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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敦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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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像同女子交合那样同男子交合,这是邪恶,应被处死,与巫蛊,谋杀同罪。”
“你们岂不知,不义之人不能承受神之国么,不要自欺,无论是淫/乱,崇拜,奸/淫,娈/童,亲/男色。”
“索多玛,娥摩拉和周围城邦之人,也照他们一味纵/淫,顺从逆性的情/欲,将永受火刑,引以为戒。”
马车上,范衡的诵读声娓娓响起,他在理查的福音书中找到了同性恋人的诅咒,牧溪冷着脸将镶有十字架的福音书合上,处死?火刑?这是理查的教义,不是华夏的教义,更不是他和范衡的教义。
“爱人若爱己。”范衡品味着福音书中他唯一觉得还有些道理的话语,还是摇了摇头否定了,他爱牧溪远胜爱自己。
“抠下银子把书扔了吧。”牧溪提议道,省的带着还挺沉。
“不差这点重量,”范衡将书收回行囊中,“文字是思想的光芒,古今中外皆是如此,至少这本书有垫桌脚的价值。”
说话间,敦煌的城门已然映入眼帘,城内传来西域商人的驼铃声,街边传来西域商人独有的荒腔走板的叫卖吆喝。
“葡萄酒,夜光杯……不好喝不要钱!”带着四角花帽的摊贩热心地跟范衡和牧溪介绍自己的商品。
范衡喝了口杯中的试饮品,果然口感甜润柔和,看到牧溪也露出惊艳的神情,当即下定决心,临行前买几坛回山庄好了。
“这杯子也精巧。”牧溪观察着杯子上墨绿的纹路赞叹道。
范衡大手一挥,“买!”
在找到客栈前,范衡和牧溪已经被热心且奸诈的商贩们忽悠着买了一堆特产。“少侠,买只骆驼回去吧!”骆驼贩子自豪地拍了拍身边骆驼高大的驼峰推荐道。
牧溪被骆驼炙热的鼻息喷了一脸,骆驼瞪着温顺安静的大眼睛无辜的注视着牧溪,好像在说:带我回去吧。
“不必了。”牧溪拉着范衡逃离了卖骆驼的市场,还是先找地方住下比较重要。
敦煌虽然繁华,但并不拥挤,范衡和牧溪很快找到了一家看上去干净清雅的客栈。
“要先去找知府说明一下我们的来意吗?”牧溪吃着果干问道。
“在我们查清玉树宫虚实前先别贸然惊动官府,”范衡叉了块蜜瓜放进嘴里,“今天先休息,明天我们带着礼物去祁峰山拜访玉树宫宫主。”
正值夏日,敦煌的中午炎热程度比起洛阳不遑多让,牧溪直接把范衡当做了用来降温的冰块搂在怀里,很快范衡的身体也被传染了牧溪一样的温度。
“你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牧溪松开范衡无情的驱赶道。
范衡饶有兴味地注视着牧溪颈间的薄汗,一个饿虎扑食压了上去,“想过河拆桥?门都没有!”范衡用力抱住牧溪的腰身,任牧溪怎么挣扎也无法逃脱。
“我需要竹夫人。”牧溪顺着范衡的衣服摸进范衡光裸的脊背,好在还有点凉感。
“我就是竹夫人,”范衡一本正经自我介绍道,“冰肌玉骨,童叟无欺。”
牧溪哭笑不得地用力推开范衡,“你这脸皮……不知可沽得廉耻几何?”
“牧首领有多少遐思,在下便有多少廉耻。”范衡振振有词回答。
外边传来冰酪和酥山的叫卖声,牧溪连忙隔着窗户叫住了小贩,下楼买解暑圣物去了。范衡看着牧溪在楼下牧溪跟小贩问价的身影,上一世他独身行千里,只为寻找二叔的死因,这一世他陪在最爱的牧溪身边,看尽繁华之景,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你吃哪个?”眨眼间,牧溪已经端着两碗冰酪回到房间。
范衡指了指牧溪左手那碗,“我要加杏干的,” 虽说选定,但范衡还是将勺子伸向牧溪加水果的那碗,“嗯,还是你的比较好吃。”
“杏干也不错。”牧溪坦然评价道。
傍晚的阳光给敦煌打上了圣洁的光芒,连远处的佛寺都沐浴在金红色的晚霞之下,范衡循着上一世的记忆巧妙地躲过了名为雪山朔风,实为清蒸驼峰的菜肴,纯粹的脂肪泛着腥膻和油腻的口感他实在难以接受。好在这里罗勒和迷迭香炙烤的羊腿和加了水果炖制的牛肉还不错,范衡和牧溪就着葡萄酒吃的十分满意。
“你去看了吗?”牧溪身后富商打扮的男人对同伴道。
“去了,不就是天府楼新来的那几个波斯姬吗?还真别说,那舞跳得,真带劲!”同伴话语被嘴里的口水搅得含糊不清。
“波斯姬?”牧溪看到了街角亮着的巨大琉璃灯笼,天府楼三个大字在灯笼的映照下更加金碧辉煌。
“去看看?”范衡抱着长剑跃跃欲试。
“去看看。”牧溪抬脚走向了街角天府楼的招牌。
进入天府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大厅正中央一个巨大透明的水晶鱼缸,里边养着各色的金鱼,在鱼缸中悠闲地游弋,就在牧溪被金鱼稀奇的颜色吸引时,天府楼的楼主朝鱼发现了新来的这两位大客户,一下子挽住范衡的胳膊,散发刺鼻脂粉味的手绢也直往范衡脸上扇。
与此同时,另一为头戴红色头纱的美貌女子也挽住了牧溪的胳膊,牧溪想抽回手,却不小心碰到了女子裸露的腰,纤细的腰间点缀着金色的铃铛,牧溪只能将目光放在鱼缸里的金鱼上。
“听说天府楼波斯姬的舞姿天下无双,不知我们可有幸观赏?”范衡彬彬有礼地拿出银子放进老板朝鱼手中,同时不动声色地将牧溪护在身侧。
“公子真有眼光,”朝鱼挥舞着手绢将范衡跟牧溪引向一处坐席,“我们这儿的波斯姬可是远近闻名,尤其是跳舞,谁见了不迷糊,您来的巧,今晚正好有新排的曲目,先让露妃伺候两位喝酒,舞蹈很快开始!”
“露姑娘,”范衡刷一下打开折扇阻止了露妃往自己身上靠,“在下跟牧公子是为欣赏舞蹈而来,露姑娘不必如此费心伺候,自便吧。”
露妃扭着绵软的腰肢斟了杯酒递给范衡问道:“二位公子可是来自中原?”
范衡点了点头,“我们是洛阳人,看露姑娘的头发和打扮,是来自天竺吗?”露妃鼻侧上有打过鼻钉的痕迹,估计是不太受天府楼顾客的欢迎最近才摘下的。
露妃露出了与中原女子截然不同的明朗笑容,“范公子果然慧眼如炬,这是小女子来敦煌的第七年。”
“露姑娘汉语说的相当不错,”牧溪抿了口酒赞赏道,“比汴州传道的天竺僧侣还好些。”
露妃听到汴州不禁露出了向往的表情,“天子脚下,一定比这里还要繁华吧?我很早之前也想去汴州,可路途遥远盘缠不够,便在只好在敦煌安身了。”
“是比敦煌热闹些,”范衡徐徐拿扇子扇着风,“但汴州像露姑娘这样充满异域风情的美人却是不多。”如果说这些来自西域的女子是张扬明媚又浓墨重彩的琉璃宝瓶,那中原的女子则更像是薄雾轻拢的翠色远山。出于对美的欣赏,范衡还是很乐意跟这些女子交谈的。
露妃有些难为情地摸着自己脸颊道:“可惜我皮肤不如来自波斯的姐姐们白,也就没机会上台跳舞……”要是可以上台跳舞的话,肯定会比现在更受客人欢迎的。
“露姑娘已经很漂亮了,”牧溪安慰道,“你有双惹人怜爱的眼睛,恐怕有不少人喜欢吧?”
范衡把玩着透明的水晶杯盏道:“美不美也不完全看肤色,在汴州有个大官的小妾长得跟黑炭一样,就剩牙白了,但那个大官还是对小妾爱若珍宝,还特意起了‘黑珍珠’的爱称,日日守在身前呢。”
“是吗?”露妃羡慕地看着范衡皓白的手腕,手腕上青色的血管顺着衣袖隐进黑暗中,暧昧的灯光更是衬得拿杯盏的手指如玉石一般。
“我觉得你身上有很特别的味道,”露妃鬼使神差对范衡道,“像是吸收了月华的冰雪,冷的很轻盈。”
范衡被露妃的无心之语逗乐了,他是艳鬼修罗,是不可一世的恐怖魔头,究其本质就是个不择手段的疯子,怎么说的他好像是多高贵纯洁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似的,不过也说明他演技又更上一层楼了。
牧溪忽然很想找个帕子让露妃擦擦快滴下来的口水,范衡今天很罕见的穿了件白色的外衫,加上疏离冷漠的态度,还真有几分冷美人的味道,如今这么一笑,简直如冰雪初融,难怪露妃会看呆。
“露姑娘在天竺的家人呢,怎么千里迢迢来此?”牧溪觉得再不开口的话露妃怕是魂都被范衡勾走了,急忙询问起露妃的过去。
露妃恍若大梦初醒般猛然向牧溪看去,眼中也带上了些许悲戚的色彩,“在天竺,人从生下来就分作不同等级,高等人和低等人完全是生活在两个世界,而且低等人无论用什么方式也成不了高等人,低等人世世代代只能干最苦最脏最累的活,我跟我的家人是属于最低等的那类,地位甚至比不过奴仆,父母将我卖给了捡牛粪的老头子,他家还有两个老婆,他那两个老婆逼我饿着肚子干活,合伙打我,让我睡在牛粪旁……再被折磨下去我真的要死了!我就趁天黑偷了老头子的钱跑出来,阴差阳错来到华夏,本来想去汴州,可钱花完了,在敦煌我又人生地不熟,天府楼朝鱼老板看我可怜,就让我在这里工作,我也就学着说汉语,跟汉人打交道,直到现在。”
牧溪惊愕地看着年轻貌美的露妃,再次询问道:“你说你来敦煌七年,你嫁给捡粪老头时候多大?”
“我今年十九岁,”露妃苦涩地笑了笑,“我们那里结婚就是很早,女子多在家待一年就多吃一年的饭,不如早点嫁人,还能赚些钱。”
范衡也听说过天竺的种姓分类极为严苛,几乎就是唯血统论,贵族又能又几个,大多数还不是苦苦挣扎求生的贫苦百姓,只是没想到天竺底层女性过的居然这么悲惨。
“才十二岁,那畜生还真下得了手!”范衡将扇子捏的咯咯直响,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一个捡牛粪的老帮菜,居然还可以娶到三个老婆,天竺那边究竟是什么世道啊。
牧溪将扇子从范衡手中解救下来,“露姑娘来这华夏这些年,可想过回娘家看看?”
露妃愤怒的瞪大眼睛,轻啐道:“是回去看那个老畜牲,还是去孝敬我那将我卖掉的家族?我就算在天府楼卖身,也不愿意回那个根本毫无翻身希望的故乡。”
也是,牧溪释然地将后背靠在柔软的垫子上,在天府楼只要听话,最起码不会遭受毒打,也不会像跟着捡粪老头那样衣食无周,是个人都知道该做出何种抉择。
就在露妃想接着大吐在天竺的苦水时,二楼响起一阵轻巧的脚步声,接着一股松石香水气息铺面而来,身着闪着亮片红裙的波斯姑娘们从楼梯缓步而下,一楼的舞台上方巨大的彩色琉璃灯盏亮起,五光十色的光芒打在绘着繁复花纹的舞台上。露妃连忙停止说话,善解人意地坐在范衡身边一起欣赏舞蹈。
一阵轻快悠扬的琴声响起,范衡敏锐地察觉出这居然是箜篌的音色,顺着声音望去,一个大胡子正在弹拨着箜篌,比他思源山庄的那架稍小一些,一个年轻的妇人在有节奏地敲打挂在腰间的双面鼓。六个波斯姑娘在舞台上围成花朵的形状,又迅速散开,纤细雪白的臂膀在空中划出优雅绚丽的弧度,裙子上的亮片也在灯光下反射出繁星般的光彩。
波斯姑娘们在台上跳着热情奔放的舞蹈,音乐旋律也随着她们的舞姿时而绮丽时而魅惑,范衡想到了以前遇到过的天竺舞蛇者,他们都透着不经雕琢的野性气息,野性是危险最大的魅力。
“果然举世无双,”舞毕,范衡由衷地夸赞道,“恐怕只有在浸淫异邦文明的沙都才有如此令人着迷的盛景。”他之前在洛阳还从未欣赏过如此绮丽旖旎的异域风情舞蹈。
波斯舞娘很快散去,露妃告诉范衡,她们早在舞宴开始前就已经被人预定了,这并不意外,毕竟像范衡她们那样慕名而来的人实在太多。
眼看夜色已深,在天府楼,丝竹之声后便是床笫之声,范衡也不想多留,拉着牧溪往回走,却被露妃拽住衣袖。
“我今天空台的话……”露妃畏惧的看了看角落一个虎视眈眈的大汉,不敢再多言语。
范衡心领神会,朗声道:“今晚露姑娘由我买断。”说着,便示意露妃带路,露妃兴奋地迈着轻快的步伐将范衡和牧溪带回她的房间。
“那是谁?”牧溪也看到了角落的大汉,露妃对他如此害怕,可见是个难缠角色。
露妃嫌弃地撇了撇嘴,“是挑散货的脚夫,身上总有股汗臭味,每次伺候完他还得用香胰子洗澡去味……”
“露姑娘好演技,”范衡忍不住佩服道,“我跟阿牧还以为是什么可怕的仇家呢,原来是为了省点胰子钱。”
露妃谎言被揭穿也不恼,反而用力在范衡身边嗅了嗅,“伺候你我都舍不得洗澡了,能省更多钱。”忽然一道锐利的目光袭来,露妃抬头一看,牧溪正很不友善地盯着自己,露妃不禁打了个寒战,牧公子也冷,但冷的像刀子,让人忍不住害怕。
露妃识相地拉开了跟范衡的距离,开始在梳妆镜前卸妆,要是她没有猜错的话,这两位公子很快就离开了。
事实正如露妃预料的那般,范衡和牧溪很快就表示要离开,只是她没想到那个冷的像刀锋似的牧溪居然会给她钱,明明她什么都没做,却收到了比之前更多的报酬。
“露姑娘,人生很长,这一行很快就会做到头的,早些为自己打算。”牧溪将银子放到露姑娘桌上道,别看年轻时鲜花着锦,沦落风尘的女子晚年大多下场凄凉,人心不值得信任,真金白银才是最可靠的。
“牧公子……”露妃感动地收下银子,很少有人对她说这么贴心的话,这让她想起了远在天竺生死不明的姐姐,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如此美丽的夜色可不是为了迎接露姑娘的眼泪,”范衡打开窗子,皎洁的月光轻纱般流转到露妃取下的首饰上,“事态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不是吗?”
露妃笑着擦掉眼泪:“没错,就算到了山穷水尽,我还可以去玉树宫”
“玉树宫?”范衡跳窗动作一顿,“你还知道多少玉树宫的境况?”
露妃没想到范衡和牧溪都对玉树宫这么感兴趣,便将自己知道的全告诉了他们,关于玉树宫她了解也不多,只是听说很多年纪大了又无处可去的姐姐们投奔了玉树宫,因为玉树宫远在山巅,几乎与世隔绝,所以她没有收到那些投奔玉树宫姐姐们的消息,但玉树宫宫主水月夫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敦煌礼佛,想必玉树宫宫主也是个好心肠的人,在玉树宫的姐姐们应该过的还不错。
“多谢。”
范衡扔下一片金叶子后便消失在窗边。徒留接着金叶子目瞪口呆的露妃,她今晚是交了什么好运了吗?
“难得你对一个萍水相逢的异邦女子出手这么阔绰。“客栈内,牧溪半靠在床边笑道。
范衡找出了要送给水月夫人的礼物放在桌上,“我那是买消息付的报酬,你呢,我善心的牧首领?”
“我吓到露妃了,赔偿而已。”牧溪往下缩了缩身子,将自己埋进薄毯中。
月光下,范衡的影子覆在薄毯上,“好恐怖的蛹,吓到我了,我也要赔偿。”
没有什么金光灿灿的赔偿,只是一个蛹变成了一个更大的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