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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七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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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见到江南晨,是一个很平常的午后。
他独自一人登门,眉眼淡漠,不见往日神采飞扬。
彼时他要成亲的消息早已传遍广平府内,不时便可见江府的小厮出门采办,笑意盈盈。
但作为当事人的新郎官却不见半分欣喜。
祝平安以为他放下了,现在看来还是没有。
那般豁达的样子,不过是迷惑自己,迷惑众人的。
祝平安想,若她嫁给自己不想嫁的人,只怕要悲愤万分。
那么话又说回来,她想嫁的又是谁呢?
只一瞬,一人的身影便早已深深镌刻在脑海里。
毫无置疑的,祝平安没有半分诧异。
“发什么呆?笑得这般诡异?”江南晨伫立在她面前,眉眼间是散不去的忧愁。
他环顾着四周,咬着唇犹豫着问道:“杳娘呢?”
祝平安怔愣一瞬,心有犹豫,却还是道:“段郎君今日有一诗会,杳娘姐姐陪着他一起去了。”
只一瞬,江南晨整个人更忧郁了。
他苦笑一声,神色恹恹道:“小平安,你说我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祝平安放下药杵,认真问道:“你反悔了吗?”
江南晨仰天长叹,“没有。”他顿了顿,道:“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去做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的丈夫。”
他心中茫然万分。
祝平安晒笑,“我一介女郎,又该如何知晓。”
江南晨只淡淡瞥她一眼,便扭开了脑袋,“我知道啊,我只是找不到赵听淮而已。”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对着祝平安发牢骚。
祝平安沉吟片刻,转而问他,“今日广平府内多孕妇无故失踪的案子,你可听闻?”
既是回答不了他的问题,不如换个话题,好歹解答一下她心中的疑问。
果不其然,江南晨虽不解,却还是一扫刚才颓废姿态,“你怎么关注起这个了?”
“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想不关注都很难吧。”
江南晨一噎,抬手撸了撸她额头碎发,“小妹啊,虽然你承接了赵娘子的稳婆之技,但你到底还是个小女郎,不要因为这个而对城里的孕妇过多关注,她们真的不一定会在生产时找你这般的女郎去接生的。”
他这话接二连三的往祝平安心口上插刀子,惹得她无奈的翻了个白眼。
“就算我没有这些,那我也该关注关注吧?总不能两耳不闻窗外事吧?”
江南晨闻言挑眉,“一心只读圣贤书也不错。”
他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一声清冽的嗓音,“什么圣贤书?”
赵听淮卷着衣袖,手中拿着一个大大的竹筐缓缓走来,看向江南晨时微微蹙眉,“你又在跟平安胡乱说些什么?”
江南晨两手一摊,“我冤枉啊。”
赵听淮没理会他,扭头看向祝平安,对她道:“伯母在寻你,大约是你屋子的事情,去看看吧。”
祝大郎与祝娘子近些日子都在忙着搬家的事情,虽然就在南山堂的旁边,需要置办的东西却不少。
在整理祝平安的屋子时更是犯了难,两家距离这般近,杳娘的意思是不用再搬来搬去,祝娘子却是不肯的。
祝平安本想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却发现两人根本没有要听的意思。
最后还是赵听淮拍板,双日住隔壁,单日住在南山堂。
祝娘子虽还是不大乐意,却明白南山堂对祝平安的救命之恩,半推半就下便也同意了,只是在布置祝平安的屋子时更卯足了心劲。
让祝平安来说,这屋子比她在青山府住的屋子还要合心意。
毕竟青山府的屋子早已不知是哪代姑奶奶留下来的屋子了。
赵听淮不知从哪搞来一棵梧桐苗子,移植栽种在了隔壁院子中,近靠着祝平安的屋子。
小树不高,与窗户齐平,风吹过时总有簌簌声抚在耳畔。
祝平安提着裙摆跨过门槛时,正有人搬着木柜从院中穿过。
她眼眸扫视着四周,不见祝娘子的身影
正疑惑时,院子墙头上却传来一阵吱呀作响声。
她抬头一瞧,却见甘草正双手扒拉着墙头的砖瓦,面露苦涩。
“甘草?你怎么在上面?还这样子?”
祝平安步履急促的跑到墙角下,仰头望着她,四周空荡,连个让甘草借力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却见甘草只是随意的抹了抹额角的汗,笑容满脸的对她说:“我就是刚刚看这里有架梯子,想看看以后从这个给你递东西方不方便,这样就不用绕路走到前门去了。”
祝平安笑了,“就这几步路而已,你这样多危险啊。”
“平安,你放心好了,我从小也是爬树掏鸟蛋长大的,这点高度根本没什么。”甘草忽地弯腰低下头,将一竹篮提过墙头,与她道:“呐,刚买的新鲜的板栗,可香甜软糯了。”
她本来是要等祝平安闲下来的时候一起吃,但看到梯子后就变了想法。
祝平安还是不放心,催促道:“我等下还是要过去的,你先赶紧下去,别一会儿梯子不稳摔下去了。”
甘草本意还想着把板栗递给她,却见她目露凶光,只得怯怯的缩回了手,扁了扁嘴扶着梯子下去。
待不见她身影,祝平安才扭身往屋子里走去。
祝娘子正拿着鸡毛掸子扫着灰尘。
“阿娘。”祝平安轻声唤道:“寻我何事?”
祝娘子闻言转身,本板着的一张脸顿时笑颜如花,她放下鸡毛掸子,指了指椅子上堆放的锦盒,“这些都是刚刚江公子送来的,阿娘拿不定主意,你自去瞧瞧,看看要不要留下,还是退回去。”
原是江南晨再去南山堂前,先来了一趟这边送东西。
祝平安眉眼一松,瞥向那堆积如山的锦盒,想了想,道:“留下吧,他心里正不舒坦呢,若我显得生分了,只怕他更恼。”
江南晨自认大哥,她也是打心底里认的,那家伙想摆一会兄长的靠谱,她也能接受。
且看他今日憔悴的样子,若是真给退回去,她还真怕江南晨心里更难过。
话说他一人是如何拿着这些过来的?
“那等你阿爹回来,让他收起来。”祝娘子没见她眉眼思绪,直接道:“今日木匠送来的东西不大对,你阿爹去寻木匠了。”
祝平安顿时回神,点了点头,心里惦念着赵听淮和江南晨,也不多犹豫,与祝娘子说道:“那我先过去了。”
待她再次踏入南山堂的大门时,本就不多的病人此刻更是一个没有了。
总不能是两人打起来了把人都吓跑了吧?
祝平安心中嘀咕着,提着裙摆绕过厅堂到了院子里。
她环绕着四周,只见甘草倚靠着石桌,石凳上放着一团被棉布包着的不知什么的东西。
见她走来,甘草高举手臂挥舞着,“平安!”
“刚刚江南晨忽地吼了一嗓子,把病人都吓跑了。”她掀开盖着篮子的棉布,边说道:“赵大夫拉着他去了书房,还没有出来,你在寻他们吗?”
祝平安没否认,“他情绪不太好。”
“唔。”甘草剥开栗子递给她,微微蹙眉,“没太注意,不过他都吼人了,约摸真的不大好吧?”
祝平安咬了一口板栗没说话。
她比甘草知道的要多一些,若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只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罢了。
两人沉默无言的吃着板栗,很快桌子上便堆积起了一座板栗壳的小山,斜对面书房的门依旧紧闭着,没有一丝的声音传出来。
日落西斜,昏黄的烛光照着南山堂。
杳娘笑意盎然的走进来,身后跟着儒雅翩翩的段宣闻。
见两人撑着脑袋坐在石凳上发呆,她怔愣了一瞬,上前询问她们道:“在这里做什么?当心着凉才是。”
甘草率先回神,面有几分拘谨道:“我们......我们......”
“江南晨来了,跟着赵听淮在书房里呢,我们无聊,就在这里坐会儿。”祝平安心知甘草不知该如何解释,便替她说道。
江南晨来这里很频繁,即便对内情不甚详解的段宣闻都知道,因而也没什么可遮遮掩掩的。
意料之中的,杳娘的笑容淡了几分。
她拉住身后的段宣闻,“我们给祝伯父祝伯母带了些吃食,现在给他们送过去,免得凉了不好吃。”
言罢,段宣闻来不及打招呼便被她拉着离开,只得僵硬的回头示意。
祝平安见此,无奈叹了口气。
这些恩恩怨怨,有时候真的很困扰人啊。
虽是如此,在赵听淮推搡着江南晨出来时,她心中还是猛的一颤。
如涓涓细流般的冷水划过全身,只余心痛。
她忍不住的上前两步,终在瞧见江南晨泛红的眼眶时停住了脚步。
许是男儿有泪不轻弹,江南晨刻意躲闪的目光以及侧过头避而不见的神情让她止步。
赵听淮只微微颔首,留下一句今夜不归,便出了门。
“他们会去哪里呢?”甘草喃喃问出声。
“不知道。”祝平安摇摇头。
许是有着自小到大的安慰方式吧。
祝平安深吸一口气,对甘草说道:“走吧,我们去隔壁吃好吃的,杳娘姐姐肯定给我们买了。”
大昭正安十六年隆冬,大雪纷飞。
祝平安第一次见到了兄长迎亲的场景。
红绸挂满了街道,不在主干道的南山堂也被贴满了喜字,四方斋的下人沿着街道撒着喜钱,众人皆是扬着喜气洋洋的笑容,恭贺的话张口便道。
四方斋摆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昼夜喧闹。
不知那日赵听淮说了什么,又劝了什么,婚约终是如期了。
只是在看到江南晨略有黯淡的面庞时,她仍是不忍。
杳娘早前便带着祝大郎祝娘子出了城,说要去郊外游玩,由段宣闻跟着,快有小半个月了。
祝平安一瞬便明白,她也在躲避着什么。
许是人,许是这场婚宴,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或是什么都有。
可她已经不想去猜了。
江南晨在南山堂宿醉了两天,终是在吉日的清晨踉跄的走回了江宅,穿上了喜袍去王府迎亲。
那一刻,她好似看见了赵安淮离家参军的背影。
带着满心的忧郁前去奔赴一个充满未知的战场。
祝平安想,人生大约真的没有什么得偿所愿,十全十美中占的的一全一美便是极其幸运的了。
观礼时,她与赵听淮一同站在了外围,看的不甚清楚。
与从前看到的乡野婚礼不同,这场婚礼极为隆重而繁琐,每一步的仪式都极为的庄重,让人激动而肃静。
甘草跟着众人去新房抢了喜糖,说要沾沾富贵人家的喜气。
唢呐声还在吹奏着,祝平安瞧见了江南晨的父亲正拱手与来客道谢,容光满面的样子像是吃了不少的酒。
她侧头,看向脊背直挺而神情淡漠的赵听淮,问他,“要上前去吗?”
赵听淮低头,眼眸忽地柔情满满,“不必,他此刻未必想要看见我。”
过往恩怨终究难消,像是一根针扎在心口,微微一动便会被刺痛,因为长久不见便相安无事。
赵听淮双手背后,浑然不在意的笑着,对她道:“想吃江南晨的酒席吗?”
喜宴马上就要开始了,已经有不少人的入座了。
“不太想,江南晨可能也不太想我们吃吧?”
以他那幅半死不活的样子,只怕心中早已打了死结。
赵听淮闻言微微挑眉,赞叹道:“你倒是懂他,他确实不想,让我们来观礼已是他最大忍耐了。”
只是今日祝大郎与祝娘子也来观礼了。
祝平安想了想,提议道:“等下让甘草陪着我阿爹阿娘,我们回南山堂去吃饭吧?”
“想吃什么?”
“嗯,你会做什么?”
“蛋炒米饭。”
这是赵听淮前两日跟着甘草学的,只是第一次做的有些糊巴。
“可以!”
随即,两人逆着人群出了江宅,并肩朝着南山堂的方向走着。
“再过些日子,嫂嫂也要出嫁了。”赵听淮忽地出声。
他抿着唇角,借着身高的优势时不时瞧着祝平安。
“那我们也得早早准备起来才是,瞧着这些那些的,若是一不小心落了什么,便要出错,大喜的日子可不行,不能让杳娘姐姐留下遗憾。”
祝平安快速的说着,她瞧着江南晨大喜的繁文缛节极多,其中是万万不可出错的,因而要早早做准备才是。
她肯定是要帮忙一起的。
这般想着,顿觉日子太短,浑身被紧迫感充斥着,一点都不够用。
赵听淮拉着她的衣袖停下脚步,好笑的看着她,“嫂嫂大喜,你怎么像是新娘子?”
“我是她妹妹啊,自然是要替她着想的。”
赵听淮微微俯身,眼眸专注的望着她。
“那你有没有想过,换个身份帮她?”
祝平安背在身后的手不断摩挲着,眼眸不敢与他对视,却是不解,“什么?”
“嫂嫂自是从南山堂出嫁的。”
祝平安还是没明白,“所以呢?”
“南山堂缺个女主人主事。”赵听淮道:“平安,你愿不愿意来做南山堂的女主人,做我的夫人?”
祝平安懵了,呆愣在原地久久不回神。
她压根没想过赵听淮会在此刻说这些。
太过意外了。
“我阿爹阿娘守着南山堂过了一辈子,我也想和你与他们一样过一辈子,你可愿意?”
赵听淮一瞬不错过的盯着她,蜷缩起的掌心中早已被汗水浸湿。
尽管笃定祝平安不会拒绝,他忍是紧张的要命。
祝平安忽地粲然一笑,“你可知,我阿爹阿娘自搬到隔壁的第一日起,就在等着你上门提亲了。”
“赵听淮,我很期待与你的一辈子。”
——
期许未来,祝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