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第二十七章 ...

  •   易雪是被架着离开医院的。具体是谁搀扶着她,是盛雪梅带着哭腔的劝慰,还是闻逢伊那双冰凉却死死攥着她的手,亦或是岑晏队里那几个红了眼眶、强忍悲痛的同事,她都记不清了。
      她的感官像是被一层厚厚的、隔音的毛玻璃包裹着,外界的一切声音、光线、触碰,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只有心脏的位置,传来一种尖锐到麻木的、持续不断的空洞感,仿佛那里被人生生挖走了一块,冷风正毫无阻碍地呼啸着穿过。

      她被带回了那个她和岑晏共同生活了几年的公寓。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门开的瞬间,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是他常用的那款薄荷漱口水的淡淡清香,是阳光晒过沙发套的味道,是……属于岑晏的味道。
      这气息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破了那层包裹她的毛玻璃,将血淋淋的现实重新推到她面前。
      “易雪,你先坐,喝点水……”盛雪梅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哽咽,试图扶她在沙发上坐下。
      易雪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甩开了她的手,踉跄着退后几步,背抵着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
      她的目光空洞地扫过客厅——玄关处并排摆放的拖鞋,一双深蓝,一双米白;茶几上他看了一半的刑侦小说,还夹着书签;阳台晾衣架上,甚至还挂着他昨天换洗的警用衬衫,在透过窗帘缝隙的光线下,微微晃动着影子……
      每一个角落,每一件物品,都在无声地、残忍地提醒着她,那个将这里称之为“家”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出去……”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过喉咙,“请你们……都出去……我想一个人静静。”
      “小雪……”闻逢伊上前一步,想要抱住她。
      “出去!”易雪突然爆发出一声近乎尖叫的嘶吼,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毫无预兆地决堤而出,“我求求你们……出去!让我一个人……一个人待着!”
      她的崩溃如此彻底,带着一种毁灭性的绝望。
      盛雪梅和闻逢伊对视一眼,眼中充满了心痛和无措,最终还是岑晏的一位年长些的同事,红着眼圈,哑声劝道:“让易法医……静静吧。我们在外面守着。”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关切和喧嚣。
      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以及易雪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呜咽声。
      她顺着墙壁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
      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却发不出太大的声音,只有绝望的气音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像一只濒死小兽的哀鸣。
      “你说让我好好活下去……” 她脑海里反复回响着岑晏弥留之际那句气若游丝的话,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灵魂上。
      “没有你……我怎么活下去……我怎么活下去啊岑晏……”

      命运的签,或许早就写好了结局。
      让他们相遇在寒冬,让她名字带雪,连他最终离去,也是在这样一个冰冷刺骨的季节。
      他们之间,似乎只有缘,注定没有分。
      那场短暂的、如同偷来的夏日告白,成了她贫瘠人生中唯一的、也是最终无法企及的回暖。

      从那天起,易雪把自己彻底囚禁在了这片名为“回忆”的废墟里。
      她拉上了房子里所有厚重的窗帘,阻隔了外面的一切天光。
      白天与黑夜失去了界限,时间仿佛凝固了。
      她宁愿沉浸在永恒的黑暗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假装他只是出了个长长的差。
      或许下一秒,钥匙转动的声音就会响起,他会带着一身风尘和熟悉的笑容推门而入,对她说:“小雪,我回来了。”

      她几乎不吃不喝,靠着本能在维持最基本的生命体征。
      大部分时间,她就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或者抱着膝盖坐在卧室的地板上,怀里紧紧搂着岑晏留下的那件警服外套。
      外套上还残留着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汗味,以及那种独属于他的、让她安心的气息。
      她把脸埋进布料里,用力地呼吸,试图捕捉那一点点正在飞速消散的温暖,仿佛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与他最后的联结。
      眼神空洞地望着被窗帘遮挡的、想象中的窗外,一动不动,一坐就是一整天,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在黑暗中等待一个永远不可能归来的旅人。

      有时,在死寂的深夜里,她会颤抖着拿出手机,屏幕的光亮在黑暗中刺痛她的眼睛。
      她反复地点开那个熟悉的聊天界面,往上滑动,找到一条条他曾经发来的语音消息。
      指尖悬在播放键上,需要积蓄很久的勇气,才敢按下去。
      “小雪,我下班了,你想吃什么?我顺路带回来。” 他的声音带着笑意,清朗而温暖,透过听筒传来,仿佛就在耳边。
      只是这一句,就足以击溃她所有伪装的平静。
      泪水瞬间汹涌而出,顺着苍白消瘦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光。
      她将手机紧紧贴在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听着,仿佛通过这种方式,就能穿越生与死的界限,再次触摸到他的存在。
      可是,语音播放完,周围依旧是令人窒息的寂静和黑暗。
      巨大的落差像海啸般将她淹没,让她哭得蜷缩起来,浑身冰冷。

      她的人生,从遇见他开始,才仿佛从漫长的寒冬中苏醒,窥见了一丝春日的暖意。
      而他的离去,则将她彻底打回了原形,甚至坠入了比以往更加酷寒的冰狱。
      每一天,都是寒冬,看不到尽头,也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名字是雪,注定一生与寒冷为伴吗?

      不知是第几天,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闻逢伊端着一碗几乎没动过的粥,站在门口。
      房间里弥漫着一种近乎腐朽的沉寂气息。
      借着门缝透进的微光,她看到易雪蜷缩在沙发角落,怀里抱着那件警服,脸深埋着,一动不动,像一座孤岛。
      闻逢伊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她轻轻走过去,将粥碗放在茶几上,发出细微的磕碰声。
      她在易雪身边坐下,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伸出手,极其轻柔地覆上她瘦削的、微微颤抖的脊背。
      易雪的身体僵硬了一下,没有抬头,也没有推开她。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沉重得能压垮人的神经。
      过了很久,久到闻逢伊以为她不会开口时,易雪的声音才从膝盖间闷闷地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彻骨的疲惫:“小伊……”
      “嗯,我在。”闻逢伊立刻回应,声音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她。
      “没有岑晏……我活不下去……”易雪的声音破碎不堪,每个字都耗费了极大的力气,“可是他说……让我好好活下去……我答应了他……我答应了他的……”
      这句话像是一个无解的枷锁,捆住了她求死的本能,却又让她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闻逢伊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她用力抱紧易雪,感觉到她嶙峋的肩胛骨硌得人生疼。
      “雪宝……”她哽咽着,“岑晏他……他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他希望你活着,好好地活着……”
      “是我害死他的……”易雪突然抬起头,黑暗中,她的眼睛红肿不堪,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癫狂的自责和痛苦。
      “都怪我!他这个傻子!为什么要替我挡……为什么啊!”她激动起来,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仿佛要将那蚀骨的悔恨和疼痛发泄出来。
      “如果……如果他没有认识我……他是不是就不会死?他一定还活得好好的……是不是?”
      “不是的!不是你的错!雪宝!”闻逢伊用力抓住她自残的手,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是易兴德!是那个恶魔!是岑晏他自己选择了保护你!因为他爱你啊!”
      “爱我……”易雪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残忍的笑话,泪水流得更凶。
      “爱我就是替我死吗?这算什么爱……这算什么爱啊!我宁愿他从来不爱我!我宁愿我从来没认识过他!我只要他活着……我只要他活着就好啊……”
      她哭得脱力,瘫软在闻逢伊怀里,像个迷路的孩子,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
      闻逢伊紧紧抱着她,陪着她流泪,心如刀绞。
      她知道,任何语言在这样巨大的悲痛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能做的,只有陪伴,只有一次次地告诉她,不是她的错,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她在自责和思念的炼狱里反复煎熬。

      这样的日子,不知持续了多久。
      易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下去。
      她瘦得脱了形,眼窝深陷,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神里没有任何光彩,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烬。
      她不再流泪,也不再说话,大多数时间只是抱着那件警服,静静地坐着,仿佛灵魂早已随他而去,留下的只是一具空壳。
      闻逢伊和盛雪梅轮流来照顾她,强迫她吃一点流食,帮她简单清理。
      她们带来的外界消息,比如易兴德已被正式逮捕,等待审判,比如局里为岑晏追记了更高的荣誉,这些都无法在她死水般的眼眸中激起一丝涟漪。
      对她而言,凶手伏法与否,荣誉高低如何,都毫无意义。
      那个用生命爱她、护她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直到有一天,闻逢伊在收拾房间时,无意中在岑晏的书桌抽屉最里层,发现了一个厚厚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笔记本。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出来,递到了易雪面前。
      “雪宝,”闻逢伊的声音很轻,带着试探,“这个……好像是岑晏的日记。你要不要……看看?”
      易雪空洞的目光,在接触到那本熟悉的、封面有些磨损的笔记本时,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她认得这个本子,是他用了很多年的。
      她曾经好奇问过,他只笑着说是一些工作随笔和胡思乱想。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粗糙的封皮,像触碰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她缓缓打开。
      扉页上,是他遒劲有力的字迹:“给我的小雪。”
      只这一行字,就让易雪的呼吸骤然停止。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一页一页地往下看。
      里面记录的,并不全是甜蜜的爱语。
      更多是零碎的工作反思,案件分析,偶尔夹杂着对时局的看法。
      但几乎每隔几页,都会出现她的名字。

      “今天小雪似乎心情不好,问她也不说。买了她喜欢的草莓蛋糕,看到她笑,我才放心。”
      “出现场遇到高度腐败的尸体,担心她会不适应。打电话过去,她声音很平静,反而安慰我。我的小雪,比我想象的坚强。”
      “逢伊说迟舟不见了,小雪很担心。那个组织水很深,希望不要牵连到她。得提醒她注意安全。”
      “易兴德……这个名字像根刺。必须彻底铲除,才能保小雪一世安宁。再难也要走下去。”
      “春天快到了。等这个案子结束,就向她求婚。想给她一个家,一个再也不用害怕的家。”
      ……

      日记断断续续,直到他生命最后几天。
      最后一篇,笔迹有些匆忙,却依旧清晰:
      “证据链即将闭合,收网在即。风险很大,但别无选择。小雪,如果我回不来,不要哭,不要自责。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保护你,是我的本能,也是我的选择。好好活下去,替我看看春天的样子。 —— 永远爱你的晏。”

      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大颗大颗地砸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了墨迹。
      但这一次,易雪没有嚎啕大哭,也没有崩溃嘶吼。
      她只是静静地流着泪,手指一遍遍抚过那些熟悉的字迹,仿佛能透过纸张,感受到他写下这些文字时的心跳和温度。
      他不是一时冲动。
      他从很早就开始担忧,开始筹划,开始将保护她作为自己使命的一部分。
      他的爱,不是轻飘飘的承诺,而是深思熟虑后的担当,是融入骨血的本能。
      他甚至早就预见了最坏的可能,并为她写下了最后的嘱托。

      “好好活下去,替我看看春天的样子。”
      这句话,比任何安慰和劝解都更有力量。
      它像一道微弱却执着的光,穿透了厚重的心墙,照亮了那片被绝望冰封的荒原。

      易雪抱着日记本,在黑暗中坐了整整一夜。
      天亮时分,第一缕微光勉强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苍白的光痕。
      她缓缓抬起头,望向那道光。
      眼睛因为长时间流泪和缺乏睡眠而干涩刺痛,但那双沉寂了太久的眸子里,似乎有某种东西,正在极其缓慢地、艰难地重新凝聚。
      活下去。
      替他看看,春天的样子。
      这或许,是她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也是他留给她的,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愿望。
      寒冬依旧漫长,但冰川之下,似乎有了极其微弱的、冰层碎裂的声响。
      活下去,本身,就成为了一场漫长而残酷的征程。而春天,还在遥远的、看不见的彼岸。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