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事多不急》与之然

51、雪中异象

　　三月初五，青云镇的雪依然未停。
　　钱满仓蜷缩在茶馆门槛上，老掌柜的胡须结满了冰晶，每次呼吸都带出一串细小的白雾。他眯着昏花的老眼望向天空——本该是春日暖阳的季节，却飘着鹅毛大雪，更诡异的是，那些雪花在半空中竟会突然静止，仿佛时间被冻结了一般。
　　"柳、柳掌柜！"钱满仓的嗓子像是被冻住了，声音嘶哑得不成调，"这雪...这雪停在空中了！"
　　柳莺儿正在煮姜茶，闻言指尖一颤。金步摇上的雨燕突然振翅，却只飞了半尺就凝固在空中，翅膀上结满了细密的冰晶。她抬头望向窗外，瞳孔骤然收缩——
　　静止的雪花中，浮现出无数细小的画面：白清风在炼丹、林惊涛在练剑、老监正在画符...全是十五年前的场景。
　　"砰！"
　　后院的门被撞开，牛大壮踉跄着冲进来，屠夫独臂上缠着的汗巾已经变成了冰柱，漕帮刺青的蟠龙逆鳞处渗出的不是血，而是一粒粒细小的冰珠。
　　"祠堂...祠堂的牌位..."他喘着粗气，喉咙里像是塞了团雪，"全...全飘起来了..."
　　"丙戌年三月..."白清风残魂的声音比冰还冷，"钦天监的'时停术'..."
　　祠堂里，三百个牌位悬浮在半空，每个牌位都在微微颤动。花四娘瘫坐在蒲团上，媒婆髻上的绒花变成了冰雕；鲁三锤闷头劈砍着空气，木匠的墨斗线冻成了血色的冰丝；最骇人的是祠堂正中央——
　　那里悬浮着一口冰棺，棺中白清风的尸体正在缓缓坐起。
　　"清风..."柳莺儿的白发无风自动，她缓步走向冰棺，却在第三步时突然僵住——她的脚踝不知何时被一层薄冰封住了。
　　冰棺中的白清风突然睁眼，眸中无瞳，只有两簇幽绿的鬼火。他抬起手，指尖轻触棺盖，整个祠堂的温度瞬间又降了几分。
　　"燕娘..."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时间...不多了..."
　　柳莺儿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扯下金步摇，狠狠砸向地面。东珠碎裂的刹那，静止的时间突然恢复流动——
　　"轰！"
　　冰棺炸裂，无数记忆碎片如雪花般四散。每一片碎片里都映着一段过往：白清风偷偷换掉毒酒、林惊涛深夜凿船、老监正将婴儿时期的白清风放入丹炉...
　　钱满仓突然跪地干呕，老掌柜吐出的不是秽物，而是一枚枚细小的冰晶，每颗冰晶里都封存着一段记忆。牛大壮漕帮刺青的蟠龙突然离体，在空中化作一条血龙，狠狠撞向最大的记忆碎片。
　　"原来如此..."柳莺儿轻抚金步摇裂痕，"这些雪...都是被冻结的时间..."
　　"是老监正用来...困住清风魂魄的牢笼..."
　　鲁三锤闷哼一声，木匠胸口"矩"字刺青离体，在空中化作一把血色刻刀，狠狠劈向悬浮的牌位。最中央的牌位应声而裂，露出里面藏着的一枚翡翠瓜子。
　　孩童的哭声突然在祠堂内响起。柳莺儿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供桌下——正是幼年时的白清风，怀里紧紧抱着一块"钦天监首徒"的玉牌。
　　"师父...我冷..."孩童呜咽着，声音里满是恐惧。
　　柳莺儿的白发突然暴长，如蛛网般缠住所有悬浮的记忆碎片。她缓步走向孩童，每走一步，脚下的冰层就融化一分。
　　"不怕..."她轻声说道，伸手抚上孩童的发顶，"我带你...回家..."
　　就在她触碰到孩童的瞬间，整个祠堂剧烈震动起来。所有的牌位同时炸裂，三百道魂魄碎片如流星般划过，最终汇聚在柳莺儿掌心，凝成一颗晶莹的泪滴。
　　五更鸡鸣时，雪终于停了。
　　钱满仓瘫在祠堂门槛上，老掌柜的皱纹里夹着冰碴；牛大壮独臂上的刺青彻底消失，屠夫心口多了个雪花状的疤；鲁三锤默默捡起一块牌位碎片，木匠指腹摩挲着上面的刻痕——"白柳"。
　　花四娘对着铜镜梳妆，媒婆髻上的冰凌化成了露珠。柳莺儿站在院中，青丝间的金步摇沾着晨光。
　　檐下冰凌坠落，在水洼里映出模糊字迹：
　　"谷雨重逢。"
　　三月初六，青云镇出现了十五年来的第一个晴天。
　　柳莺儿推开茶馆的窗，发现院里的老槐树抽出了新芽。更奇怪的是，树下的雪堆里，竟开出了一朵冰蓝色的花。
　　花四娘凑近细看，媒婆髻上的金步摇突然"叮当"作响："这...这是往生花啊！"
　　牛大壮蹲在花前，屠夫独臂上的疤痕微微发烫："道爷说过...这花只开在..."
　　"魂魄归位之时。"鲁三锤闷声接话，木匠手中的刻刀正在微微颤动。
　　柳莺儿俯身轻触花瓣，指尖传来的却不是寒意，而是一丝微弱的温暖。那温暖顺着指尖蔓延，最终停在她的心口——那里，一道陈年的缝痕正在缓缓愈合。
　　井边突然传来"咚"的一声轻响。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井水无风自动，水面泛起涟漪。涟漪中心，一枚翡翠瓜子缓缓浮出水面，瓜子表面裂开一道细缝，一株嫩绿的芽苗正挣扎着探出头来。
　　芽苗见风就长，转眼间就爬满了井沿。更惊人的是，藤蔓上结出的不是瓜果，而是一个个小小的冰灯笼，每个灯笼里都跳动着幽蓝的火焰。
　　钱满仓突然老泪纵横："这是...这是往生灯啊..."
　　柳莺儿站在井边，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倒影中的她不再是纸人模样，而是恢复了当年的容颜。更奇怪的是，她的倒影旁，隐约多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一袭道袍，眉目如画。
　　"清风..."她轻声唤道。
　　井水突然沸腾，所有冰灯笼同时亮起。灯笼里的火焰汇聚成河，流向镇外的青山。火光中，隐约可见三百个身影正缓步远去，为首的，赫然是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年轻道士牵着孩童，回首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