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第 17 章 ...
-
井冈山的清晨总是带着雾气。沈知微蹲在溪边,用一块扁平的青石当砚台,蘸着红土浆在桦树皮上写字。
“校长,这样行吗?”小满捧着一摞新剥的树皮,缺指的右手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摊平。自从南昌突围后,她的左手少了半截小指,但握笔的姿势仍然端正。
沈知微点点头,用银簪的尖端在树皮上划出工整的笔画:“今天学‘革命’两个字。”
晒谷场上,十几个红军战士盘腿坐着,膝盖上摊着各式各样的“纸”——有的用旧账本背面,有的用土豪家搜出的黄表纸,最寒碜的干脆用木炭直接在手掌上写。
“沈先生,俺不识字,但俺会打枪!”一个扎绑腿的年轻战士挠挠头,黝黑的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学这个有啥用?”
沈知微没急着回答。她拿起一块树皮,在上面画了个简单的算数题:“如果你缴获了五支枪,要分给两个班,怎么分?”
战士愣住了,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哦!就是‘你三我二’嘛!”
“对。”沈知微微笑,“这就是算术。”
井冈山的土地改革轰轰烈烈,沈知微把课堂搬到了田间地头。
“这块地占土豪家田亩的三成。”她站在田埂上,用红缨枪在泥地上划出分数,“三成就是十分之三。”
分到地的农民围着数字啧啧称奇,有个老汉突然跪下:“先生,您这是文曲星下凡啊!”
沈知微连忙扶起他,却发现背后传来“咔嚓”一声——是个年轻的红军宣传员,正举着缴获的相机记录这一幕。
“沈校长,这个能登在《赤焰报》上!”宣传员兴奋地说。
当晚,沈知微在油灯下教小满用分田地的案例编算术题:“如果张财主有120亩地,我们分给贫农36亩,占多少?”
灯芯突然爆了个火花,映亮墙上挂着的银簪——簪头的蝴蝶翅膀上,不知何时沾了一粒井冈山的红土。
红军战士的文化程度参差不齐,沈知微想了个办法——用竹片刻字。
她挑选韧性好的毛竹,劈成巴掌大的薄片,用簪子尖在上头刻字:“诱敌深入”、“集中兵力”、“敌疲我打”……
“沈先生,这样真能记住?”传令兵王铁柱挠着头,“俺们连长说,认字不如多练瞄准。”
沈知微没解释,只是把刻着“敌进我退”的竹片塞进他口袋:“今晚口令就在这上头。”
第二天清晨,她发现晒场边的竹篓里堆满了刻字的竹片——原来昨晚的伏击战中,战士们把它们当成了临时路标。
一位络腮胡子的红军干部踩着露水走来,枪管上还挂着未干的夜雾:“沈校长,给咱们刻个‘三大纪律’吧?”
沈知微点点头,摸出珍藏的《共产党宣言》,撕下扉页垫在竹片下,开始拓印。
枪声撕裂晨雾时,沈知微正在岩洞里整理课本。
十二岁的王栓柱突然冲进来,胸口洇开大片鲜红:“先生……书……”
孩子倒下时,怀里还紧抱着《战斗识字手册》,弹孔正好穿过“革命”二字。血浸透纸页,把油印的“妇女解放”泡成了浮凸的浮雕。
“栓柱别睡!”沈知微撕开衬衣给他包扎,孩子却从裤袋摸出块烤红薯:“留给……小满姐……”
红薯皮上,歪歪扭扭刻着刚学会的“天下为公”。
敌军围剿那天,沈知微把最后一批课本藏进祠堂夹墙。
子弹打穿她左肩时,她正往反方向跑,怀里揣着本假名册——封皮用血写着“党员登记表”。
昏迷中,她梦见三姐在井边梳头,梦见顾砚生在武昌城头吹号,梦见孙中山说“教育是暗夜萤火”……
醒来时,洞外雨声如瀑。小满用树皮当纸,正教伤员们认字。火把的光映着岩壁,上面用炭条写着:“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沈知微摸向发髻——银簪不见了。
洞口传来清脆的敲击声,阿芜的六指间,那支簪子正把阳光折射成七彩的光斑,投在潮湿的岩壁上,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