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塔兰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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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山林尚未褪尽夜色，萨瓦尔村却已传来牲畜的低唤。
院中，卡姆正牵着那头性子倔的老马来回绕圈，试图把辘轳旧车安稳地拴好。车轴咯吱作响，仿佛在预告一段新的旅程。
屋门被轻轻推开，阿丽娅背着包袱走了出来。
她打理好整洁的外袍，米色长纱垂至胸前，头巾压低了些，戴上薄面纱，只露出一双澄澈的眼睛。
“行李都带好了？”卡姆问。
她点头，手指自然地握着包袱带，未多说话。
厨房里传来一阵细碎响动。玛妮婆婆走出门，手中抱着一包干果和热馕，用帕子层层包好，递给阿丽娅。
“路上别饿着肚子。到塔兰后多长个心眼，听卡姆的，别离他太远……”
阿丽娅接过食物，轻轻一笑：“好啦婆婆，我会小心的。”
达罕站在门槛边，神情比平日更凝重些。他将一枚铜饰护符嵌入小小的皮袋里，用麻绳系好，递到她手心。
“这个是镇子发的‘村民’凭证，进塔兰城要查册用。一定要随身带着。”
阿丽娅握住护符：“谢谢您。”
卡姆拍了拍马车的车沿，故作轻松地笑着叹气：“唉，这就走啦？不说点感人肺腑的话？”
“我不太擅长这个。”阿丽娅眼神温柔了些。
卡姆哼哼两声：“可惜了，养了快两个月，村花要跑了。”
玛妮嗔他一眼：“瞧你没个正经样。”
四人皆展颜轻笑。
她最后望了一眼屋檐下那两张熟悉的脸，没有再说什么，只在心里默念一句——
“我会回来。”但这一句，只说给自己听。
马车缓缓驶出萨瓦尔村，轮辙在黄土路上划出一道直线，沿着山间缓坡，一路东行。
晨光正暖，远处天际线上，塔兰城的轮廓如梦影般浮现。
过去这段日子，她在萨瓦尔村已经走遍了每一条小路，能叫出几乎所有人的名字，也熟悉了每种草药的气味和用途。
达罕爷爷教她分辨药性，她也在日复一日的练习中，渐渐掌握了波斯文字的书写。
起初只是模仿写下药草名称，后来甚至能看懂部分旧文残卷的注释。再往后，她开始帮达罕包扎伤患、处理溃烂，连换药时的手法都利落起来。
她的确有天赋，但更重要的是，她从不允许自己停下脚步。
好在玛妮婆婆他们没再提失忆的事，不然还不知如何应对。
期间，她再未遇见过那个少年，连梦境也变得支离破碎。只是偶尔，后颈会突然泛起凉意，仿佛有目光穿透虚空，牢牢粘在她身上。
几天前，卡姆在院中闲谈时随口提到要再次前往塔兰，她便毫不犹豫地开口说：“我也要去。”
起初，玛妮和达罕都沉默了。他们不是不愿，而是不安。可最后，达罕只叹了口气：“既然你决定了，就去看看。但记得，不管外面多热闹，咱这儿始终有你一席之地。”
她点头，将那句话牢牢记住了。
不是依恋，也不是逃避，而是她知道，走出这片林地之后，前方才真正是“未知”。
马车渐渐放缓了行进的节奏。
沿途偶有其他车队擦肩而过——皮肤偏白、头戴高软帽的雅利安人牵着骆驼，驼背上捆着油布包裹的瓷瓶和铜灯；也有肤色较深、穿长袍的商人赶着驴车。
他们落脚于一座破旧驿亭。亭下拴着几匹马，几个异地商人正蹲在地上分面饼、换干粮，用波斯语掺着别的方言交谈。
阿丽娅坐在车尾板上，静静听着。
“这个换铜钩不划算，他那是死价……”
“昨夜月盘缺三分，今日交易忌新物，听说了吗？”
这些声音里裹着烟火气，却也藏着几分提防的意味。
她望着驼铃挂件随风摇晃，忽然意识到——那些在历史书里反复提起的商道、边境混融的语言与风俗，此刻全都活生生地存在于她眼前。
这是她曾试图解读的文明，如今正行走在这条时间线上。
她心头微动，却没露出来，只更仔细地看着他们手中交换的货品与护符、衣饰与帽檐。
入城时日已过午。
塔兰东门巍峨耸立，厚重的铜饰与石雕印记让整座门楼像是从神殿拉出来的一道墙。门前排着一列车队，几名士兵在逐一验看通行板与物品。
“跟紧我。”卡姆回头说。
阿丽娅点头。
当车轮抵至关口，卡姆递上村镇凭证。守卫是两个皮肤黝黑的壮汉，神情冷淡地扫过车里的人。
“这是谁？”
“我妹妹。”卡姆答，“归附的村民，新来不久，村里给她办了册。”
士兵将凭证翻过来，手指在铜印上按了按，像在辨真假，又将目光投向她——
就在这时，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卷起了她额前的面纱。
布料如羽般掠过，露出她未加修饰的面容。
士兵略微怔住了。
另一名士兵低声咕哝：“不像本地的。”
“可她说的话……是咱们这儿的。”
那士兵又盯了她一眼，终是收回了手。
“放吧。”
她重新拉起面纱，动作不疾不徐，没有任何慌张。
塔兰的街道铺着灰砖，脚下尘土被日晒蒸腾，热气一波一波涌起。人流如潮水，有人牵驴、有人背布卷，还有孩童提着铜铃追着走街叫卖的酒商跑。
街两旁的屋宇层叠而建，墙面是泛黄的泥砖，间或镶嵌蓝釉图纹，拱形窗户下垂着织锦帘幔。
阿丽娅坐在车上，缓缓掀起帷角。
空气中混杂着鲜果、香氛与汗水的味道，有着烟火人气，又不乏秩序。
她眼神微亮，却仍维持着一贯的沉静。
一个摊贩高声叫卖：“枣酥、羊奶乳饼——城里人都吃这个！”
卡姆从旁指着一摊食物：“饿了吗？”
她本想摇头，却在瞥见烤饼摊上的红糖馅料时顿了顿。
“我想试试那个。”她说。
卡姆挑眉一笑，跳下车去买了两块回来，递给她一块。
她接过，咬了一口，眼角略微弯了起来。
吃完甜饼，卡姆看了她几眼，忍不住皱眉：“你就打算一直穿这身衣服？”
阿丽娅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外袍，确实已经有些斑驳，尤其是下摆，染了泥土的黄迹。她未太在意外观，但在这座人声鼎沸的城市中，过于异样反而会引来不必要的视线。
卡姆却故作无奈地摇头：“要是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对妹妹刻薄，不给买新衣裳。”
阿丽娅唇角微扬，适时换上楚楚可怜的神情，惹得卡姆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于是，卡姆给领头打过招呼后，拉住她往旁边一家布坊走。
布坊门前垂着一帘紫红色的纱幔，内里陈列着数十匹细布、丝织、锦缎，掌柜是个皮肤微黑的老妇，见他们走入，笑着打了声招呼。
卡姆大方道：“给我妹妹挑身能上街的衣裳，别太花，料子好些。”
老妇仔细打量了阿丽娅一眼，眸中掠过一丝惊艳之色，随即取出几套淡色常服样式给她比划。她选了一套烟灰蓝为底、袖口绣有浅色莲纹的款式，腰侧系带，剪裁合体。
更衣后，卡姆看着她从帘后走出来，眼前一亮。
那衣料干净挺括，把她身形衬得清瘦却不单薄，肩线顺直，领口微收，仅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她低着头拢袖，因那身打理得体的衣饰，整个人多了几分本地贵族女子的轮廓。
“不错嘛。”卡姆笑，“这才像你要进城的样子。”
阿丽娅看着镜面铜盘中自己的倒影，只认真地点点头。
“谢谢你，卡姆哥哥！”她说。
卡姆笑着挥手：“现在知道叫哥了，改天请我吃饼。”
他们继续往集市深处走。
穿过一处胡同时，阿丽娅注意到一扇高楼的窗户开着，阳光落在窗边铺着毯的案几上。
那是一间临街茶肆，几名年轻人正倚窗而坐，或饮茶，或闲谈。她收回目光，继续听着卡姆介绍周边。
靠窗坐着个皮肤白皙的年轻人，头发略带卷意，阳光下泛着淡金色。他衣着剪裁与城中风格略有不同，穿着一件镶银边的外袍，眼神略显冷淡。那人正端起一杯茶送至唇边，忽然眼神一动，朝下望去。
恰好，是他们路过的瞬间。
阿丽娅没有察觉，但那位异族青年却轻轻顿住动作。
他没有做声，只静静地看着街口那个女孩。
她着烟灰蓝长裙，面容被纱巾遮去大半，只露一双眼。步伐稳当，不慌不忙地在喧嚣中穿行。
同伴看他神色有异，凑近低声笑问：“你看见什么了？”
那青年只是略一偏头：“没什么。”
街角不远，是一条通往塔兰旧学坊的巷道。阿丽娅站在街口，闻到一股淡淡的纸香与墨味，耳边传来学徒们朗声诵读的声音。
她忽然停下脚步，朝卡姆问道：“你们的学坊，是开放给所有人吗？”
卡姆一怔：“嗯？这个……你想去？”
她摇了摇头，又点头：“只是……想看看。”
卡姆望着她，不再多问：“那明天我带你走一趟。”
阿丽娅“嗯”了一声，踏出阴影，重新走入阳光中。
她没有告诉卡姆，自己之前在书中见过关于学坊的描写，而眼前这一切，正与记忆重合得惊人——甚至有几个壁画花纹的细节，也和她先前在神殿遗址中见过的浮雕极为相似。
??
落日将塔兰街巷染成金红色，余光洒落在阿丽娅面纱边缘，勾出她侧脸线条的柔和。
她回头望了一眼那片被金顶勾勒的城市天际，眼中仍旧平静，却在心底无声地写下一句：
“看来是一个新的开始。”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塔兰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