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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相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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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服少妇未经通报,径直闯了进来,实是有些无礼,但见她原本精致的妆容已花,模样又憔悴,口口声声说着她儿子,狄氏看她面向与子秦有五分相似,便知她是子秦母亲,以为她着急儿子近午时未归,不忍心责怪,忙站起身安抚:
“这位夫人,贵府少爷可是名子秦?他与我儿玩累了,在隔间歇息,烦您稍等,喝口茶,我打发丫鬟去请。”
少妇这才微微镇定了些,拭了拭眼角,对仍有些懵的季氏、孟氏轻点了点头,
“请两位老夫人安,恕我唐突,秦哥儿忽然不见了,我实在心忧,无礼之处,您别放在心上。”
季氏、孟氏及狄氏听了,皆以为是效哥儿未跟子秦家人说便把人领了来,害其家人担忧,本还有些不满这少妇无礼,现下就不再计较,两下彼此寒暄起来。
正说着,就见子秦急急从隔间走出,身上都已收拾好,脸上的红痕却更加明显了。看见母亲,眼角瞬间有了泪意,却仍旧稳稳走到母亲面前施礼问安,轻声道:
“孩儿令母亲担心了,多亏了效哥哥,孩儿一切安好,母亲切勿着急,以免伤身。”
即便他尽力压抑,王宜还是听出了一丝激动,夹杂着点惊惧与委屈,难为这孩子小小年纪,碰上这种大事,如此镇定,还转回头来安慰其母,但内心里还是有些怕的吧,否则不会话音带着颤儿了。
那少妇却弯下身,一把将子秦紧紧抱在了怀里,眼泪扑簌扑簌落了下来,哽咽出声:
“秦哥儿,都怪娘,不该放那丫鬟待你身边,还好你无事,否则娘不知会做出什么来。”
她一边落泪,一边轻轻摸着儿子脸上的红痕,眼中庆幸、心疼、难过交杂,慢慢被噬人的冷意取代,用只有儿子能听到的声音耳语:
“秦哥儿放心,娘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子秦感到母亲的难过与愤怒,不知为何竟是有些委屈,他紧紧拽着母亲的衣角,眼角的泪滴终是掉了下来,一场混乱后,他还是回到了母亲身边。
这边两母子心绪难平,那边王家众人还是一头雾水,王敛便悄声把子秦在寺里差点被拐的事儿说了,季氏忙多谢佛祖,孟氏则是后怕的拉过效哥儿搂了又搂,狄氏也是又惊又怒,想着回头一定要说说小儿子,胆子也太大了。
王家的几个姑娘显然也是不信白云寺里会有拐子,要知道,这儿不仅是佛门净地,且寺里有武僧,寺外有捕快,怎么会出现这种事情呢?多少城中妇人姑娘来这儿上香,还有不少会歇在后头院子里,万一冲撞了呢?
季氏见子秦跟其母相顾流泪,吩咐丫鬟给重新上了热茶、递了帕子,温声道:
“夫人快别伤心了,子秦定是个有福的,佛祖保佑着他呢。这杀千刀的拐子,得派个人报官,抓住了游街才好。”
说着,又叫王宓去扶少妇起身,免得在厅里吹了风,大悲中受了凉。
平复了一会儿后,那少妇站了起来,让乳母牵了子秦,敛身对王家人行了个大礼,正色道:
“令狐氏多谢府上,救了秦哥儿,他是我半条命。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有所需,鲁王府必倾全力相助。”
众人这才知道这少妇原来是鲁王府的世子妃。
现任鲁王乃是圣上的堂弟,其父是先皇的亲弟,当年先皇并无嫡子,老鲁王选择拥立当今圣上。圣上继位后,老鲁王去世,临死时令当时的世子携家眷归了封地。
世子到了封地登州,渐渐没了约束,整日沉溺于斗鸡走马,虽未胡作非为、强取豪夺,却实在于政事上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后袭了王位,依旧如此。鲁王妃去世不久,因无人约束,鲁王纳了不少妾室,虽上了表奏请嫡子立为世子,世子这么多年来却不曾露过几回面,倒是几个庶子常在登州城里出入。
世子妃姓令狐,其父是锦州参将,品级不高,不知何故竟能嫁于鲁王世子为妻。
世子妃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多会儿就带着人回了自己的厢房。只子秦临走时跟效哥儿嘀咕了许久,经此一事,他们俩倒好似亲兄弟似的。
这件事不过是个插曲,但寺里有形似拐子的人出现,季氏跟孟氏都有些担心。午膳过后不过略歇息了一会儿就带着王宜等人回了府。
第二天,就听人说,鲁王府里发卖了一拨下人,王府里已成婚的庶子们也分了家,只留了两个尚未婚配的在王府里。因鲁王尚在,王府就分家,且鲁王府是登州城内是唯一的亲贵,众人都很是好奇。
王家人也讨论颇多,几个知情人却晓得必是王府内的庶子们不安分,起了害世子一脉的心了,这才有了鲁王府的分家。
不想,午后世子妃派了跟前得力的田妈妈送了帖子过来,请王家女眷到王府里赏菊,以谢救子之恩。世子妃知道中秋在即,女眷大多忙碌,说了上午在园子里赏赏花,午膳一过即散,且只请了王家,说说话即可。
倒是着重提了效哥儿,说是子秦没什么玩伴儿,念着跟效哥儿玩,请狄氏务必带上效哥儿。
李氏与小季氏要准备中秋事宜,季氏、孟氏想着王府内没有长辈,她们去了怕世子妃还得再张罗,虽说有倚老卖老之嫌,还是回了田妈妈,只让狄氏带了府内的几个姑娘应了邀约。
隔天王家女眷巳时初动身去了鲁王府。王宅在登州城北,跟登州府衙一街之隔,鲁王府则在城东,占地颇广。且因有王府,周围多是富贵之家,极为整洁。
王宜她们到的时候,王府开了侧门,马车绕过前殿,直到了二门外才停下,换了软轿,由四个身强体壮的婆子抬着入了后殿。
到了世子妃居住的正院门口,田妈妈已经带了几个丫鬟迎了过来,上前行了礼,脸带笑意道:
“王夫人,世子妃跟小少爷眼巴巴的等着呢。”
一个穿粉红比甲配浅蓝内里的丫鬟上前扶了狄氏下轿,笑盈盈开了口:
“奴婢春锦,是世子妃跟前的丫鬟,世子妃早起就等着您跟府上的姑娘们呢。”
狄氏先回了田妈妈的礼,接着转头回了春锦:“多谢世子妃惦记,只怕姑娘们年纪小,冲撞了王府。”
田妈妈让身后的丫鬟迎了王宜她们下轿,跟狄氏应道:
“夫人哪儿的话,登州城里谁不知王家诗礼传家,最是规矩不过。府上的姑娘们必定个个出挑,王府平日里想请都请不来呢。”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春锦去后边小心领了效哥儿过来,一行人就进了正院。
王府自有规制,是仿照着皇宫的规格建造的,只不过要小得多,且不如后世那样有四门十二部之分。后殿的正院本是王爷与王妃的住处。鲁王妃早逝,鲁王想是带着侧妃们住在别处,正院便由世子与世子妃住着。
院子是北方常见的式样,除了地基略高。分了前后两进,有走廊相连,一条青金砖铺成的中道。前院有假山奇石、流水碧荷,后院种了几棵玉兰跟桂花,此时桂花开得正好,远远便能闻着香味。院角还有几棵梧桐,叶子遮天蔽日,想必夏日也不会炎热。
王宜正悄悄打量王府,抬头就见世子妃令狐氏已带着子秦站在正屋门前,世子妃穿了八成新的大红褙子,衣襟处用金线勾了金凤,挽了凌云髻,插了凤钗,简单又不失高贵。旁边还有一妇人抱着个女童,见狄氏她们近了,便几步上前携了狄氏的手,朗声道:
“夫人跟姑娘们可算是来了,本想着中秋过后再相请,子秦天天念叨,实在烦得慌,又怕你们过了中秋就回了莱州,这才急急请了来。夫人不怪我才好。”
狄氏忙道:“世子妃说的什么话,府内中秋之事自有长辈们与嫂子、弟妹操持,姑娘们平日里难得出门闲散一下”,又招手让效哥儿上前,“且效哥儿也惦记着子秦少爷呢,倒问了我几回能不能来王府探望。”
世子妃摸了摸效哥儿的头,拉着他一边进屋一边赞他英勇,倒把效哥儿夸得脸红不已。子秦虽想跟效哥儿说话有点着急,却待母亲跟狄氏进了门才拉着妹妹跟在后面,很是稳重懂礼,可知平时教养得极好。
王宜她们姐妹陆续随着世子妃进了屋子。因是第一回到王府拜访,姐妹几个算是盛装打扮,尤以王宛最为耀眼。她身穿桃红色短襦,衣襟上绣满了金色的桂花,配了粉白的褶裙,裙子上飞舞着几只蝴蝶,流苏髻配得蝶恋花的步摇,额上坠着一颗散发莹润光芒的东珠,娇媚又不失趣意,整个人好似那夏日午后骄阳,耀眼得很。
相比之下,王宜几个再怎么装扮也枉然。王宜跟王宁还小,倒没什么,王宓与王安少女初成,跟王宛站在一起,却好似陪衬一样,黯然不少。
世子妃跟狄氏说着话,看王宜她们有点无趣,转身道:
“冬锦,去听涛居把柔嘉请来,天天待在院子里,没得成了闷性子。就说王家的姐妹们来了,让她多认识几个闺友。”
“看我,光跟你说话,把姑娘们给撂一旁了,该打该打。”
世子妃一边吩咐,一边作势要打自己脸,狄氏忙给拦下了:
“看您说的,可不敢劳动县主,她们几个本也喜静,这样坐着说说话已足够。”
狄氏这话说完,王宛暗地里不满地撇了撇嘴角。她虽经常参加登州城大户人家的宴请,却从来没见过柔嘉县主。听闻县主性子沉静,轻易不出门。
出门前孟氏跟王宜提了提鲁王府的女眷,这柔嘉县主的生母是先王妃的陪嫁,难产而亡,先王妃看孩子可怜,就养在膝下。待其长大,又亲自求了先皇后,封了县主。先王妃不爱出门,县主遂也不多见。等先王妃去世后,县主就再也没出现在人前了。
不一会儿,门外有丫鬟报道:“县主来了。”冬锦领了个身材中等、样貌清秀的少女进来,少女给世子妃、狄氏行了礼,世子妃引见了王家姐妹。柔嘉县主虽模样不出众,体态却是柔美无比,话不多声音有些清冷,有点矛盾偏偏又觉得很和谐。
说了会话,世子妃就带狄氏及王宜姐妹去了东篱苑,柔嘉县主负责招呼王家的姑娘们,她亲切又带着点疏离,王宓到王宜都能照顾得到,一看就知必是被细细教导过的。
一路上说说笑笑,王府的花儿种类很多,加上马上就是中秋,各处廊檐下都挂上了彩灯,虽然未点,依然好看得紧。
到了东篱苑,只见一条石板路联通到三间正厅,进到厅中才发现别有洞天,大厅轩窗大开,王宜顿时就被眼前的景色惊住了,窗外是各种颜色的菊花,黄的、白的、粉的、绿的、墨的、红的,既有残雪惊鸿这种常见的,又有点绛唇这种渐变色的,还有春深二乔这是粉黄相间的,最特别的是整朵都是紫色的人间仙境,居然花蕊、□□都是紫色。前世见过的没见过的,都在这东篱苑中饱了眼福。
王宓几个也被眼前的美景晃了心神,一时间,除了凑在一起不知道嘀咕什么的子秦跟效哥儿,连伺候的丫鬟婆子都寂寂无声,好让主子跟客人们细细赏景。
柔嘉吩咐丫鬟给王家姑娘上了山泉水泡的菊花茶,甚是应景。王宜一边品着茶,一边赏菊花,觉得真是没白活一场。
这会子除了年纪小的王宁、王宜站在窗前赏花,王宓她们三个跟柔嘉都坐在黄花梨圈椅上赏着。王宓本坐在柔嘉右侧,因她实在喜欢那簇金背红,不由得站起来往轩窗走近去看了,王宛趁机端着茶杯坐了过去。
“县主,外人都说您性子淡,今日一见,却觉得你可亲得很。可见眼见才为实。”说完,见柔嘉只瞧了她一眼,王宛又笑笑说,“不若下回县主跟妹妹一起去知府府里参加诗会,等县主一鸣惊人,旁人就不敢多嘴了。”说完,王宛还赞了句茶好。
柔嘉微微一笑,声若清泉击石:“外人怎么说有什么干系,我懒怠见不相干的人”,说着,她拿起白得几近透明的白瓷杯啜了一下,“况且,我自知不如妹妹文采好,就不卖弄了。”说完,柔嘉就看向了窗外,似乎不是很想再跟王宛搭话。
王宛脸上有不甘之色,但记起这是王府,到底不敢再提跟柔嘉一起露面的事。她又提了些旁的,见柔嘉只是虚应,便觉得没意思,转而跟王安聊起了中秋夜游。王安性子柔,倒是能容忍她。
窗边的王宓早已看到王宛坐在了柔嘉身边,不欲跟妹妹争,只闲闲得喝茶。后头看见王宛不情不愿的去了王安身边,生怕她得罪了柔嘉,便坐了回去,只跟柔嘉聊些秋景、书中的咏菊诗词等等,委婉提了句王宛年纪小,若是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请柔嘉多担待。
柔嘉倒是仔细多看了看王宓:她明知自己妹妹抢了她的地方跟自己套近乎,却一点不在意,反而为妹妹多加周全,行事大方又稳重,腹有诗书又懂家事,果然是大家闺秀。
王宜跟王宁赏了半天菊,喝了茶又吃了点心,有点无聊,见一旁效哥儿跟子秦有说不完的话,便双双走过去,听他们在说什么。
“效哥哥,我父亲给我请了外祖父的亲卫教我骑射呢,魏师傅以前可是能以一敌百呢。”
“子秦弟弟,你可比我享福多了。我娘天天让我写字读书,每日只能玩两个时辰。二哥的踏梅都不让我近前,更别说骑了,唉。”
“效哥哥,我也要写字读书呢,还得学画画跟古琴,可比你惨多了。不如你以后天天来王府,我跟父亲说说,咱来都跟魏师傅学。”子秦一边感叹效哥儿已经够幸福了,一边鼓动他来王府跟自己作伴。
“好啊好啊”效哥儿一听可以骑马便高兴起来,忍不住就要往狄氏身前凑。
“好什么好,效哥儿,等大哥乡试完了回来过中秋,咱们可就要回莱州了,哪儿有时间来王府。你可别引着子秦不好好读书练武,随口应下诺言却不能实现。”
王宜忙拽了弟弟,轻声说道。
效哥儿听了,有一瞬间的伤心。转头一看,子秦黑乌乌的眼珠子都快有泪意了,忙安慰他:“没事儿,我回去好好读书,你好好练武,等咱俩大了,总能见着,且得好好比一比呢。你千万听世子的话,勤加练习啊,说不定还可以教教我呢。”
子秦这才高兴起来,王宜在一旁瞧着好笑,王宁更是刮了刮效哥儿的脸,笑话他还没子秦知道用功呢,倒把效哥儿弄了个脸红。
待到午膳时,也在赏花的厅里摆了饭。饭毕休息了一会儿,借口回去帮衬,狄氏带着几个姑娘回了府。世子妃却把柔嘉请到了内室,换了更舒适的衣裳,靠坐在榻上,问道:
“如何?”
柔嘉略一沉吟,轻声回道:“若论颜色,自是王宛,但她性子有些傲,又有些虚荣。若论品格,王安最为柔和,娇软甜腻,只她过于柔顺,珏十哥本就性子软,倒不太合适。若论当家理事,当推王宓,王大太太教养得好,王宓处处合意,年岁也相当,只一样,是庶出。”
“十弟本就是庶出,虽说咱们家是王府,可已不受重用,能娶一方知府之女为媳,也不算辱没了他。况且,我也觉得宓姐儿好,当初也是她给我递的帕子呢。”
说的便是白云寺中令狐氏失态王宓为其遮掩的事儿。
“如此,今日你费心了,回去好好歇着吧。”
打发了柔嘉回去,世子妃躺在榻上,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