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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五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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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渺学管家,收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找一间合格的医药铺,是给之前在应天府救下的那位倒在她们车前的周公找的。
周公是翰林院御医,但因治不好贵人病被流放出京,不许再回。他回到原籍,被家中子女诈出积蓄后,嫌其是罪人之身,有辱门楣,便将其扫地出门。
连着被丢给他的,还有一对儿子孙子在外风流后接回家中的孙和曾孙女儿。
听到这个,任渺是相当庆幸,当初她娘的花轿给人家关在了门外,不然,以杨家她外婆那样的,只会帮倒忙,她娘还不知要被那家人给磋磨成什么样呢。
但那时候她很奇怪,周公这样的技术性人员,就算带着两个小孩儿做拖累,也不至于会闹到偷馒头然后饿晕在马前的地步啊。
后来才从周公嘴里听到原因:“有好心的大户人家收留我做家医,只是好景不长,那人家里的小娘子逮着我两个孙女儿使劲欺负,身上给掐的没一块好。
老头子我能忍么,当时就跑去逮着他说了几句,谁想到他那么不经说,回去告了状,那人家就赶我们出来了。”
说着说着,周公可委屈了:“我虽然没被刺面,但名籍还是写明了罪赃,官药局去不了,私药局不想要,找不到差事就只好住养济院。
养济院那配药煎药的小伙子做的太差,老头子我想着怎样能过得好点,就有心教他两句,没说什么呢,他就给我赶出来了。
我的两个孙女儿又饿又病,老小儿还能怎么办,只好抹下面子去做个偷儿,不想...唉~东霞啊,我们家对不起你,没想到临了了还是...”
杨东霞听了也是一脸唏嘘不已,念及当初承周公顾念之恩,干脆就带着他们祖孙三个一起来了青州。
一安定下来,就准备为他找个铺子,让他在这青州扎下根,也好能就近看顾两分。
差事自然就落到了新学管家事的任渺身上,杨东霞还特意拨了小惠辅助她。
这辈子接的第一个大任务,任渺办的可认真了,又是参照周围环境,又是想着御医嘛,当然要适配一个高大上的药铺子才好了。
问过了周公擅长,任渺就积极的天天往外跑,一开始学管家那一点不情愿啊,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最后她在考虑了租赁价格,稳定性,周遭环境等等因素,定下了三家铺子,渡口边,南市,东市各一个,还有两家备选,是在西市和南市。
这天一大早,任渺就敲响了周公祖孙三个住地的大门。
是的,在应天府时,他们就不住在任渺家。当然,这么两间客房任渺家不是没有,周公本人也愿意住。
但他那两个不过六岁的孙女,是怎么也不愿意和她们住一块,杨东霞又不肯随便给点钱就把这老的小的给打发走,折中一下,就在外边给他们租了个一进的小院子。
本来吧,照任渺的性子,什么样的人玩不来?
只是不知什么原因,任渺每次上门找两个小妹妹玩,她们都紧张得不行,任渺怕自己把人家小姑娘弄出神经紧张的毛病来,渐渐的也就不敢经常上门打扰了。
好一会,屋里头才有响动。
“吱呀~”门开了,门后探头来看的,用红带子扎着两个小啾啾,穿着整齐干净蓝布衣的白净小女孩看到是谁,就抿着笑,把门链子也下了,拉开了门。
“安安,早上好啊。阿愈呢,阿翁呢?”任渺剥了颗桃子味儿的奶糖喂周安嘴里,自顾自牵上人就往内走。
才说呢,正屋里头,一个穿着藕荷色布衣,眼睛更偏细长,神情更稳重的小女孩捉着手迎了出来,就问道:“小娘子可用过早膳了?可是有什么事么?”
“确实有事。”任渺拉开她莫名紧张得握在一起的手,往她里头塞了颗奶糖,摇了摇右手上的铺子图,笑道:“先前我娘不是说,要给阿翁开间药铺子吗。
我这两天和小惠姐姐跑遍了咱们城,选了三处地方大小位置都合适的铺子。阿翁呢?叫他来一起选一选,看看可有看中的。”
“啊?”周愈抿着唇,皱着小眉头道:“我...我阿翁不适合...”
这时,后头响起了周公精神无比的大骂:“老子我去你个龟儿子的,本太医好心成了驴肝肺,就该你五藏邪气急...”
不待任渺再听两句,她就被周家两姐妹一人一边搓出门去了。
“怎么了这是?”任渺摸不着头脑,看着她俩一个拉着自己跑,一个紧张兮兮在关门,好似周公在这一瞬间是什么妖魔鬼怪一样。
周愈眉头眼角似藏着千言万语,百种恐慌,一个劲地摇头,只把任渺往外拉:“没甚么,姐姐,我们这样就很好,翁翁他,他不喜欢开药铺。”
任渺一看,这明显有事瞒着呢,哪还能顺着这俩小的的意,脚下当即就是一转,身子半旋,手上拉住往前扑去的周愈,自往回走去:
“阿愈,阿翁这样精神,可得找个好活计疏散疏散,一天天闷着跟人吵架,早晚啊,得闲上火。”
周愈一张小脸急得白白的,死命要拉住她,周安也跑来抱住任渺,平常的小小声都急得大了不少:“姐姐不去,姐姐不去,什么都没有!”
前后被包围,让任渺实在是哭笑不得,她只好拽着两人往墙边树下一蹲,先安慰两个冷静下来,才叹一口气,转着那画卷儿:
“我不去可以啊,那你俩得和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不然姐姐这接的任务完不成,回去可是要被打屁股的,你们舍得么?”
听她这样说,周愈跟包了一大口黄连似的,小脸上苦的哟。周安一双大眼睛来回看,纠结半响,终究是舍不得任渺被打屁股,扒着周愈,不算太小声的在她耳边悄悄道:
“阿姐,要不我们招了吧?反正现在都不在南京了,咱们两个讨饭也能养活家里。”
???
任渺满头雾水,闹不清什么情况,这什么大事,说出来就得去和职业乞丐抢饭吃了?
看着周愈五官都快打起来了,任渺相当大气地拍拍胸脯:“放心,姐姐在乞丐圈里也有人脉,到时候肯定能给你们找个好活计。”
瞟见周瑜有点心动了,她再接再厉:“我家那个会做木头鸟的大华哥知道吧,他是咱城里的乞丐头头。
只要我一说,他保准能给你俩安排到做五休二,晚出早归的好时间,还能给你们圈个风吹不着雨淋不到的绝好位置,保管舒心惬意。”
“啊,青州城的乞丐好厉害。”周安双眼亮晶晶的:“安安能挣到糖吃吗?”
任渺大手一挥:“糖一天最多只能挣三颗,馒头汤饭至少管饱。”
周愈眼睛也是一亮,下定了决心,站起身就给任渺深深鞠了一躬:“姐姐对不起,我翁翁骗了你们。”周安也站起来,一脸严肃,照模照样做。
“啥?”任渺感觉大脑一瞬间被太阳光清空了,这是闹哪出?
周愈两手揪着,搭在身前,垂着脑袋说:“其实,收留我们的大员外家小娘子欺负我们,是因为翁翁看病的时候,把小娘子骂哭了。小娘子才拿我们出气的。
本来小娘子气已经要消了,我没瞒好,给翁翁看到了伤,翁翁撵着那小娘子从大员外家头骂到家尾,给人吓坏了,我们才被赶出来的。”
任渺挠挠脸:“这,阿翁看病如果是没理由骂人就不对,那小娘子要给你阿翁骂回去没话说,但来打你们欺负人就不对了。
要我是阿翁,还得拿笤帚给那小姑娘撵上墙去,才觉得能出口气呢。”
周安抠着手指头,弱弱的赞同:“是啊,阿姐,其实安安每一次都被小娘子揪得好疼的。”
“可,可大员外家肯收留我们就是大善人了。”周愈眼里包着一包泪道:“那点疼我们忍忍就过去了,如果不给翁翁发现,那我们后来就不会差点饿死了。”
任渺把两人拉到自己身边坐着,一边揽着一个就说:“才不是呢,阿翁嘴上不饶人是不好,但他是凭真本事谋口饭吃,才不是被收留呢。
就是被收留了,哪能当龟孙子看着人欺负自家人还不吭声的?”
周安一个劲地点头:“嗯嗯,翁翁是嘴不好,一张嘴就把养济院的大哥哥骂到把我们赶出来了。”
周愈摇头,哭道:“不对的,翁翁找不到事情。姐姐,大员外家的管事说了,我家翁翁是罪人,他们家是看中了我和妹妹,才肯收留翁翁,她家是冒了很大险的。
要不是我没藏好伤,我和妹妹都得了优秀,第二天就能拿到能让翁翁一起留下的契约,那样的话,妹妹后来就不会差点死掉,翁翁也不会为了我们偷吃的差点被打死,都怪我。”
任渺笑道:“阿愈,你听他们吓唬人。你家翁翁只是被撸了职,不能做御医了,只要不去东京哪里有什么风险?她们就是专门骗小....”
三个人坐在墙角里,勾着脑袋嘀嘀咕咕的,没发现大树后的白发老人已泪流满面,他独自站了一会,揪着胡须,步履蹒跚地转身回去了。
等任渺开解完两个小的,把图纸带给周公选的时候,周公指着南市这间备选铺子很满意:“就它了。”
其实这家地理位置,是最不好的。首先就是不临街,而且吧,转过小弯出去,周边都是宰鸡宰鱼,买卖牲口的集市,对面的坊子是出了名的院子坊,算是下三流的红灯所。
任渺就劝了:“阿翁,咱开门不说医者仁心啥的吧,主要讲求先得活着,那才能有多的仁心呀,对不对?
您要是主治妇科,再不济有点什么叫人金枪不倒的本事在,在这儿开铺子,那绝对是天选的位置,开门就有保底。
可您在京主治的是口齿兼咽喉科,要不是在附近突发这些症状的,也不来这边找大夫啊。我觉得最好的还是东街这家,临着街,又...哎哟。”
周公一听,当即就上手赏了任渺一个不轻不重的爆栗,瞪眼就骂:“你个小妮子,什么金枪不倒的张口就来,还有点闺女...咳咳咳!”
骂了一半半,周公就瞟到了两个孙女儿怯怯的,惊慌的眼神,一下子就断了那口子骂人的气,死命咳嗽起来。
“以后阿愈,安安和您学,什么不得知道会说?我说说怎么就不是好闺女了?”任渺笑嘻嘻的,又指着其它铺子说:“阿翁真的不再考虑下别的么?”
周公瞪眼道:“你阿翁有那么没用吗?我跟你说,在翰林院我主负责那一项事是因为升官巧合是靠着那一项事。小渺渺啊,老,咳咳!老头子最出色的,是大方脉。”
他可骄傲上了,竖起大拇指指着自己,哼道:“老头子可是个医学全才,什么不会啊,区区,咳咳咳,那么点小问题,怎么可能解决不了?
至于妇科?哼,大内里的贵人病,这些年哪一个痊愈没你阿翁的一点功劳?要不这摊上事,能平平安安就这样退下来?也就是没个好儿孙,不然老头子现在逍遥的嘞~啧。”
任渺见劝不动,又得了这话,当即利索地卷起画卷:“既然阿翁选好了,那就这间吧,我得赶紧去把屋子定下来,省得转头就没了。”
走前还摸了摸两个妹妹的脑袋,笑道:“阿愈,安安,等我啊~回头拿下了这铺子,姐给你们带新做的甜酥酪来。”
这间铺子虽然各种不好,但能被任渺列入备选项,就是有一个能盖过所有的优点,这一间的大优点是,房主人现在就有卖的意愿。
门面买下来了,开门只要能保证温饱,可以随意折腾。
要是物美价廉医术好,那喜欢骂人也不算什么了吧?时间长了么,口碑不就起来了,还愁成不了百年老店?
任渺稍想一想,就觉得这地儿倒是很合周公,而且离她家也不远,走走路么,腿脚快的话,最多就两刻钟的功夫,来往还是很方便的。
至于周公才暴露出来的嘴毒可能会带来将来的医闹风险么,嗐,总是有法子能解决啦。
任渺忙叨叨的办理各项事宜,帮着装修改造铺面,带着周愈两个跑来跑去确定货源,帮忙准备开业等等事宜,一应忙完后,她大哥竟连院试都考完了。
为了庆祝任大哥正式成为一名年纪轻轻,前途无量的秀才,也为庆祝老师成功过了乡试,成为一名在士吏衙役间说话有点分量的举人公。
任家和张家一起约在汇鲜楼欢聚庆祝了一日。
散了宴,任渺和哥哥们又出去玩了一圈,因为喝得头晕晕的想睡,和哥哥们约着聚二次会的又都是些男孩子。
一个香香软软的妹子都没有,怪没趣的。任渺坐了没一会,见大家都放不开,就先雇了轿子和美芝几个回家去了。
不想,才到家门口,有个粉色身影忽地跑上前来,吓的她差点一脚踢出去,好在她酒量好,人还没完全迷糊,看清了是谁,紧急止住了蠢蠢欲动的腿:
“是知知啊?你这是怎么了?吓我一跳。”
“小娘子!”知知抱着任渺就往下滑,哭道:“娘子,求你再让我来家里吧!”
任渺双手托抱住她,诧异道:“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好歹是一起长大的孩子,任渺见她哭得不能自己,便在美芝几人的帮助下把人扶起来,掏出帕子给她拭泪,牵着她往家里去:“罢,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先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