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雀》灼尔不烦

1、chapter 1

　　她不是笼子里的鸟。
　　笼子里的鸟，开了笼，还会飞出来。
　　她是绣在屏风上的鸟，
　　年深月久了，羽毛暗了，霉了，给虫蛀了，
　　死也还死在屏风上。

　　——《茉莉香片》

　　chapter 1

　　夜色旖旎，清白窗纱在晚风拂动下舞动起撩人心弦的频率。月光透过薄纱倾泻进来，晦暗地窥探着卧榻上辗转厮磨的两人。

　　林雀眼角泛红，双手被禁锢在头顶，他喘丨息着呼唤身上的人。

　　“嗯…辞风……啊…慢…慢点……”

　　完整的句子到了嘴边，却随着动作成了细碎的呻丨吟。

　　身上的人黑发蓝眼，深深注视着他，似乎要用目光将他吞噬，接着俯下身来，与他唇瓣温柔相依，情丨欲难抑，随后意识沉沦消散……

　　林雀被闹钟的声音叫醒。

　　他努力从梦中的场景抽离出来，茫然地看着天花板，室内的陈设和梦里一模一样。
　　半晌，他低头看了一眼，然后把脸埋进了枕头里，压低嗓子尖叫了一声。

　　又是这样的梦！

　　做梦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但奇怪的是林雀总梦见在不同的场景下和同一个人……更奇怪的是，梦里那个人分明是他的暗恋对象叶辞风！

　　一阵亵渎的罪恶感油然而生。

　　林雀百思不得其解，明明自己连恋爱都没谈过，为什么总做这样的梦？

　　他心乱如麻，梦里他熟练地扭送腰肢渴求爱抚的样子，连自己都叹为观止，难道自己真是色中饿鬼转生？

　　“叮咚——”

　　手机提示音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林雀打开界面，一条来自陈迪的消息弹了出来：

　　【考试别迟到，速来！】

　　林雀甩甩头，把梦境的余韵从脑海中驱赶了出去，回复了几个字：

　　【十分钟！】

　　退出聊天界面，林雀突然发现手机桌面上多了个AI恋爱软件。

　　他揉揉眼睛，仔细瞅了瞅。软件图标上，蓝色背景里浮着一团白云，枝桠上蹲着胖乎乎的麻雀剪影，图标下清晰的写着几个字：“云雀—AI恋人”。

　　“我有下过这个app吗？”

　　林雀喜欢熬夜，经常捧着手机玩到睡着，口水流到屏幕上，凌晨三点误触到给朋友连打十几个电话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以至于好基友陈迪已经养成了一入夜就拉黑他的好习惯。

　　考虑到自己梦中的种种行为……无意间点开应用商店下了个app什么的……实在太有可能了。

　　于是林雀长按——删除，一气呵成，丝毫没放在心上。随即鲤鱼打挺从床上起来，两分钟搞定洗漱，换好衣服，背上“祖传的”棉麻斜挎包，穿上帆布鞋，对着屋内喊了一声：“我去学校啦！”便打开门飞了出去，门后的小挂件“甜瓜先生”因为开关门的动作360度翻了个圈，刚随着惯性摆了回来，门又“唰”地一下开了。

　　林雀去而复返，在门口的穿衣镜前仔仔细细审视着自己。

　　镜子里的人很年轻，白色T恤配上南瓜色衬衫外套，牛仔裤配白色帆布鞋，一张脸上充满着独属于学生的青春气。他对着穿衣镜理了理脑袋上几搓不听话的翘毛，随后端端正正站好，清了清嗓，对自己说：“林雀，你是本世纪最伟大的画家，区区小考，不足为惧！走了！”

　　随着门再一次关上，屋内变得安安静静，只有承受无妄之灾的“甜瓜先生”又360度转了个圈。

　　“小麻雀！去学校啊？”
　　“杨叔早上好！”
　　“林雀今天这么早呀。”
　　“早上好王婶儿，今天有考试。”
　　“考试加油啊，没吃早餐吧，来吃个包子！”
　　“谢谢李阿姨！”

　　林雀长相阳光乖巧，性格招人喜欢，又是个孤儿，他一双眼睛真诚地看着人的时候，能把人心都看化了，惹得人母爱泛滥，因此街坊邻居都对他特别照顾，一路走完手上已经被塞满了各种被投喂的食物，还都是他喜欢的。

　　他一直认为自己运气很好，高中毕业后出了车祸昏迷了一阵子，结果醒来收到了自己喜欢的学校的录取通知书。这家意大利的学校是全球艺术生最向往的天堂，但却不招华人，每年只有一个特招名额，今年却额外加了一个，于是他和陈迪就成了这一届美术系唯二的华人学生。

　　另外，学校今年开始对优秀留学生有租房关照政策，于是在陈迪介绍下，他住进了现在的房间。
　　楼下是各种餐饮小店，短短一条街就有三家是华人开的，杨叔、王婶儿、李阿姨，每个人都对他很好，他在这里生活学习非常放松，丝毫没有异国他乡的不适感，只不过他对以前的生活也没什么印象就是了。

　　——

　　一上午的小考紧张又漫长地度过了，随着午休铃声，学生们沸反盈天，纷纷抱怨着今天的考题太抽象。
　　林雀咬着盒装果汁的吸管和陈迪来到食堂吃午饭，看着对方像被考试抽干了精气一样趴在桌上，他不禁问了句：“你还活着吗？”

　　陈迪顶着两个黑眼圈，看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说：“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靠天赋吃饭啊，精力和灵感都爆棚的怪物能单开一个班吗？”

　　“你少装，能特招进来的人天赋是最不值一提的，你什么样我就什么样。”

　　结果陈迪不屑地“嘁”了一声，说：“人和人是有差距的，每年特招名额就一个，凭什么我们这一届为了你破例？又为什么次次奖学金都只有你林雀有资格拿啊？等会，说到奖学金……”陈迪突然坐直了，神色严肃：“青云集团赞助的奖学金项目，是不是批下来了？”

　　林雀吸了口苹果汁，丝丝清甜的液体浸润喉咙：“嗯。”

　　“你通过了？”

　　“是啊。”

　　陈迪一拍大腿，愤恨不已：“靠，我特么没过！这个月我粮仓见底了，我不管今天这顿你请啊！”

　　青云集团财大气粗，这一次的奖学金丰厚程度令人叹为观止，够普通学生吃上小半年了。

　　陈迪伸出一根手指戳着林雀的脸，大有想靠一根手指将这个毫无人性的奖学金霸主给暗杀的趋势，结果因为对方皮肤太好又再次破防。他摸了摸自己满是痘坑的脸，无奈叹气：“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怎么你细皮嫩肉的像个少爷似的，上帝到底给你关了哪扇窗啊？”

　　林雀笑了起来，不以为意地说：“可能是‘下雨时因为没有父母帮忙关’的窗吧。”

　　“……请不要用这么天真无邪的表情讲关于自己的地狱笑话，我真的会感到很罪恶。”

　　最终这顿饭陈迪还是决定自己买单了。

　　学校的图书馆是个打发时间的好去处，林雀喜欢这里的装潢，大面积的胡桃木书架，复古的教堂式穹顶，彩色玻璃让阳光像被调色盘过滤过，让人想起霍格沃滋，他有时候一坐就是一下午。
　　一个好的画家，必须配备足够的文学素养，他坚信这一点。

　　林雀穿梭在排排书架里，终于在书架上找到了自己想看的书，他眼神一亮，便伸手去够，猝不及防和另一只修长的手碰到了一起。

　　“啊，不好意思……”
　　他中文脱口而出，突然想起对方可能听不懂，刚一扭头，心脏却漏了一拍，随后猛烈地跳动起来。

　　是叶辞风。

　　蓝宝石耳钉在细碎的黑发下若隐若现，与之相得益彰的 ，是梦中那双深蓝的眼睛。

　　此时此刻，眼前的画面不断在虚实之间交叠，午后的阳光从窗隙照进来，从叶辞风的发间穿过，落在林雀的眼底。
　　蓦地，他感到脸上开始发烫。

　　叶辞风将书从架子上抽出来，递给他：“你想要这个？”
　　温磁的声线乘着风淌进了林雀的耳朵，酥麻的感觉如细小的电流从胸口的位置蔓延至全身。
　　他一时愣了神，直到叶辞风叫了他一声。

　　“啊对……是，谢谢……”
　　他伸手去接，指尖无意与叶辞风的相触，一瞬间，脑海里涌入太多无法言说的画面，太阳穴猛地跳了一下，有些头疼。

　　“你还好吗？”
　　耳畔响起叶辞风的声音，林雀定了定神，声音有些发颤：“没事，可能有点困。”

　　忽然，他意识到什么，抬头问道：“你知道我的名字？”
　　“当然，林雀。”叶辞风冲他笑了笑。

　　叶辞风的五官融合了西方人的立体和东方人的韵味感，原本是清冷的长相，但笑起来的时候却好似冰川消融，令人如沐春风。

　　心中的雀跃难以平复，林雀将书抱在胸前，低头抿住嘴，抑制上扬的嘴角。

　　在座位上打盹的陈迪正好醒来，瞅见这一幕，嘴角歪到了后脑勺。

　　叶辞风——哲学系研究生。
　　校园贴上「“最想和ta谈恋爱”综合排行榜」第一名。
　　虽然不知道他是中国和哪国的混血，但相貌身材完美踩在了东西方共的同审美点上，性格还随和好相处，和任何人都保持在礼貌的距离，从不在社交软件上发言，为人十分低调神秘。
　　公认评价：爱上叶辞风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自从林雀第一眼见到叶辞风，便不可自拔地喜欢上了，但也是从第一眼开始，他便在每个夜里做着关于叶辞风的、旖旎不重样的梦……

　　陈迪贱嗖嗖地移动到林雀身后，诙谐地低声吹了个口哨：“哇哦，张爱玲的《倾城之恋》诶～”

　　林雀吓的一激灵，差点叫出了声。

　　陈迪犯贱得逞，捂着嘴笑得前俯后仰：“看你笑得不值钱的样！喜欢怎么不追啊，这可不像你的风格。”

　　遇见喜欢的一定要努力争取，管他结果如何，先做了再说，万一有惊喜呢？
　　这是林雀的人生信条。
　　包括当时申请特招时已经被告知名额没了，但林雀还是不死心地辗转多次寄出了信件，才争取到入学机会。

　　面对叶辞风时他第一反应也是主动出击，但是……

　　林雀：“我一看到他就莫名其妙心里发慌，手都会抑制不住的抖。”
　　陈迪：“我懂，恋爱使人胆怯。”
　　“……”

　　“不是那种！我形容不上来，就好像有点低血糖一样，不是不敢，是发慌，你能懂吗？”
　　“我懂，我真的懂。”

　　“……算了。”林雀白了他一眼，继续说：“最主要的是，自从见到他之后，我就总是做些奇怪的梦。”
　　“什么梦？”
　　“就是那种……只有两个人的。”
　　“嗯？”
　　“……就是，”林雀难以启齿，支支吾吾暗示了半天：“那种不太方便说的，比较私密的，穿的比较少的……”
　　陈迪眯着眼睛，听他声音越来越小，恍然大悟道：“春梦啊！”
　　一嗓门吸引了不少目光注视过来。

　　“你小点声！！”林雀赶忙去捂他的嘴，心虚地朝叶辞风的方向看了一眼，还好，他正戴着耳机专心看书，似是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陈迪似笑非笑，讥诮道：“看不出啊，你平时一副纯爱战士的样子原来都是装的啊！”
　　“滚……”

　　林雀有些恼，把反复做梦和脑子总闪过一些画面的事跟他删删减减地说了一遍：“反正情况就是这样，我感觉还是稍微保持距离会好一点。”

　　“那也太惨了吧，年纪轻轻就吃暗恋的苦。”陈迪听完深表同情，突然他福至心灵，说：“我有个办法帮你调理一下。”
　　“什么办法？

　　只见陈迪神秘兮兮地掏出手机拿给他看，屏幕上是当下时兴的一个AI恋爱软件，只需要给AI输入想要的性格设定就能自动生成人物，陪你聊天陪你谈网恋。

　　“怎么样，这招曲线救国，先拿AI练手，熟练后直接一举拿下现实男神，天才吧！”
　　林雀面无表情对兴致勃勃地陈迪撂下一句：“……对你抱有错误的期待是我的命运我了解。”

　　心里思绪混杂，图书馆是待不下去了，林雀借了书准备离开，临走还悄悄看了叶辞风一眼。
　　陈迪赶忙追上去，压低声音喊到：“等等我！”

　　他们身后，叶辞风不动声色地抬眼，视线凝聚在挎着帆布包和陈迪追逐着走图书馆大门的林雀身上，那目光深沉异常，令人看不透。

　　片刻后，叶辞风起身准备离开。

　　坐在旁边的一个女生却叫住了他，借口搭话地对他说：“同学，一会就是高峰期了，要我帮你留着位子吗？”

　　和她同时开口的是耳机里一道低沉的男声，裹挟着几千公里外山峦的风响：“沈家最后的几个残党抓到了，少家主，要留活口吗？”

　　平和的校园图书馆里，夕阳自穹顶的彩色玻璃泄下，叶辞风低头看着女生泛红的脸颊，彬彬有礼地笑了一下，随后缓缓开口道：

　　“不留。”

　　枪响破开山谷的寂静，血雾与脑浆飞迸，随着蒙眼跪地的人一个个倒下，乌鸦呕哑盘旋，咏唱着又一个命运的循环。

　　第二天一早。

　　又是一夜春宵梦。

　　林雀看着手机里再次出现的“云雀AI”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