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游戏进行中》舒舒亚

1、飞鸟（1）

　　今天下雨了，但雨不是很大。
　　当我从昏暗的废墟走出来，先是在脸上感到了丝丝凉意，然后雨水在地上留下了几个圆圆的深痕。
　　这场雨推动了我极其迟滞的思维。
　　这实在是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我居然开始思考我是谁。
　　我是谁？我没有名字，大家用数字代号相互称呼。我也没有父母，朋友，记忆里永远是如潮水般的黑色污流，在我的手掌间流淌。时间长了，手指尖会有一种幽紫色，但这代表死亡已经逼近我的身侧。
　　“二三七。”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快走，有雨。”
　　我侧过头，仿佛第一次清晰看到这个人的脸。
　　男人的脸色苍白如纸，眼底有着深深的青黑色，他看着雨的眼神里有嫌弃和厌恶，紫色的唇紧紧抿着，搭在我肩膀上的手指尖已经紫得发黑。
　　奇怪，我从前怎么没觉得他一幅命不久矣的样子？
　　更奇怪的是，我突然发现自己穿着裙子，□□凉飕飕的。
　　我确实很喜欢裙子，但这并不代表在这种清理污染的时候也要穿裙子，污染喜欢附着在人的皮肤上，如果没有净化干净，它会慢慢扩大成要人命的规模。
　　天杀的，穿裙子是嫌死得不够快吗？
　　对死亡的恐惧像电流一样蹿过我的脊背，要不是我背后的同行不停推我，我肯定都走不动路了。
　　什么情况？为什么我之前从来没意识到这种问题？
　　雨里也有污染，普通的伞没有用，当然也没有人带了伞，我被迫随波逐流，在周围人的裹挟下走向下一个目的地。
　　下一个地点并不远，刚清理完这片区域的小队还没有离开，他们身上还沾有血污和黑色的污染，净化师正在为他们清理。这个小队一共只有五个人，领头的明显是中间的男人，其余人围着他，仿佛众星拱月。
　　我下意识多看了两眼，然后就听到身边的人压抑地惊呼。
　　我一转头，也立马吓了一跳。
　　一个红裙子的女人被匕首钉在一块高高的墙上，匕首穿过她的胸口，在阴沉沉的天色下，刀刃泠泠反光，黑红色的血还在慢慢沿着墙面滑落。
　　因为离得太远，细节不清晰，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还有无数变异鸟盘旋在天空，时不时从她的肚腹叼走一块血肉。她就像是故事中盗火的普罗米修斯，任由变异鸟将她的内脏吃得七零八落。
　　我有点想吐，可身边的人在惊呼过后，只是说：“这样很不好打扫啊。”
　　这是好不好打扫的问题吗？我真是感到莫名其妙，显而易见这女人就是被其他人钉上去的啊。
　　在废土区中，变异的动植物才是统冶者，大家都必须遵守每一位“领主”的规则。就比如现在这里，变异鸟会优先攻击高处的食物，大多数时候是死去的猪和狗，就像是一种上贡，只要贡品还在，地面的人就是安全的。
　　我一边低下头，用手去接触溢流的污染，一边忍不住低声问：“用人作为贡品不是违反规定的吗？”
　　“什么违反规定？她可能是被攻击的时候，不小心上去的吧？”回答的人头也不抬。
　　不对，不对。
　　我抬起头，死死盯住女人胸口的匕首，以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废土生存法则第一条，人的生命至高无上，不可上贡。
　　为什么其他人没有反应？
　　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了那个小队的人说话。
　　“哎，你看。怎么还有个清洁工盯着看？”
　　“可能是吓到她了吧。”
　　“这样真的没有关系吗？”
　　“我们又没干什么。”领头的男人奇怪地道：“她的好感度满了，自己牺牲来救我们是设定，一切都会合理化。你们第一次玩吗？脸色看起来好差，要不要先下线？”
　　好感度？下线？
　　我急忙低下头，有一瞬间感觉信息量过大以至于失去了思考能力。我的头脑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识启动净化器，将手放进去，然后收回来，再将手放进污染里，指尖的紫色在黑色污染里时隐时现。
　　那些人还在说话，似乎根本不怕其他人听到，而其他人似乎也确实听不到“感觉有总不舒服，还是太逼真了。何况，她人还挺不错的。”
　　“都是没定，毕竟这还是个恋爱攻略游戏。”男人耸了耸肩，“如果她人设不好，谁攻略她？说真的，她的等级还是太低，攻略起来太轻松了，很没意思。”
　　大概是见不得他的态度，另外有人冷笑说：“那你去攻略高难度的啊。”
　　“高难度的根本就见不到，我听说有隐藏数值？”
　　“不知道，我刚玩。”
　　我随着清理的进度，在污染中越走越深，甚至已经有污染爬上我的小腿，我从来没觉得污染原来是这么冷的东西。
　　我的耳边嗡嗡作响，手脚冰冷到麻木，但能做的事情只有不断重复手里的工作。
　　每一位清洁工都有监控计量仪，如果某一天的污染数值不达标，不仅拿不到今天工作的报酬，还有可能被开除。对于没有其他能力的普通人而言，清理污染是个许多人求之不得的好岗位。
　　在反问“我是谁”，以及“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之前，我觉得最好是先保住我的工作。
　　一直到夜幕即将降临，仪器才发出“嘀”的一声提示已达标，这时候就该回去了。废土区不允许普通人过夜，夜晚会有其他生物出现，有另外的规则，比白天更为危险。
　　我们的头顶之上，女人的尸体也被吃得差不多，只剩下一颗头颅和白森森的骨架，在夜风里摇摇晃晃。
　　我也是这个时候，才有闲心打量周围的人，也是这才发现居然没见到一个丑的。
　　或许我也不懂什么美丑，只是以我自己作参考，没有一个人的脸令人不适，即便大家都疲惫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死了，也全都五官端正，肤色苍白，女性穿着漂亮裙子，男性也穿了衬衣短裤，诙谐地露出又白又直的两条腿。
　　我扯了扯自己长至小腿的裙摆，不知道是否该庆幸这个游戏的设计还不算太恶俗。
　　我很明白什么叫恋爱游戏，废土之上是死亡和污染，但在净土之上是无穷的醉生梦死，娱乐游戏一切如常，以一道幽蓝色的防污墙作阻隔，划分为两个世界。
　　白天时清洁工在外净化污染，傍晚时在防污墙归还净化设备，夜晚回到净土之中。
　　净土的标志性建筑，是一座座雪白的高塔。净化塔监测着净土中的纯净度，高到没入云端，像是一根根天柱。
　　从前我对这些塔有种说不出的敬畏之心，但现在又多了几分微妙。
　　这些集人类心血所成的高塔难道也是虚假？那么多残忍的分离与残酷的生死，只是一个恋爱游戏的故事背景？
　　那我呢？我努力工作，为了存活攒钱天天泡在污染里，也不过是玩家谈恋爱的一个设定而已？
　　我实在生气，可惜也没什么生气的手段，只是归还净化装置时仍然臭着脸。原谅我吧，我连砸一下净化装置都舍不得，毕竟这东西虽然保修，但又值钱又有用。
　　大家都很疲惫，清洁工之间的交流很少，因为每次和你出任务的可能都不是同一批人，流动性非常大。所以也没人发现我的异样，坐运输车回去的时候，大家都在低头玩随身智脑，安静到只听得到风声。
　　废土不能正常使用电子设备，所以一旦回到净土，沉迷网络几乎是不可避免的。我从前也这样，但现在心神不宁，几乎全在搜索引擎里乱填。
　　有幻听是什么原因了突然发现世界是假的怎么办？神经有会怀疑自己有病吗？
　　搜索结果弹出来，五花八门说什么的都有。
　　我心乱如麻地抬起头，透过玻璃看向净化塔，只感觉脑子里乱糟糟的，怎么也没有个正确答案。
　　运输车由AI计算出大家下车的最佳路线，好巧不巧我今天比较倒霉，下车地点离我家还有两公里，最难过的是，这两公里的前提是我直线穿过这片净土最大的粉红区。
　　粉红区是个雅称了，实际上这里专做皮肉生意，价格从高到底，质量从好到坏，类型从虚拟到真实，应有尽有。
　　我从前从来不敢去这种地方，不仅因为那儿的装潢媚俗得吓人，还因为我有点儿精神洁癖，是实打实百分百的男德派。尽管有些人在网上把我这样的叫守旧派，常跟我们强调什么旧社会已亡了云云。
　　那又怎样，男人就得守男德，但众所周知雏都很贵。
　　我今天心力交瘁，实在没力气绕过粉红区，于是干脆破罐子破摔走了进去。
　　反正世界都是假的，所以男妖精也都是假的。
　　再退一万步讲，我都是神经病了，为自己花一次大钱也应该的。
　　粉红区的灯光不刺眼，但很乱，到处是彩灯和粉色LED拼成的小广告。但我没想到，机器人的价格高得离谱，赛博体验馆也是，摆在一旁的价位灯看得我怀疑人生。
　　粉色大波浪卷的老板朝我殷勤推荐：“支持全面自定义哦，还可以读取您的内心想法，导入您的理想型进入设计，保证成品原汁原味，独一无二。”
　　我被老板涂得红通通的嘴唇吓退了一步，连忙快步走开。
　　读取我的想法？比如世界是个恋爱游戏之类的？就算情趣机器人读了也要来一句神经病。
　　粉红区的人还不少，我越走越快，几乎要跑起来了。
　　突然，有人猛地抓住了我的手，又扣住我的肩膀。
　　“不要在这奔跑，很危险的，小姐。”对方一边说，一边把我的手放到了他裸露的腹肌上，“过夜吗小姐，一晚上一万贡献值。”
　　我目瞪口呆，手指曲了曲，又像被烫了似的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