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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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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碾过地面,发出来有节奏的辘辘声。
昨夜,骤雨如注,倾泻而下,檐溜若瀑,庭除尽湿。风携雨势,呼啸纵横,摧折草木。
雷电交加,将长公主庭院中的一棵柳树劈成焦树。
这树焦了,坏就坏在这是先皇御赐的树。
顿时,长公主府立马慌作一团。
饶是府内掌事姑姑姒露,看到这幕,也不禁慌了慌心神。此事耽误不得,立马禀告给长公主。
屋内,暖香弥漫开来。外头那身寒意缓缓褪去,姒露不慌不忙说道:“殿下,宫里那棵御赐的柳树被雷给劈了。”
床榻之上,乌发如墨散于素枕,女子面色苍白胜雪,眉间微蹙,似有一抹化不开的忧愁。双眸半阖,唇色淡如樱瓣。一袭素白绫罗衣衫松松裹身,更显身形孱弱。她无力地倚靠床头,纤细玉指搭于被衾之上,青筋隐隐可见。
片刻,姒露扶起魏嫣,莲步轻移,匆匆朝着柳树所在方向而去。待至树下,望着那断裂焦黑的柳树,魏嫣身形一晃。随后朱唇轻启,声音幽泉:“天地万物,皆有定数。此柳蒙难,或为上苍示警,亦不过是命运无常之端,暂且安之,勿要自乱阵脚。”
“殿下,这是自然。”
“驸马可回来了?”魏嫣拾起大理石上面的一片焦叶,放至鼻尖轻嗅。
“巳时已到,都尉怕是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离京三年,心中常念盛京繁华。故刚回来的驸马爷暂管驸马都尉一职,近来春蒐,驸马也是有的忙了。所谓怕是已经在回来的路上,恐怕还不知道在哪处与人陪笑呢。他本就是当今的探花郎,却被遗诏指为驸马,实在是委屈了他罢。驸马都尉算是小官,却也值得他为此而奔波,魏嫣也不愿去夺人所好。
人活着还是要有个盼头才好。
“那便再等等他,准备一辆马车,今日去国寺一趟罢。”
……
春寒料峭,马车里面,却是暖意浓浓。驸马岑旭今日回来的早,倒是没让魏嫣错过今日行程。
“二郎今日倒是不忙。”
“再忙也不能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岑旭将手中的暖炉递给了魏嫣后,说道:“殿下,这日子可不比暖日,可是要小心点莫要着凉才好。”
“多谢二郎。”说完,岑旭转身出了马车。她与岑旭自幼相识,自是知道他会骑马,要说起来二郎在校场骑射可是众多富家子弟中的佼佼者。若是二郎未曾因那遗诏做她的这病秧子的冲喜驸马,这岑家二郎指不定能在官场春风得意,再娶得美娇娘,这等生活怎能不让人羡慕呢?魏嫣苦笑一声,终究是自己误了人家呐。
大约过了两刻钟后,魏嫣小睡一觉之后。这次睡梦之中,她好像回到了幼时,那时她还能跑能跳,跟个混小子一般样,母后擦着她的小脸,父皇笑道:“我们的小嫣儿,又调皮了,告诉父皇这回是去哪儿野了?”
待到母后擦完脸后,父皇将她抱起。她乖乖说:“今日嫣儿钻狗洞出去玩,跟着卖糖葫芦的去……”
半晌,等她缓过劲才发觉已经到了,且不说随行的等了多久。
魏嫣掀起帘子,被外面岑旭察觉到。
岑旭翻下马来,转身几步走至马车旁边。微微弯腰,接着魏嫣纤细且白皙的手轻轻地搭在驸马手上,五指如葱,柔若无骨。
随后便被岑旭的手稳稳握住。
魏嫣微微欠身,出了马车。
二人相视一笑。
“我这般的磨蹭,可是让二郎等久了。”
“不曾,等多久都是下官的福气。”
“你啊,倒是惯会油嘴滑舌。”
“为夫不敢,还请娘子移步。”
二人一路言笑晏晏,羡煞旁人。
如今魏嫣已有二十四岁,成婚三年,却无所出。虽与驸马岑旭相敬如宾,琴瑟和鸣,但是她身子弱,太医说她极难受孕。
于是,每月十五便来寺庙祈福求子成了夫妻之间心照不宣的事。其实说明白了,不过是做样子给他人看。毕竟其中一人心有所属,一人身子孱弱清心寡欲。莫说生孩子了,就是洞房都不曾有过呢。
寺内钟声悠扬回荡,僧众早已列队相迎。
沿着青石小径前行,途经庄严的佛塔以及静谧的回廊,来到大雄宝殿。殿内佛像慈悲庄重,宝相生辉。
岑旭在蒲团前站定,先向佛祖行三跪九叩的大礼,额头轻触地面,以示虔诚。魏嫣则是眼眸低垂,手中轻捻佛珠,默默祷告。
魏嫣抬头看着佛像,眼神里却空洞无物,心思更是飘到九霄云外。
父皇与她一同栽种下的柳树,被一道该死的天雷劈成焦树……这倒让她想起,现如今的皇帝为了讨好贵妃,命人从岭南运回来棵荔枝树。
荔枝,,,她倒是来了些兴趣。
礼毕,知客僧引领着他们来到偏殿,此处供奉送子观音。观音像前,摆满了香客们供奉的鲜花与鲜果。魏嫣亲手点燃了求子香,香烟袅袅升腾。
岑旭被拉去和国师闲谈。
魏嫣自是无聊,便在国寺里面转悠。
顺便思索着庭院中那棵柳树,果真,她并不能像表面上那般淡定。父皇赠送柳树,寓意挽留。那时她尚且病危中,得知此事喝药都利索些。怎料,世事无常,她虽保住了这条命,却也成了个药罐子。
不过要说这树替她挡了道劫,也不为过。
忽然,一段悠扬梵音传来。转角之处,一位未曾剃发的佛僧静立着。他身着绛红色僧袍,却难掩周身散发的妖冶气息。墨发如瀑,肌肤胜雪,双眸狭长深邃。
魏嫣脚步一顿,不禁怔然。佛僧微微抬眸,嘴角勾抹起似有若无的浅笑。不知为何,魏嫣觉得自己心湖泛起层层涟漪。
“施主,可是在这寺庙中迷路了?”佛僧漫步走来,问道。
“不曾,本宫只是觉得偏殿乏闷,出来走走。”
“原来如此,竟是殿下,实在失敬。”佛僧不再搭言,正在转身要走之际,一声脆响,十八粒圆滚滚的碧青色佛珠滚落在地。
好巧不巧,有几颗佛珠滚落在魏嫣脚旁。
魏嫣并无皇亲国戚般的架子,弯腰拾起几颗圆润珠子。
“无妨,给你。”魏嫣只觉自己指尖一烫,几粒珠子倾泻而出,鱼贯一般稳稳当当落入佛僧手中。
“多谢殿下,看来是这珠子觉得你我有缘。所以小僧还是要提醒下殿下某些事情,实非善举,违背人道,背离了慈悲心。”说完,佛僧似乎并无感觉不对,转身离去,唯留魏嫣一人怔神。
岑旭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旁,说道:“殿下,我们该启程回去了。”
啊?原来是二郎呐。
那便回去。
书房,姒露端来一小碗莲子羹。魏嫣最是喜欢她做的莲子羹,可每次又偏偏只吃的下一小碗的分量。故而,姒露每每只做小碗份的。
只是不知今日殿下从国寺回来后,木纳了些,总是盯着前方发愣,也不知是何原因引起的。
“殿下,可是乏了。”
魏嫣听见这话,才勉强回过神。她说:“今日,本宫好像遇见一位故人。”
姒露想了想今日所见过的人,唯一亮眼的的便是国寺回廊下的那位未曾剃发的佛僧了。只是她自长公主幼时起便跟着她,要说有故人和那位佛僧相似,实在想不出是谁来。
那佛僧长的倒是很打眼。
或者,殿下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三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难不成长公主是厌恶了驸马,想纳面首了吗?驸马平日对长公主可是极好,二人也是举案齐眉,何来感情破裂一说。难不成是咱家的长公主见色起意?
“殿下,能遇见故人自然是极为难得。”姒露打探的说:“不知殿下说的是何人呢?”
“是梦中的一位故人。”
姒露说道:“殿下,梦中的故人犹如镜花水月般飘渺却又难忘,想是往昔的回忆如涓涓细流,在您的睡梦中汇聚成河,才让那位故人得以浮现。”
魏嫣倒是先笑起来,说道:“黄粱一梦罢了。贵妃那边可有动静?”
姒露没有想到自家殿下脑子如此活跃,一下跳到这件事上,不由稳了稳神说道:“回禀殿下,贵妃娘娘近来势头正盛,正撺掇陛下立其长子为太子。奴婢猜想,这是想要‘立嗣为长’,恐引国本之争。”
“本宫这个嫂嫂,倒是不安分的。”魏嫣抿了口莲子羹,勾唇轻笑了笑:“如此,本宫倒要跟她抢一抢皇兄送的那棵荔枝树,借机敲打敲打她了。”
“殿下说的可是岭南那棵?”
“正是,刚好给本宫的柳树续个好因果了。”
“十日之后便是皇太后的宴辰。”
魏嫣的手敲了敲桌面后,又说:“甚好,去将库房里的苏绣屏风当贺礼罢。”
“这可是殿下花费好几个月亲手绣出的,太后娘娘定知您的孝心。”姒露眼角眉梢尽是笑意,说道:“奴婢这就去准备好。”
“去罢。”
魏嫣挥了挥手,示意她先下去。待人走后,姣好的面容露出了一丝疲惫,她苦笑一声后,喃喃自语:“焦树这般模样,身不由己。”说罢,她起身入了庭院里。
焦柳残躯焦裂,表面满是深褐色的炭化痕迹。树干被劈开来,露出粗糙纤维,扭曲着向四周伸展。断裂处的树皮翻卷,似在诉说着遭受的痛苦。树顶柳枝焦枯,呈现黑色,毫无生气。周围弥漫着焦糊的气息,仿佛在空气中凝固。
魏嫣在此树下呆了许久。
岑旭过来寻时,她的手已经被冻的通红。
“二郎,此树亦有生命。”魏嫣木然地说:“这或许是天意在告诉我,小小的人怎能逆天改命,我这偷享的日子是时候到头了罢。”
“殿下,此话不对。柳树具有极高的生命力,不然人们怎说无心插柳柳成荫呢?这才开春,谁也说不定在明日或是后日,又或是明年开春的时间,这颗枯树会不会有一个奇迹,枯木逢春?”岑旭牵起魏嫣的手,从背后拿出个暖炉,“所以殿下,莫要庸人自扰。”
“二郎,还是将我的药换了。”
“大病初愈,太医说了还要再吃三个月才停药。”岑旭不解,“殿下,在下不会忤逆你的意思。只是不解,此药有用,为何要换。”
“事在人为,我要人心。”
她说的坚定,岑旭无奈道:“殿下的意思,在下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