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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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棕榕生得较其他的花丛矮小了些,枝叶扁圆又不会过于茂盛,刚刚好给风惊幔两只轱辘乱转的乌黑眼睛留了白泼了墨。她探着脖子张望着,站也不是蹲也不是的尴尬高度她竟毫不在意。
还好意思称什么筑梦师,许久未见依然毫无长进。秦恭俭干脆席地而坐,折下段枝叉来敲打着风惊幔的肩膀,“喂,我说……”
话未出口即被风惊幔一只手附赠了棕榕的叶片捂了他的嘴巴。她头也没歪一下,八辈子难得一见的专注神情盯着前面的甬路。
这丫头还是这么粗鲁,叶子入口不干净的。秦恭俭本能的还要啐一口,这次叫风惊幔把好好的一张嘴给生生捂实了。
甬道转角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极轻的,隐约伴有宫服摩擦的窸窣作响。
秦恭俭喉咙应景的一声“咕噜”。
为了喘气这是要口水和泥咽了啊。
绢纱宫灯烛火微弱,丢在浓到无从化浅的夜色中却倚风摇曳跳脱鲜亮。两名宫女将灯提在手里,头挤在一处掩口笑着说悄悄话。声音很低,头也压得越来越低,以至视线中出现了一双素色锦缎宫鞋二人还稍稍的顿了片刻。
这后知后觉的憨态与平日里的风惊幔倒有个七八分像。风惊幔早就注意到了来人,面容清秀,发髻挽得端庄齐整,看服饰品阶应该是掌事宫女。
被提点训导了几句,见掌事宫女走远了,两人继续朝着风惊幔藏身的花丛方向走来。
“柔绮姑姑这精神头真是无人能及,啧啧。”
“要我说,整日里这么端着累不累啊。“另一个用手轻拢了下烛火,神秘的笑了笑,脚下一步未停,接着道:“这些个日子里哪有不疲乏倦怠的,克死了两桩婚啊,命硬的人果然……,啊——”
秦恭俭耳力较惊幔差远了都听到了清晰的“嘎巴”一声,心下一凛,他的脚踝也跟着痛了起来。
“以前也没发现你还有听墙根的毛病呀。”
终于不用拽着风惊幔满宫乱窜了。秦恭俭舒舒服服的往紫檀椅里用力靠了靠,伸了个懒腰,道:“听说你疏于课业牵累同门,不仅众叛亲离还把你师父气成了乌眼鸡,哈哈哈,是不是真的啊?”
一粒葡萄掴在了他缉珠尖底靴的缎面上,“方才还感同身受来着,这么快就忘了?”风惊幔借宫女狠狠崴的那一脚敲打他道:“背后不可语人是非啊秦小公子。”
幸灾乐祸岂是那么容易收敛的,秦恭俭笑道:“哪里就背后了,我这可是当着面光明磊落的讲你是非,不算。”
但见一只箭杆脱手而出,“我是不许你说我师父坏话!”
略侧身即可躲过,秦恭俭却慌忙的从座中弹起将箭杆小心翼翼的接在手里,道:“扔什么不好,这个我可是做了好几天的。”边说边抚摸着箭身,生怕风惊幔嘴里喷出的葡萄汁水弄脏了他的宝贝。
风惊幔这才注意到,她身后好大一张案几之上铁器木料走绳等工具铺排得层层叠叠还不失章法。她仔细的望了秦恭俭一眼,道:“好几天?是好几个晚上吧。”
眼周的幽黑之气是由于梦魇还是少眠,对她来说一望便知。
“横竖噩梦惊扰,干脆不睡了做点手艺活儿还不会被发现。别人是鱼目混珠,公子你这是夜猫子装倒霉蛋啊。”
风惊幔纵身坐在了案几上,两条腿恣意的悠荡着,手里擎着一大串青翠欲滴的葡萄直接上嘴且不吐葡萄皮的吃法秦恭俭从小看到大。
揉了几下眼睛,秦恭俭蓦地回头道:“原来你这一路东闪西挪的是为了暗中观察呀。“
“不然呢?你以为我是你啊。自家门里鬼鬼祟祟。“
“我那是迁就你。“秦恭俭重新握了箭杆在手里,接着道:“观察一路了盯了那么多人看这会儿才想起来看我一眼,我真是怀疑你这只鸟长没长良心。”
是,你长良心了,无奈心脑长势良莠不齐。风惊幔心下想着,还有正事切勿耽搁了,便道:“对了,也不晓得这个时间合不合适,姑且碰碰运气,你叫人送些花儿过来吧。”
“就知道我的善良都喂了狗!”秦恭俭嘟囔着,一脸大写的不悦生怕别人瞧不见。
宫人将花送了来。秦恭俭接过时还抿着唇打量着花束似是要捣烂了拿去做花酱,摆了两下后将几朵香气馥郁的花儿小心的抽出来置在一边。
风惊幔看在眼里不禁失笑,骤然夺过他手里的花揽在自己怀里,“就你这张脸还用仔细瞧?你有没有做梦做了什么梦我会不知道?”
她歪着头用手指了指秦恭俭胸前,又道:“我说你行事鬼祟是因为你在寑殿内——偷做弓箭。”话音未落便睁圆了眼睛食指指向秦恭俭下巴,狡黠一笑又不容丝毫置喙。她了解,秦恭俭不喜摆放书屏,盛有工具物料的器具又非普通的桂圆木箱而是脱胎漆器工艺制作的雕花书箱,不是掩人耳目又为何?
蓦然惊顿下,秦小公子随即舒挑双眉,“咳咳,是,你知道。你还知道已经入夜了那还不赶紧走?”言罢拿起腿来径直走出去了。
喂喂?就这?
就没见过这家伙会有哪句话掉在地上捡不起来。
偌大的一捧花多少有点遮挡视线,臭小子还走得飞快,宫女也没见他这么使唤过。
转过疏影层叠的花溪池再沿着青纹石子路向前,头顶上成片盛开着的苏荟藤浮在夜色之中灿若银河。这无疑是宫内最沉静的一条路,位置遍远鲜有人涉足,却未感丝毫的空寂荒冷。与之相反,排布置景均是设计极巧并有专人精心打理的。
自风惊幔幼年在宫内短住之时起至今未有改变。
重要的是,没有缘由。
君上和君夫人不喜欢他。
可这等养尊处优悠游自在的状态怕是云洲唯一的公子秦恭俭也只能望其项背了。这个,这种不喜欢我也想要。
风惊幔没出息的暗想着,不由得出了神。
一个温婉空灵的声音传来,“看你这神色哪里像来探望人的?”眼前的少年双眼含笑,眸内水汽清凝,左眼角下一粒极小的泪痣,面庞秀气略显病态的苍白。
璃幻的气色怎会这般的好?风惊幔愣起神来一波接着一波竟然毫无缝隙。
“近来睡眠好多了,我也觉得奇怪。你一定是看出来了。”璃幻轻声笑道,一边整理着手中的花束插入琉璃瓶。
璃幻居处的布置陈设与秦恭俭的截然不同,银漆雕窗,雪白粉墙,若脱轴的素练于远近起落间一倾而下。
风惊幔时常担心会在屋内玩耍到如雪盲般恍惚。对于她的担心,秦恭俭罕有地觉得极是。花,于璃幻是心情,于他二人,许是色彩的层次。
花朵在他手中仿若接续了生命一般顷刻间开得更盛了些。非肉眼可见,风惊幔却辨识得真切。她有一瞬间恍惚的以为自己莫不是眼花了。
秦恭俭拾起璃幻刚刚抽出的几枝花拿近了轻嗅着,不解地道:“这几朵没什么香气啊,也不觉得味道哪里怪异,怎么也入不了你的眼了?”
璃幻用剪刀修剪着花枝,轻描淡写地道:“不喜欢冰蓝色而已。那颜色,有些绝望。”
后一句话压低了音量,似是说给自己听的。秦恭俭只觉得他眼光不佳,毕竟云洲没有蓝色的花朵,浅浅的冰蓝色也并不多见。那几朵开得蛮好的,带回去给宫女姐姐制成软糯香甜的鲜花饼正合适。
“怎么你在他身边就这么安静,在我院里吃都堵不住你嘴?”
“当然是近墨者黑。”
夜深了,二人不忍打扰璃幻休息,告了辞。或者说,深更半夜的在一个常年难有好眠的病人面前掐架确实不合适。
璃幻是风惊幔的第一个病人,在她还没有成为筑梦师的时候。她知道,她总有一天会走进璃幻光怪陆离的梦境里,总有办法会治愈他因噩梦缠身而每况愈下的孱弱身躯。
她等得焦急盼得迫切,还有一个原因,璃幻只肯接受她一个人的羽毛。
羽毛是梦师族类最重要也是最玄妙莫测的法器。将融汇梦师骨血灵气的羽毛带在身上,此梦师便可视梦主的梦中景况如身临其境,甚至窥见梦主自己都无法见到的景象。当然,此法务必要依梦主本人意愿方可为。提及玄妙之处,法器可达到的效果会因梦师的功力及慧悟根结的差异而大相径庭。
“你是不是傻?这次在宫城之内只是普通的取梦,近距离依愿施术就可以了,否则,梦师不都成了拔光了毛的秃鸟?”风惊幔对于秦恭俭的疑问解答得还算耐心。
“秃鸟!”秦恭俭张了张嘴,这实在是让人目不忍视。不,想都不敢想。
风惊幔言罢轻轻拔掉了樱桃的果蒂,轻轻地放在果盘边,轻音道:“我的羽毛,少一根都是要了命。真疼啊!”
秦恭俭立刻安慰道:“没事没事,我想你差不多该拔来送人的已经都拔过了。那个疼多半要去见鬼了。来,这道金桔姜丝蜜是特意叫人给你做的,还是热的,快尝尝。”大概也是来了兴致,他手上不停的给风惊幔布菜,还梦东梦西的问了一大堆。
“你放心好了,璃幻近来的确没有噩梦侵扰,身体也在一天比一天好,没有毫厘回返之像。虽然——”风惊幔说到这顿了一下,无奈的摊了摊手,“我实在给不出令人信服的解释。”
风惊幔说没有解释,那就是没有。秦恭俭对她向来是玩笑时明呛暗怼,正经事从未怀疑。
整张的花梨理石大案全都用来摆放珍馔佳馐不说,一地的鲜果奇蔬都快没有下脚的地儿了。直吃得灯火萧索,天光渐明。
终于想起来回楚云殿了。倒不是因为吃好了,而是苦熬了整晚的梦师们这个时辰应该刚刚睡下。
秦恭俭已经歪在软塌上睡熟了,嘴角向上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像个孩子一样。也不知道嚷嚷了整晚不肯睡觉的是谁。他做得到。只是此时由不得他。
风惊幔默念心诀用手指画了一个符咒,秦恭俭胸前一簇灵光乍现,待勾勒得清晰些得见一片清幽洁白的羽毛。
做个好梦吧。
风惊幔想,自己也可以美美的做个好梦了。吃得这么开心了,那就,愿自己梦见七师兄吧。
踏进殿门,刚要转向偏殿的方向,她就知道梦是做不成了,下半场在这等得也是有够辛苦。她伸手拉了一把垂在面前的棕绳,是实的。遂将绳索用手肘捥了个花结纵向一跃,顺势被提向树干顶端。四周草木葱茏,冠处枝繁叶茂,嗯,这棵树选得不错。
“啊——”
风惊幔结结实实的摔在了地上。什么情况?
头顶上传来足以憋出内伤的坏笑。
此时若不能破口大骂怕是憋出内伤的不止上面那两只,无奈更澜人静针落有声,制造声响绝非上策。真苦了落地那一声惨叫的音量收得有多反鸟类。
“我就说她铁定会摔下去,怎么样?赌输的替写课业本不能赖账啊!”殷桑那一脸得意捧下来洗洗晾干怕是比课业本还要重。
殷檀嘴唇动了动。这个不是唇语的唇语意思就是:你还真不让我失望啊。加。你一定知道我想说什么。
任凭树叶枝杈参差披拂旁逸斜出,鸟类于其上坐卧起居亦不在话下。天性使然。
风惊幔选了个粗壮平直些的树杈坐稳后整理了一下额角的垂发,一脸无辜地道:“绳子都松了你说我怎么能不摔下去你说?”
一句话换来两兄妹比宫城内甬路的铺法更复杂的表情,三分无奈七分惊讶总之十分无语。
“您,说这个,有点谦虚了。”殷桑放慢了语速眨巴着眼睛似有心提点,最终还是放弃了,依旧慢慢地道:“谁还不是只鸟啊?”
言罢与殷檀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用小臂做了个煽动翅膀的动作。
“啊……”她再不想起来点什么干脆冬天冻死在云洲算了,还南飞什么呀飞。
“嗯,有道理。这么懂得道理不知道天亮了吃东西不方便吗?”风惊幔瞬间秦恭俭附体,心中却想:两个坏透了气的家伙,我不就是忘了自己还能飞了吗?还拿我打赌,都是鸟看不起谁呢?居然还吊下一根绳子来诓我。
风惊幔撅着嘴巴狠狠地看着他俩,取出左一包右一包冒着香气的吃食,道:“也不怕我一屁股坐坏了平白没的吃。”
殷檀接过她递过来的桂花糖蒸栗粉糕,冲她咪眼笑道:“怎么会,你是谁啊?命悬一线先护食的主儿。”
风惊幔咬了咬嘴唇,伸出手去,刚好迎上殷檀击掌的手。
清脆的击掌声被丢进来的一块水晶柿饼直接夹哑了,“先说说,外边情况如何?”殷桑道。
“症状多见神色倦怠眼底幽黑,偶有步履乏力,看上去与噩梦所至的夜难安眠无差。不过有一点与公牍记录有出入——”没有一个字的起承转合却被风惊幔讲得无比自然,边说边将沾了柿饼果肉的手在殷桑衣襟上同样自然的擦拭着,“也并非所有人都会受噩梦侵扰。”
殷桑追问道:“当真?你是在灯下仔细观察的?”
回道:“摸着黑远远瞧见的。”
听上去有些像玩笑,风惊幔眼前闪过掌事宫女那张脸。
羽族大多夜视极佳,但她确信,心眼为上,外界传递的表象仅为其次。她更确信,有些细节是无法掩饰的。
不知道师父看见这几名平日不省心的弟子大快朵颐还不忘心系术业会不会感动得老泪纵横。
风惊幔道:“梦象过于零乱,设阵聚梦已毫无帮助,所以我才偷溜了的。我总感觉,还有比错综复杂的梦象更棘手的事。”
“你的聚梦反馈还真是快啊。不过,复杂或许是好事哦。“殷桑略显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复杂的事情才好——简——单——办。”
风惊幔道:“简单办?师父该不会是打算直接筑新梦以助眠吧?”
殷檀也觉得此种做法少不得有些敷衍,道:“虽不是治本之法,可奈何病急,一众声音只求立竿见影。”
风惊幔听罢不觉也打了个哈欠。嗯,困点。
若是最后这么个玩儿法就能了结那确实简单了。区区筑梦这等小事还不是信手拈来。
白日天光长,但睡无妨。三人横七竖八姿态各异的铺开来睡了一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