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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好戏开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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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和我一起死吧。”
梦里少年明媚的笑脸,忽而又变成索命的厉鬼,身后是那无边深渊,要拉着他一起下坠。她与她骨血相融。少年表情执拗又阴雨,每一寸骨头与她严丝合缝地融合在一起。
躺在床上的少女忽然睁开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仍是那张略显陈旧的由杉木制成的木床。岁月在上面留下了淡淡的划痕,泛着清浅的木香。
十三担心地凑过来,小心翼翼问道:“小姐,你终于醒了。你刚刚额头很烫,我还以为你又要和从前一样一睡不醒了。”
林自忆意识到刚刚那一切都是梦。
两个月前,京城薄家的庶出二小姐生了一场大病,连续三月一睡不醒,再醒来时,已经变成了如今的林自忆。
两个月前的林自忆刚刚遭遇一场车祸,从山间公路撞飞至悬崖,是怎么看都很难活下来的情况。
可偏偏让她遭遇了如此玄幻的事情,她如今的名字叫做薄浮生。
龟裂的朱漆栏窗将庭景割成碎片,歪脖子树上麻雀在争半粒粟米,日光透过泛黄的窗纸,映在洗的发黄的青色布衫上。
浮生伸手轻轻挽起落肩头的头发,露出玉藕般的手肘,一个棕褐色的藤环骤然出现在手腕上。
“小姐,这东西你怎么还带着。”
浮生也不知道,从她在这局身体里醒来开始,这个藤环边出现在自己的手腕上,十三是不喜这藤环的。
即使自家小姐只是一个庶女,在十三心里也是该穿金带银的。
“那小蹄子怎么还没醒。”吵嚷的声音传到房间内,也惊扰了树上麻雀,一哄而散。说话的人是薄家主母——詹一凉身边的得力嬷嬷。
“外面发生了何事。”浮生问道,十三拿起木椅上青色外衣为浮生披上,撩起青丝,如瀑般落在青衫外。
“如今已是二月,寒冬将去,春日将近,宫里传来旨意,皇后宴请各位重臣亲眷入宫同乐。”十三回答道。她的头发有些枯黄,一朵粗糙梅花螺钿别在耳侧,脸上掩不住操劳带来的疲惫。
浮生面露疑惑,薄家仅靠其父亲支撑,薄父算不上权臣,且能称上新贵,以前宫宴,向来只有薄氏和其嫡出女儿薄景华能出席,从来都轮不到她这薄家庶出的小姐的。
“说来也是奇怪,皇上今日启程去了别院,太后却在宫中设宴,还只邀请了各家女眷?”
浮生耳朵一动,若说她穿越至今,有什么好奇的人物,便是这位当今圣上了。暮淮河畔有一家百晓酒楼,常道这皇家韵事,说得最多的就是这位皇上了。
房门此时被人推开,二月初春冷意未消,带来几丝料峭寒意,浮生不禁打了个喷嚏。
李嬷嬷是薄氏的陪嫁丫鬟,是这府上资历最深的嬷嬷,她并不向浮生行礼,只虚虚站在门口,用袖子轻掩住口鼻,仿佛这屋中有不干净的东西。
“咳咳。”李嬷嬷咳嗽两声,身后的婢女鱼贯而出,步伐整齐划一。其手中无一不托着一红木托盘。上面叠放着几层布料。
其用料看似上乘,但颜色却极为暗淡,或者极为扎眼。
一件本应该是淡雅的湖蓝色,却因为染色不均,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偏偏配以上等金线,显得不伦不类。都是庄子里做毁了的东西。
“主母听闻小姐也要进宫赴宴,特意从库房里取了些上好的料子,给小姐做了几身衣裳,小姐,请吧。”
门外传来声响,雕花房门被再次打开,微冷寒气中伴随着浓厚的香气,来人是薄家主母。薄氏年少时嫁入薄家,其娘家是商贾出身,如今年近四十,脸上已多了许多皱纹。
嫁入薄家多年,她身上仍然保留着一股商贾市井之气。此时居高临下地看向坐在床上的薄浮生。
这房间本就狭小,如今一群人站在这里,四四方方的格局显得更为局促,呼吸声和衣料的摩擦声交织在一起。
手腕处突然传来一阵刺痛,浮生眉头皱起,视线下撇,透过青色薄纱,那棕褐色的藤环隐约可见,浮生怀疑是自己睡得太久,睡花了眼,藤环在发光。
那光芒不弱,七色皆有仿佛扭曲的空间,流光溢彩的,奇怪的是,周边人对这奇怪的景象毫无反应,似乎看不见。
“大胆。”李嬷嬷呵斥道,“主母都来了,你竟还躺在床上,不起身行礼。”
“嬷嬷。我家小姐还在病中。“十三为浮生辩驳道。
薄氏站在张牙舞爪的李嬷嬷身后,面上净是对薄浮生此人的不屑,薄薄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嘴角微微下撇。隔着半掩的床帷,浮生悄然打量着这位薄家主母。
浮生伸手拦住与李嬷嬷争辩的十三,佯装起身,又忽然倒下,“哎呀”,浮生痛呼出一句。十三闻言见此,立马去扶她。
“十三,怎么能这么和主母说话。”浮生垂首。“虽然我久在病中,且身子乏力,可就算行礼着了凉,又病了去,无法参加今日宫宴,太后问起,我们也不能说主母强行要身体虚弱的女儿起身行礼所致,不能失了礼节,也不能因此辱了主母的名声。”说罢又装作要起身。
薄氏眉头一拧,她以商贾之身嫁入薄家这清贵之家,平日里最注重的就是名声。她伫立不动,黝黑的眼珠从上到下扫视浮生。
“你这病了一通,倒是聪明了许多。”薄氏讥讽道,她的声音尖细而刺耳。
“多亏了主母照顾。”
薄氏哪里照顾了她,若这世上有谁恨不得浮生去死,薄氏应该算一个。薄氏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冷笑一声道:“你既这么在乎薄家的名声,那可得选件得体的衣裳,穿你那些粗布烂衫,只会给薄家丢脸。”她打量了几分薄浮生生得可谓出尘的脸,面上不喜。
这张脸和她原本的样子有几分相似,林自忆原身也算精致出翘,只可惜后来留下了一条显眼的疤痕。
原主不过十六七岁的年华,正值青春靓丽之时,已见美人雏形,原主和林自忆长得最为相似的,是那一双杏眼,圆润却不显憨态,眉目间烟波流转,颇摄心魂。
“我房内例银少,做衣裳的布料都是父亲和主母每年所赐,怪浮生心大,总是来来回回穿这几身衣裳,如今也与粗布烂裳差不多。”她气息漂浮,仿佛一口气上不来就要晕过去。
薄氏哪里听不出来,她又在讥讽她待她不善,心中气极却不好发作,待今日宫宴回府后,她必将好好整治这小贱人一番。
浮生在一众老气横秋的布料选种一匹最不起眼的,说道;“就它吧。”
薄氏扫视一眼她选择的布料,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又盯住浮生的脸半响,轻嗤道:“好好给二小姐打扮打扮,可别丢了我们薄家的脸。”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来,又浩浩荡荡地走,无人关心虚弱的薄浮生身体如何,饶是她穿越至此二月有余,也未曾见过与原主真正有血缘的关系的父亲。
十三看向自家小姐,她脸色苍白地半坐在床上,心道,看来小姐这次生病真是十分厉害,连眼中色彩都失去几分,变得颇为平静无神。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形成几道细长的光柱,灰尘飞扬。没有了那群人,周边又恢复了寂静。房内陈设极为简单,一张木床,一张书桌,几把椅子。
关于原主的记忆,这两个月来,浮生虽想起了个大概,但仍有大部分细节模糊。
比如原主本是奴婢所生,庶出的女儿,年幼丧母,薄氏厌恶勾引自己丈夫的奴婢,也苛待她的女儿。可具体的细节她记不清了,或许需要些刺激和时间才能慢慢想起来。
十三出了门,浮生躺在冷硬的床上,却没有入睡,睁着眼睛,盯着床上繁复的雕花,床角的漆已有些许斑驳。
薄家是文臣,马车精美却不豪华,车帘是素色的布料,车体以深褐色的木材为主,未经过多叼住,却打磨得光滑平整。
浮生按照薄氏派人传话约定的时间达到府门前,现在已在府门前等了将近一柱香,二月的京城寒意未消,十三穿的单薄,已然瑟瑟发抖。
“小姐!你!”
十三看着自家小姐的身影惊呼出声,浮生自顾自地上了马车,朝十三伸手:“上来。”
“小姐,大小姐还没来,你这不合规矩。”十三提醒道。
“礼重要命重要。”浮生嗤道。
浮生一把拉过十三的手,将她拉上了马车,车内果然比外面温暖许多,浮生将袖带中的暖手锦囊递给她,十三愕然拒绝。
浮生也不多言,直接丢到十三怀中。
“小姐,你今日这般行事,夫人明日肯定要找你算账的。”十三说道。
“你摸这衣服。”浮生牵过十三的手。
浮生身上所穿是薄氏今日送来的衣裳,二月虽是春始,但寒气未消,许多人家仍然就冬衣,冬衣比之春衣在编织时会多织上两层布料,可这件衣裳明显薄上几分。
“小姐这。”
“放心吧,我里面多穿了几件。”浮生道。
“夫人这是故意不想让小姐痊愈?”十三疑问道。
“她还不至于蠢到在这上面做文章,她送来的衣服显然是库房里堆积许久的,你仔细瞧这衣服,与我算不上十分合身,她只是随意挑了几件送来,以全自己的好名声,并不是对我上心,却没想到出了这般纰漏。”
“薄浮生!”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传来,马车的帷幕被掀开,一张此时十分生气的俏丽面容出现在眼前。薄景华继承了她母亲的市井气,不在外人面前时,做事总是风风火火的。
“我还没来,你居然敢先上马车。”
“主母与我言出发的时间乃是半个时辰前,我等了许久未见人来,我刚刚大病初愈,可吹不得半个时辰的凉风。”
“你胡说!”薄景华生气道:“娘与我说的明明是现在出发,我可没迟到。”
薄氏派人来通知时,确实只有浮生和十三二人,她完全可以倒打一耙。
“那怎么办呢,大姐,薄府离皇宫远,你若要骂我一顿,可赶不上咯。”浮生无辜道。
“你!”薄景华本想与她对峙一番,没想到薄浮生根本不吃这一套,只觉一拳打在棉花上,心里更气。
后来赶到的薄氏见到自己女儿无能狂怒的一幕,面色冷上几分:“景华,上去坐好,准备出发了。”
薄景华与浮生同乘一辆马车,薄氏独自一辆。
一路上,薄景华还是有点生气,她不停地用余光打量着浮生,见其打扮又土又俗,长得好看也没能为其添上几分光彩,才气顺了些。
鄙夷地看了一眼浮生,“母亲不是给了你几件好看衣服吗,你怎么还穿你以前的衣服,真土,等会你乖乖跟在我身后,可别往前凑,也不嫌丢我们薄家的脸,”
她说着伸手拔下了浮生头上唯一一支金簪,“这样更寒酸了,果然才配你。”
古代小姐的钗环环环相扣,一个簪子拔下发髻散了大半,十三在身后十分焦急,薄浮生安慰她道:“没事,随便收拾下吧。”
十三手艺高超,没几下便为浮生盘好了头。只是没了原本的那根金簪,盘不了与原先一样的发髻。
“盘那么认真干什么?景玉王可是陛下唯一的兄弟,又向来有貌似潘安之名,文武双全,早在先皇在世之时,其才华,名声除了尚为太子的陛下,无人能出其右,也不看看你这寒酸样,可别痴心妄想。”
看来迎春只是名头,太后这是要给景玉王选妃啊。
“这样说来,陛下比景玉王还要厉害,大姐怎么不想着嫁给陛下。”
“你以为我不想,陛下他......”
薄景华惊觉自己失言,她怒视一脸无辜的薄浮生,瞟了一眼坐的远远的十三,警告道:“我娘说你惯会使些手段,果然如此。”
玄门一扇接一扇打开,马车缓缓驶入外围宫门,之后他们便要下车行走,浮生见着眼前不真实的一幕幕,只觉恍惚。
宫宴举办在偏花园,薄景华此人从小便流连于京城贵女之间,其中不少她的闺中蜜友,倒是浮生显得格格不入。
浮生不喜这般社交的场景,想绕过这一行人,却被眼尖的人发现了她的存在:“景华这不会是你那个庶妹吧。”
几个贵女涌上来,挡住了浮生想要离去的步伐。看得出来所有人都为今日的宫宴做了十足的打扮,浮生当然也是。只不过,她的装扮有些.....老气了。
“景华,这真是你妹妹吗,怎么穿的和你家嬷嬷一样。”
绛紫色的衣服,配上繁复的花纹,在一群薄粉浅绿的妙龄少女之间显得如此格格不入。薄景华面色也有些难看。说话的人名叫李若琼,父亲官至户部尚书,是薄景华最好的手帕交。
这群官家小姐之间,最喜拉小团体。李若琼明显是这一行人的领头羊。
旁边的薄景华,为自己的小姐妹帮她报了马车上之仇而颇为得意。
“我自小没受过什么礼仪教习,各位姐姐说话,我就不打扰了。”浮生拉住十三就要离开。
却被李若琼抓住了胳膊:“我让你走了吗?”
“罢了罢了,李姐姐,就算这薄二小姐美得和天上的仙女一样,景玉王也瞧不上呀。”
说话人名叫郭晓彤,父亲为户部侍郎,最是巴结着李若琼。她的声音不大,传不出这个小团体,但也不小,刚刚好能够让薄浮生和薄景华听得清清楚楚。
李若琼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珠一转,竟放开了浮生的手。
她们接下来的谈话声刚好落进了离开不远的浮生耳中,不出她所料,她们的目标可不是她。
只听郭晓彤继续安抚李若琼道:“话说薄家也就薄大人恰巧得了个探花,我听闻薄夫人是商贾出身,薄小姐打扮的风尘些也正常。”
“倒是景华。你母家虽为商人,可你好歹是官家小姐,怎么如今还是一股子粗俗之气。”
薄景华头上的金簪玉环晃眼,脸色也已是难看至极。
“景华今日打扮得这么......美,不会也是对景玉王生了什么非分之心吧,可,景华你的出身怕是配不上这王妃之位吧,我也是为你好,别平白无故惹了笑话。”
不知又是哪位小姐在说话。总之不是李若琼。
在薄景华忍不住要发作时,李若琼才开口:“好了,你们都在乱说些什么,景华你一直都心胸宽广,可不要和她们......”
浮生走得远了,剩下的就听不清了。
这位尚书小姐,坊间流有传言,对景玉王心生爱慕已久。而传闻中对景玉王心生爱慕的,还有一人,便是她的“好姐姐”薄景华了。
可偏偏两位“情敌”成了“好姐妹”。
浮生刚入席,便觉左侧传来一道温柔的目光,侧头望去只见一双美目也正在妄想自己,那女子眼波清澈,朱唇轻启:“李尚书老来得女,李若琼自小娇惯了些,妹妹一看就是识大体之人,不用和她一般计较。”
众人落座喧闹间,宫人高昂尖利的声音便传来。
两排宫女开道,紧接着是两排带刀侍卫,他们毕恭毕敬地站立在两侧,一位锦衣华冠的妇人缓缓而来,此人便是当今太后,而她身后出尘俊朗的少年郎,便是当今皇上的兄弟——景玉王。
其身着一袭月白锦袍,腰间一对玉环,是上好的羊脂白玉,身量欣长身姿翩翩,眉宇之间透着一股锐气,不负俊美无双之名。
周边襟了声,薄景华一双眸子都放在了景玉王谢译身上,待其与太后一起同坐高台之上时,余光才瞥见自己家的庶妹,不知何时,也如痴如醉地望着来人。
像,真像!
原来他便是景玉王谢译,让李若琼和薄景华这对塑料姐妹花差点翻脸的男人。他端坐在太后之下,如画眉眼间透露出些许不耐。
许是浮生的目光过于热切,谢译竟也朝她看来。目光差点交叉时,浮生急忙低下了头。她刚刚一时失了态,只因谢译长得太像她早逝的弟弟——易随了。
不说八九分,也有六七分了。
浮生对薄景华的话置若罔闻,心想也只是长得相似罢了,她可不想招惹上这种男人。可直到开宴,浮生总感觉有一道打探的视线,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