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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那声“有缘”,像一颗被投入冰湖的石子,在易雪看似平静的心湖底,搅动起一圈圈难以平息的涟漪。
      接下来的几天,她都有些心神不属。
      课堂上,老师的声音时而清晰,时而遥远。
      自习时,摊开的书本,字迹却像是浮在水面上,迟迟落不进脑海里。
      她刻意地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比以往更加沉默。
      与岑晏之间,依旧保持着那种“井水不犯河水”的界限。她不再轻易接他的话茬,避免任何可能延伸出更多“缘分”话题的交流。
      她像一只受惊的蜗牛,刚刚探出一点触角,感受到外界过于炽热的温度,便又迅速地、更深地缩回了自己的壳里。
      然而,有些东西,一旦被触动,便再也无法完全回到原状。

      她开始不由自主地、用余光去捕捉岑晏的存在。
      看他打球回来时,额发被汗水浸湿,带着蓬勃的朝气坐下,带来一股室外的冷风和少年身上特有的、混合着阳光与汗水的干净气息。
      看他与前后桌嬉笑打闹时,眉飞色舞的样子,那笑容太过耀眼,让她偶尔会觉得窗外的冬日都明媚了几分。
      看他偶尔蹙眉思考难题时,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笔,那专注的侧脸,竟也有一种不同于平日跳脱的沉静。
      这些观察是悄无声息的,隐秘的,连她自己都试图否认。
      每当意识到自己在“观察”岑晏时,她都会生出一种莫名的羞耻和慌乱,仿佛做了什么错事,然后立刻强迫自己将目光移开,重新聚焦于课本或习题。
      可那颗心,却像是不再完全受她控制,总会因为旁边轻微的动静而漏跳一拍。

      榆市的天空,持续着它灰蒙蒙的基调。这天是周五,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
      临近放学,教室里弥漫着一种躁动不安的气氛。同学们都在小声商量着周末的计划,或是偷偷整理着书包,只等下课铃响。
      易雪正在做一篇英语阅读理解,文章是关于“孤独”与“独立”的探讨。她看得有些出神。“孤独”这个词,对她而言太过熟悉,几乎是融入了骨血的习惯。
      她曾以为,“独立”便是如她这般,将自己妥善地包裹起来,不依赖,不期待,也就不会失望。
      可是,文章里却说,真正的独立,或许源于内心的丰盈和安全感,而非源于对连接的恐惧。
      这句话像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了她一下。
      她有些茫然。
      她的独立,难道不是源于那场家庭变故带来的、对“连接”的恐惧吗?
      害怕像母亲那样,将所有的喜怒哀乐系于一人之身,最终摔得粉碎。
      她选择将自己隔离起来,难道不是最安全的“独立”吗?
      就在这时,旁边的岑晏似乎完成了作业,轻轻舒了口气。
      他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开始闲聊或收拾东西,而是百无聊赖地转着笔,目光在教室里漫无目的地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易雪正在阅读的试卷上。
      他并没有看内容,只是看着易雪低垂的、显得格外安静的侧影。
      自习课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她的睫毛很长,偶尔轻轻颤动,像蝴蝶脆弱的翅膀。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极轻地、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唤了她一声:“易雪。”
      易雪的心微微一紧,握着笔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她没有立刻抬头,只是从睫毛的缝隙间,能看到他转向这边的身影轮廓。
      她犹豫了一下,终是慢慢转过头,迎上他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平日的戏谑和跳脱,反而带着一种难得的、纯粹的……好奇?
      “嗯?”她发出一个单音节能,带着询问。
      岑晏看着她,眼神很干净,像是秋日晴朗的天空。他微微歪着头,似乎是在斟酌词句,然后才轻声问:“你好像……总是不太开心?”
      这个问题,比“你喜欢什么季节”要直接得多,也尖锐得多,像一把小巧而精准的钥匙,猝不及防地试图撬动她紧锁的心门。
      易雪整个人都僵住了。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让她感到一阵冰冷的眩晕。
      不开心?
      他看出来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用沉默和距离感筑起了足够高的墙,应该没有人会注意到墙内的人是悲是喜。
      一种被看穿的无措和狼狈,夹杂着长期被压抑的委屈,像潮水般瞬间涌上心头,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说“没有”,想说“不关你的事”,想用最冷漠的态度将他推开,维护自己摇摇欲坠的尊严和边界。
      可是,当她看到岑晏那双眼睛里,并没有怜悯,也没有窥探隐私的兴奋,只有一种单纯的、甚至带着点笨拙的关切时,那些已经到了嘴边的、带着刺的话,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又干又涩。她飞快地垂下眼睫,掩盖住眼底瞬间泛起的、连她自己都厌恶的湿意。
      不能哭,绝对不能在任何人面前哭,尤其是在他面前。她在心里狠狠地告诫自己。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并不让人窒息。岑晏没有催促,也没有因为她的沉默而觉得尴尬,只是耐心地等待着,仿佛给她足够的时间去组织语言,或者,只是单纯地陪伴这段沉默。
      易雪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试卷的边缘,将纸张捏出了细微的褶皱。
      她的大脑一片混乱,无数个念头飞速闪过。父亲的离开,母亲的眼泪,邻居的窃窃私语,独自一人的夜晚……那些被她深埋的、以为早已结痂的伤口,似乎因为这句简单的问话,又被轻轻地揭开了。
      原来,那些过往的阴霾,从未真正散去,它们只是化作了她眉间若有似无的轻愁,化作了她眼底挥之不去的沉寂,被她自以为坚固的壳包裹着,却被这个看似大大咧咧的男生,一眼看穿。
      她最终,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极轻、极轻地摇了摇头,动作幅度小到几乎看不见。然后,她重新转过头,将脸埋得更低,几乎要贴到试卷上,只留给他一个黑发柔软、脖颈白皙脆弱的侧影。
      这是一个无声的拒绝,也是一个无言的承认。
      岑晏看着她这副样子,没有再追问。他只是静静地看了她几秒,然后,也转回了头,拿起笔,在一张草稿纸上随意地画着什么,不再打扰她。

      下课铃声就在这时尖锐地响起,打破了教室里的寂静,也解救了几乎要窒息的易雪。同学们如同出笼的鸟儿,欢呼着开始收拾书包,教室里瞬间充满了喧闹。
      易雪几乎是立刻站起身,动作有些慌乱地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
      她需要立刻离开这里,需要独处,需要冰冷的空气来冷却她滚烫的脸颊和混乱的心绪。
      岑晏也慢悠悠地收拾着,他看了易雪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易雪背上书包,几乎是逃离般地快步走出了教室。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让她打了个激灵,却也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她独自走在暮色四合的校园里,耳边是同学们欢快的说笑声,更反衬出她内心的孤寂。

      岑晏的那个问题,像回声一样,在她空旷的心里反复激荡。
      “你好像……总是不太开心?”
      是啊,为什么不开心呢?她以为她早已习惯了这种状态,甚至将这种“不开心”当作了生活的底色。
      可当被人如此直白地点出时,她才惊觉,原来这种状态,在别人眼里,是如此的明显,如此的……值得一问。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壳很坚硬,足以保护内里的柔软。可现在才发现,那或许只是一种脆弱的伪装,轻易就能被一句带着暖意的关心所敲裂。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害怕,又隐隐夹杂着一丝她不敢深究的……酸楚的慰藉。
      原来,也是会有人注意到,她是不开心的。
      这个冬天,因为身边那个叫岑晏的男生的存在,似乎正变得愈发漫长,也愈发……复杂了。
      易雪将脸埋进厚厚的围巾里,试图阻挡这无孔不入的冷风,也试图藏起自己那颗因为一句问话而兵荒马乱的心。
      前方的路,灯光昏暗,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在冰冷的地面上,显得格外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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