回来,等到自习课结束,叶枳撑着伞出了门,手机才弹出消息。
【谢槐夏:我最近几天不来上课了啊,知识点就靠你了!】
他发出的文字语气如往常那样散漫,而叶枳莫名心头一紧,他回头望向刚走出的教学楼,思考片刻,和另外两人说今晚不吃饭了,而后连忙上了楼,回到教室。
可偏偏世上不尽人意的事情居多。
当叶枳喘着粗气站定在教室门口时,谢槐夏的身影已然消失,室内空无一人,视线中的那个位置也已人去“包”无。
湿哒哒的雨伞擦过裤脚,凉意从脚踝处传来,叶枳将伞挂在伞架上,迈步走向位置,突然觉得半路跑回来的自己像个傻逼。
即使是要建立亲密关系,第一步是对方也喜欢你吧?
以前这么排斥对方,谁会像个受虐狂一样喜欢上你?
“痴心做梦。”叶枳喃喃自嘲道。
他长叹一口气,却挨不住困惑,双手撑着头郁闷了半天,也幸好楼道里无人经过。
“轰隆——”
闪电划破天空,谢槐夏坐在车后座,他没想着把事情告诉任何人,毕竟是命中注定的事,像传说里的劫难,一次又一次地扼住咽喉,直到麻木。
雨点划过车窗,司机抱怨着雨天看不清路,可谢槐夏仿佛置身事外,唯有来电声能够拉回他出走的思绪。
他坦然地接起电话,像是重演过一万遍般从善如流道:“我现在在去机场的路上,姐你……”
“谢槐夏,你……去哪?”对面那人犹豫着开口,雷声在屏幕那侧同步响起,谢槐夏话音一顿,心中忽然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感。
再怎么思考与想象,他也没料到过叶枳会给他回电话。
谢槐夏本想如往常那样随意带过话题,可他尚未开口,叶枳已抢了先:“你不回家吗……?那个……你还回来吗?”
“等下等下。”谢槐夏忍着心头那点酸涩,打断道:“问题太多了。”他语气透露出淡淡的笑意,叶枳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了,可他实在难以抑制内心的慌乱。
也许是两辈子失去的东西太多,总会想着抓一点回来,他声音微微有些发颤,道:“那先回答这个,你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谢槐夏笑着回答他,极力掩饰住情绪,说:“就是我妈那边有些紧急情况,我姐让我赶紧回去。”
他说得仿佛事不关己,也没详细说这“紧急情况”有多严重。
叶枳一听是他家里的事情,也没过多问,适可而止就好了,他正犹豫着怎么安慰比较好,那头夹着电流显得有些失真的声音在静默片刻后突然响起:“叶枳。”
谢槐夏轻唤一声他的名字,叶枳刚刚平息的心跳又一次重新开始剧烈运动,他憋出一个字,却发现根本发不出声音。
“你在担心我。”
不知是不是叶枳的原因,他没听出这句话到底是疑问句还是肯定。
反正无差。
“嗯。”他头闷在手臂间,连带着声音都模糊了。
雨势转小,谢槐夏的心脏却没由来的开始狂跳,仿佛要冲破胸口。
倘若爱意有声,此刻必将震耳欲聋。
他不由自主地加重呼吸声,胡乱略过这个话题:“别瞎担心了,你是不是没吃晚饭,现在去还来得及吧,别等下又胃疼。”
听着谢槐夏一连串的“攻击”,叶枳不由得一笑,连说“知道了。”等着对面那人挂断电话,才起身走向室外,雨点被风刮进走廊,地面上积了水,叶枳看着水坑中自己的倒影,自嘲般一笑,拿起雨伞转身走下楼。
暴雨的缘故,等谢槐夏到S市时接近深夜,而一切本该出现的兵荒马乱早已消失,剩下的,只有守在病房外的人影。
惨白的光线投射在稀疏的过路人上,滴答的仪器回荡在廊内,又苦又涩的气味惹得人心里发麻,谢槐夏无声地走近坐在门口的谢韫语。
谢韫语无力地侧头看了他一眼,也只是一秒便重新垂下头。事发紧急,她今天什么饰品都没带,脸色苍白,昔日那副千金大小姐的骄横样已然消失,她的头发有些凌乱,几缕发丝贴在脸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双手无力地交叠在腿上,身体微微颤抖着,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两人默契地一言不发,直到另一道身影走近,那人声音发哑,又有些低沉,似是为了压住心里无限的悲伤:“槐夏来了啊,上学还把你叫过来,真的是……”那人接着叹了口气,再也说不下去话。
“爸。”谢槐夏抬起头看向许久未见的父亲,大概是时间隔得太久,不知何时,那总一脸笑意的男人头发白了不少,谢槐夏注视着他,说:“没事,是我自己想来的。”
谢父缓缓在谢槐夏身旁坐下,来的路上谢韫语已经告诉谢槐夏一切关于母亲的情况了。
瞒着没什么好处,倒不如全盘托出。
病危通知书轻飘飘地砸碎剩下三人的心理防线,谢槐夏闭上双眼,耳边却仍回响着谢韫语哽咽的声音:“医生……医生说……妈大概……还剩下半……半年不到……”
语音中谢韫语没将话说完,谢槐夏蓦然睁开眼,开口道:“你们俩先回去吧,今晚我在这守着。”他声音轻轻地回荡在走廊里,迟迟不敢抬头去看父亲和谢韫语的神情,他更害怕看到两人眼神中的无助。
待人走后,廊道上除了值班的护士外只余下谢槐夏独自一人坐在冰凉的长椅上。
沈宁温婉的笑容又一次浮现在脑海中,不愿去想的事物此刻愈发清晰,乃至于生活中曾被忽略的细枝末节此时都如同画般逐一略过谢槐夏的大脑。
奔波半天,思绪在困倦时愈加混乱,他拼命地想忽略以前关于母亲的记忆,直到大脑中出现另外一个人的身影。
谢槐夏用手捂住脸,眼眶愈发干涩,直至泪水蒸发,他才长舒一口气拿出手机。
已是零点,新的一天悄然而至。
想起叶枳在挂电话前的焦急,他摒除一切杂念,犹豫着发出消息:“我到S市了,这里天气很好。”
他正想收起手机,毕竟明天是上学日,叶枳一般不会在前一晚熬到零点。
而他猜错了,在他发出消息的下一秒,备注处变成“对方正在输入中…”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那人像是写了篇800字作文,半晌都没回声,谢槐夏甚至以为卡bug了。
可他没舍得关机,良久叶枳才慢吞吞地回了个“好。”
谢槐夏哑然失笑,他心里生出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在等我吗?
屏幕那头的叶枳在收到消息后轻声舒了口气,那通电话并没有透露出什么消息,而当谢槐夏提到S市时,所有捕捉到的信息串成了一条线。
暴雨天匆忙的离开,电话里沉默的声音,文字中透露出的轻松……
叶枳将手机扔在一旁,整个人呈“大”字型趴在床上。
谢槐夏从来没有向他展露过任何负面情绪,生气也好,悲伤也罢,所有有关他的记忆仿佛都是充满微笑与坦然的,好像他对一切都了如指掌,只在偶尔面对自己时透露出惊讶。
也许是天性,也许是没这个习惯,再说了…他们俩又不是什么好到极致的关系,现在再怎么看也只算同桌兼领居,况且还是有期限的同桌。
喜欢上一个人,大概是会将自己的情绪加在那人身上,误以为对方的行为都和自己有关,抑或是误解后认为自己是特殊的那一个,总而言之,一步一步地,引诱自己步入感情深处,以至于最终回过头才发现那一切的美好愿景都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叶枳阖上双眼,努力将那人扔出大脑。
这一夜,相隔百里的两个人都没休息好。
谢槐夏在病房门口待到晨光熹微,谢韫语一大早匆忙赶来,对上谢槐夏布满红血丝的双眼时吓了一跳,她支吾半天,最终只发出些呜咽声,垂下抬起的手。
谢槐夏起身舒展了下筋骨,伸手搂过谢韫语的肩膀,抱住她,抬手在她背上轻拍几下,声音疲倦:“没事的,妈会熬过去的。”
没事的。
会像之前那样熬过冬天,熬过病痛,迎来早春。
撕心裂肺的哭泣,雨天的静默,病房前的兵荒马乱,墓前乌泱泱的人群……记忆如同一根尖针,正中太阳穴,重叠着在脑间播放。
谢韫语冷静下来,离开谢槐夏的怀抱,嘴角扯出一个笑,说:“我知道,妈才不会舍得这么早就走呢。”
颤抖着说完一句,她停顿片刻,擦去眼角残留的流水,逐渐找回呼吸,继续道:“别在这边呆太久了,快考试了吧最近。”
见她情绪有所好转,谢槐夏点了点头,说:“过几天就回去,考试就别担心了,你还不信我吗?”尾音上扬,好似恢复了以前的那副懒散样。
谢韫语轻轻一笑,走到谢槐夏身后,将他推到电梯间,塞给他一张房卡,说:“行了行了,你快走吧,爸过会就来了,你个未成年先去好好睡一觉努力长高再来说嘲笑话吧!”谢槐夏眨眨眼,顺着她的动作向前走。
单独一人走进电梯,密闭环境下,只身一人,压力陡然上升,也许是熬了一夜,迟钝的力竭感涌上心头,谢槐夏扶住电梯内的扶手,手机早已关机,电梯门缓缓打开,不知哪儿来的老式时钟发出机械报时声,既而指针转动。
“嘀嗒”
“嘀嗒”
“嘀……嗒”
记忆中的指针转动声于此刻重叠,谢槐夏睁眼看向窗外,太阳渐渐升起。
所有的事情恍若昨日,丝毫未变。
可……又有些不同。
“第七次了啊……”
窗外鸟儿掠过,停留在枝丫上,风吹起树上剩余的残花,绿叶飘零,室内灯光依旧,缓缓走向大门,经过的,也只有少许打着吊瓶的病人以及憋着泪不愿让人看见心中最脆弱的地方的亲属。
所有照旧,重演过无数遍的场景于意料之中出现,谢槐夏的心中倒生出些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