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缰》周绥

10、Chapter 10

　　夜幕降临时，巴拿山上的城堡都亮起了灯火。同事们已经集合准备下山回去，却没有找到陈斐。吃晚饭的时候，陈斐的“跳楼机综合征”还残余着些许“后遗症”，吃不下饭，便说要自己出去走走，再逛一逛。
　　可这一逛，就不知又逛去了哪里，连电话都不接。
　　这会儿，天又开始落雨。余数有了昨日之鉴，今日便是全副武装。他撑起伞，便让其他同事先下山去，他自己去找。陈欣担心，本想留下来一起找，但被余数打发了下去，只说：“别小斐找到了，又把你给丢了。”
　　傍晚时分，法国村里的旅人都三三两两地下山去了。山顶上，少了许多人，整个小镇都静悄悄的，白天里熙熙攘攘的小路都变得十分空旷。
　　余数撑着把黑伞，走在石头铺成的斜坡路上。他一条一条胡同地寻过去，最后在一个亭子里找到了陈斐。那是一座铁艺的亭子，旁边的店门口还有一个秋千椅。陈斐坐在亭子里，头靠在镂空花雕柱子上。看他呼吸平稳，似乎已经睡着了。
　　余数拿出手机打给陈欣，要他们先回去，自己则收了伞进到亭子里，坐在了陈斐的旁边。
　　夜色渐渐深了，陈斐醒来的时候，看见身上搭了一件白色的衬衫。他向旁边看去，正巧就看见了低着头，睡得快要倒下的余数。
　　陈斐把余数晃醒，把衬衫还给了他。余数刚睁开眼，就打了一个喷嚏——山上昼夜温差大，这会儿已经开始冷了。
　　“还不回去吗？”陈斐看着天色，疑惑道。
　　余数还尚且有些懵，被陈斐这么一问，才反应过来，说：“已经回去了，我让他们先走了。”
　　陈斐哦了一声，抱着手臂，说：“那咱们怎么办？”
　　余数揉揉眼睛，问道：“现在几点了？”
　　陈斐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答：“快九点了”
　　余数思索了一下，说：“住山上吧。这旁边就是美居酒店。”
　　陈斐点点头，伸手给他，把他拉了起来，道：“那就走吧。”
　　巴拿山法国村的美居酒店是城堡式的，很漂亮。进到酒店后，陈斐在四处张望，余数便去开房，对前台直言要两间。
　　前台小姐的英语还算不错，查了一下客房后，说道：“没有了。只剩下一间大床房了。”
　　余数瞬间懵了，没想到这种只会发生在小说电视剧里的桥段，竟会在这里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关键偏偏此时自己还什么都不能对他做！
　　陈斐看了一眼余数，接口问道：“那标间呢？”
　　前台小姐摇摇头，说：“只有一间大床房。
　　陈斐又看了一眼余数，耸耸肩，无所谓道：“那就大床房吧。”
　　余数：“……”
　　陈斐领了房卡，连了酒店的WiFi，就要上楼了。而余数内心十分忐忑地跟着陈斐进了房间，满脑子里想的竟然都是陈欣画的那张工口图。
　　这间大床房是个阁楼房，陈斐走到窗边把窗帘拉开，正对着就看见了法国村中央的那座教堂。
　　“视野不错。”陈斐低声赞了句，又把窗帘拉好。余数靠在墙上抠墙皮，视线一直跟着陈斐。
　　“洗澡吗？”陈斐走到在床边坐下，问道，“你先？还是我先？”
　　余数回过神来，连忙摆手，耳朵都红了半截，说：“你先吧。我等会儿再洗。”
　　陈斐欣然点头，起身就去了卫生间。
　　余数坐在床边，听着浴室里窸窸窣窣的声音，整个人都不对劲了，只觉得头脑发涨，热得都要冒出青烟来。
　　小斐在脱衣服！小斐在洗澡！小斐等下要和我睡同一张床！余数满脑子都在回荡着这三个大大的感叹号。
　　陈斐从卫生间里出来时，还带着一身热气，熏得衬衫有些透明。他叫了三声余数都没应，于是直接走过去拍他，奇怪道：“怎么了？该你了。想什么呢？刚才怎么叫你你都不回答。”
　　余数一乍先把自己吓了一跳，连忙起身，道：“没，没事儿。就……想了点儿事儿。”
　　陈斐哦了一声，不作答，在双人床的一边躺好，窝在床上玩手机。余数又看了他两眼，而陈斐纳闷地瞥过来，余数这才赶紧拐去洗澡。脱光了衣服之后，打开蓬头，余数却没什么心思仔细洗，再加之这几天每天都洗，他草草冲了一会儿，就出来了。
　　陈斐在余数进去洗澡的这段时间里，并没有睡着，也没有装作睡着。余数躺上床之后，他就背对着余数玩手机，大概是在刷微博，也不知道他都刷到了些什么。
　　余数把台灯关上，漆黑的房间里就只剩下陈斐手机屏幕的光亮。余数侧身问陈斐：“你不睡吗？”
　　陈斐头也没回，只说：“你睡吧。在外面那会儿睡得，我现在还不困。”
　　余数默然，闭上眼睛想睡觉，却也怎么也没睡着。他不自觉地翻了好几个身，陈斐觉得不对，就转过上半身来问道：“你怎么了？”
　　余数伸手揉揉额头，瞥了眼陈斐，看他转过半个身子，手里的手机还亮着，荧荧的光映在他的脸上，像是给他镀了层光圈。余数深吸一口气，感觉心跳快从胸膛里蹦了出来。他暂且安抚了一下情绪，伸出手把陈斐往怀里一搂，就说：“好了。睡吧。”
　　陈斐：“……”
　　这算是什么习惯！陈斐有些抓狂，挣扎了一下，但余数手劲大得很，他愣是没撼动一丝一毫。陈斐拿手肘怼他，又踢了他一脚，道：“干嘛？拿开！”说得厉声厉色。
　　余数和陈斐较着劲儿，又收紧了手臂，无辜道：“我不。我就是睡觉不抱着点儿什么睡不着。”
　　“放开！”陈斐道。“你自己抱枕头去。”
　　“那我枕什么？”
　　“那把我的给你。”
　　“嘿，那么麻烦干什么。都是男人，抱一下能怎么样。”余数没皮没脸地说道，还厚颜无耻地把腿也盘道到了陈斐的腰上。他说完打了个哈欠，又继续道：“别闹了，啊。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回酒店，晚上要回国了呢。”
　　陈斐无奈，又挣扎了几番没能动，也只好听之任之。没过多一会儿，余数微弱的呼噜声在陈斐耳边响起。他轻叹了口气，把手机放下，看着余数睡着的样子，无奈得笑了。他伸出手还想试图抱着他的这人，但他伸出手只是摸了摸余数的头，就闭上眼睛睡了。
　　翌日余数醒来，床上就只剩下他一个人。起初留在山上时，陈斐身上没带什么东西，也就一部手机。余数收拾了一下，就赶紧下楼去退房。
　　小斐不会生气了吧？余数心想，急急忙忙出门去找他。他担心陈斐就这么直接自己下山回去了，他开始恼自己了：怎么就这么忍不住呢——也不知这是余数这几天来第几次想扇自己大耳刮子了。
　　巴拿山的清晨，雾气都在山顶的地表上，抬头就能看见城堡的塔顶，仿若置身十九世纪、二十世纪的欧洲。余数走在石头路上，可见度不过十米。他找了两圈没找到陈斐，有些丧气，就想算了，给他打个电话问问吧，只要回去了就好。
　　余数转悠着，又转到了教堂前的喷泉广场。他给陈斐拨出电话，就听见安静的清晨里周围响起了连续震动声。
　　陈斐接起电话说了一句“喂？”，就从雾气中走了出来，来到了余数的面前。
　　“去哪儿了？”余数舒了一口气，把手机收了起来。
　　“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开开嗓。”陈斐道，“正想回去。”
　　“还以为你生气了先下山了。”余数故作轻松。
　　陈斐笑了，过来搭着余数的肩膀，说：“你该不会是把我代入成你哪个小男朋友了吧？”
　　余数赧然，摸了摸鼻子，道：“没有。怎么会？你就是你。”
　　“我是什么？”陈斐打趣道，“‘不一样的烟火吗’？”
　　陈斐看起来情绪不错，昨日的阴霾一扫而空。而余数打了个哈哈，只想换个话题。“你每天都出来开嗓？”
　　“嗯。”陈斐点点头，“晨功。总不能在酒店里‘嚎’。”
　　余数忍俊不禁，又道：“看你昨天打电话还给人唱了一段。”
　　陈斐点点头，斟酌道：“一个学生，说要……‘提前毕业’，想再听听我的戏。”
　　余数点头。“你昨天唱的……是三国里周瑜要杀刘备那段吧？”
　　“对。”陈斐回答道，“就是‘刘备娶亲’那里的后半部，这段叫《甘露寺》，是鲁肃劝孙权不要杀刘备。”
　　“三国里你喜欢谁？”余数问道。
　　“周瑜。”陈斐不假思索。
　　“不过还真别说，你很适合演大都督！”余数两只手对着陈斐不住比划，还框起一个画框对着陈斐的脸，眯缝着眼睛想象着。“‘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太像了！——你唱过周瑜吗？”
　　“周瑜是小生，我是学老生的。”陈斐解释道，又话锋一转，说：“但周瑜的我也会唱一点。要听吗？”
　　“听！”余数干脆道，“必须听！”
　　于是陈斐三步并两步走到余数的前边，转过身来正对着他，说：“那我就给你唱一段《壮别》吧。赤壁之战的前夕，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