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第 15 章 ...
-
又是一年惊蛰,蒋明远抽时间回了一趟家。
父母年纪大了,身体不是很好,他回去看看。
也去看看李惊蛰。
墓园里很安静,蒋明远抱着一束桔梗,放在李惊蛰的墓碑旁。
白色洋桔梗,李惊蛰喜欢的花。李惊蛰的手机相册里有很多,笔记本上也详细写了很多关于桔梗的内容,甚至还有简笔画。
桔梗代表着永恒而绝望的爱,寓意不是很好,所有蒋明远不是很喜欢。
希望李惊蛰不是因为这个而喜欢这种花。
遗照上李惊蛰的微笑着,好像很高兴看到他。
蒋明远擦去照片上的浮尘,“许久没来看你,给你道歉。”
他轻抚着少年明媚的脸,感慨道:“你还是老样子,我已经老了。”
“这样挺好的,”蒋明远笑着说,“那样的话离我们见面的日子又近了一些。”
李惊蛰的时间永远停留在二十三岁,而蒋明远今年已经奔四了。
他坐在李惊蛰的墓碑前,一个人碎碎念,“我现在都不敢在外面拿出你的照片了。你知道吗?公司新来的职员都以为我老牛吃嫩草,看我的眼神很奇怪。”
自从蒋明远他公开出柜以后,公司里关于他的各种八卦传闻就没少过。
关于他的评价毁誉参半,一般情况下都一笑而过,有时候太生气了就跑到了就知道墓前跟他诉苦。
说完了也就不生气了,回去继续上班。
知情的朋友里,比如周屏和李泽端他们,无法理解为什么蒋明远为什么一直单身。他们没见过李惊蛰,自然是站在朋友的角度上劝蒋明远找个合适的人在一起。
他们哪里会明白呢?
李惊蛰是明天的太阳,是耳旁吹过的风,是一片悠然飘来的云朵,是雨过天晴的彩虹。蒋明远相信,李惊蛰就在他身边,见他所见,闻他所闻。
尽管他看不见他,可他一直在他心里。
他不觉得人生没有伴侣是一种缺憾,因为他有李惊蛰。
李惊蛰给了他最好的爱。
他已经得到了最好的,其他的就再也入不了眼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你会想我吗?”蒋明远看着年轻的李惊蛰问,“肯定不想,你都好久不来我梦里了。”
“真是狠心。”蒋明远控诉道,“我老了你就不喜欢我了吗?”
白云晃晃悠悠地飘过头顶,太阳落下去,四周暗下来,蒋明远该离开了。
“有时候工作忙,没来看你,别记仇。”蒋明远最后说,“有时间就来看看我,我很想你。”
“每天都很想。”
回到朝江市,日子还是和以前一样。
蒋明远觉得没意思,他对工作不敷衍,但也没多少进取心。该有的都有了,他早已取得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
是时候该培养培养新人了。
公司新一批的实习生中,有个能力十分不错的,叫夏言,被安排来给他当助理。
蒋明远看过一眼,他其实不太满意。那个男生总是有意无意地看着他,让蒋明远觉得冒犯。
但总归是刚入职场的新手,况且人事部说他都履历十分优秀,于是蒋明远也尽心做一个前辈,凡事都带着他。
没想到这一带,带出了事端。
一次私人聚会上,不知道为什么,夏言居然和人打起来了。
夏言平时温和寡言,突然露出这样暴戾的一面,让人措手不及。
聚会在室外举行,又是晚上,视线不如白天清晰。
蒋明远只看得到夏言狠戾的神情,那个眼神让他大脑一阵耳鸣。
身体反应先于理智,他几步上前,拦腰捞起夏言放在一边,自己和对方交涉。
人是蒋明远带去的,出了这事他也不能坐视不理。
赔钱,私了。
事情处理完再把始作俑者送回去。
蒋明远坐在后座上,单手扶额,食指按着太阳穴缓解头疼。
一些往事浮现在脑海。
李惊蛰和蒋明远成年之前形影不离,若说他们没吵过架,动过手,那是不可能的。
李惊蛰不发火的时候看着十分单纯乖巧,但如果他真生气了,那动起手来十分狠辣。
小时候蒋明远也只敢在嘴上贱兮兮地惹他,从来不敢真把他惹生气。
因为他打不过。
李惊蛰只是看着瘦弱,但打架从来都是个中强手。这还得归因于他那个酒鬼爹,喝多了就打人。
主要打李惊蛰。
某一天,李惊蛰开始反抗,他还手的时候都是抱着“你要是今天不打死我,我就弄死你的”心态。
李惊蛰妈妈去世之后,李惊蛰身上暴戾阴沉的情绪尤其明显。
蒋明远曾经亲眼见过李惊蛰和他爸爸打架,那种绝望又疯狂的场景形成难以磨灭的印记。
李惊蛰把他爸打趴在地上,瘸着一条腿跳出门,看到蒋明远,十分慌乱地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和头发,小心翼翼地问他:“你怎么来了?”
蒋明远不记得自己当初是什么反应,但自那以后,他再也没见过李惊蛰打架。
夏言,难怪名字有点耳熟。
前两年在海里救起的男生,不就是他吗?怪不得总是盯着自己看,原来是这样。
夏言面对蒋明远本就拘谨,现在添了乱更是如此,“对不起,我老是给您添麻烦。”
蒋明远放下手,“今天怎么回事?”
“他喝醉了胡说八道,我听不下去起了争执,就……打起来了。”
“如果我今天不在,你打算怎么处理?”蒋明远问他。
夏言答不出来,他还是太年轻。
“他胡说八道什么,让你这么生气?”蒋明远又问。
夏言依然答不出来,他不想说。
“和我有关?”如果不是这样,没什么不能说的。
夏言没承认,也没否认。
“没必要。”蒋明远淡淡道,“如果是为了维护我,没必要,我不在乎。”
车停下,到了夏言的住处。
临走,夏言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但是我在乎。”
说完就走,也不给蒋明远反驳的时间。
莫名其妙,蒋明远头痛地扶额,现在的小孩在想什么他真是搞不懂。
事实上,他更想说,少惹麻烦比什么都强。
这个实习生真的不想带。
但坦白来讲,夏言的工作能力确实不错。
磨合期过去,很多东西他一点就通,给蒋明远省了不少事。
后生可畏,蒋明远对夏言很满意,渐渐地,交给夏言的工作也越来越多,两个人变得越来越熟悉。
一天晚上,蒋明远参加一个宴会回到家,看到门口蹲着个黑影。
蒋明远怀疑自己喝多了眼花,努力眨了眨眼睛,门口确实有个人,不是幻觉。
他几乎是踉跄着走过去,用尽全身力气抱住那个人。
身体的实感,活人的体温。
蒋明远几乎落泪,“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了你好久好久。”
那人也回抱住他,温柔地问他:“你怎么了?喝酒了吗?”
“一点点。”
蒋明远被带进家门,安置在沙发上。
那个人想走,蒋明远拉住他的手不让走。
那人只好跪蹲在蒋明远面前,“我去给你拿毛巾擦脸好不好?”
蒋明远伸手附上他的脸,“小哲,你好年轻啊,可是我老了怎么办?”
‘李惊蛰’哭了,眼泪流到蒋明远的手心。
以为自己把李惊蛰惹哭了,蒋明远笨拙地哄他,“别哭,都是我的错。”他轻轻吻着‘李惊蛰’脸上的泪痕。
“你很想他吗?”‘李惊蛰’问。
“他是谁?”蒋明远不解。
“李惊蛰。”
“你就是啊,”蒋明远笑着说。
“你不能忘记他吗?”
“为什么要忘记?”
“……”
夏言在蒋明远家的沙发上醒来,起身坐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在哪,以及做了什么。
蒋明远从外面进来,拿着包子和粥,看到夏言,说:“醒了?过来吃早饭。”
夏言乖乖走过去吃饭,他和蒋明远之间,永远是蒋明远说了算。
沉默地吃完早饭,他们都知道接下来要说的话才是重点。
夏言率先开口,“我喜欢您,从您把我从海里救上来的时候,就喜欢您了。”
“我找了您很久,偶然间在新闻上看到您,才知道您原来这么厉害。能在您身边工作,我觉得又幸运又幸福。”
他说着说着,声音里有隐忍的哭腔,“我知道您有一个深爱的人……我还以为只要我足够努力,您就会看到我,接纳我。”
“我是不是没机会了?”
蒋明远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我能当你叔叔了,不要在不可能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夏言的眼睛红红的。
蒋明远把他送到门口,平静地说:“走吧。”
夏言就走了。
蒋明远找了个借口把夏言调去了别的部门,不会浪费他的才华。
日子又回到了之前,平静又无聊。
经过这件事,蒋明远连带新人都懒得花心思了。
他的年纪尚在中年,内心却像一个耄耋老人一样,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但生活就是这样,冷不丁送你一颗炸弹。
蒋明远的父亲病重去世了。
他回家处理后事,怕母亲一个人孤单,索性把公司的职务卸了。
从此他常待在老家,看李惊蛰倒是方便了很多。
也经常去小时候和李惊蛰常去的小寺庙,拜佛也比以前勤快。
除了没剃头发,跟和尚也没多大区别。
慧能师傅早几年去世了,寺里现在是个小和尚。
蒋明远时常听他念经,有一天突然觉得自己顿悟了,把他名下所有能动的财产全都捐了。
李泽端和周屏知道,都骂他是不是疯了。
蒋明远觉得,疯就疯吧,他这辈子从一文不名到小有所成,拥有过大部分人见都没见过的财富,已经知足了。
老天似乎把对李惊蛰的亏欠一股脑都补偿在了他身上,让他功成名就。
现在,他只想用这些身外之物做些善事,多积点功德,只求佛祖能听到他的祈求,下辈子还能见到李惊蛰。
蒋明远给李惊蛰点了一盏长明灯,希望李惊蛰的来生能够顺遂一些。
生老病死从来不是人能控制的,尽管蒋明远尽心照顾她妈妈,但他妈妈的身体过了几年还是不行了。
在医院撑了几个月,还是走了。
蒋明远对这个世界最后的留念也没了。
他越来越觉得没意思。
干什么都没意思。
大半夜开车跑到墓园找李惊蛰吐槽:“我好累,你都不来看我。”
“我等不及了,我来找你吧。”
当天夜里,蒋明远开车下山,不巧下了暴雨,路况不好,蒋明远拐弯时没控制好,车子失控冲下山坡。
等第二天早上,蒋明远才被人发现送到医院。
经抢救无效死亡,享年四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