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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如果有来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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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野年熬夜把《克林索尔的最后夏天》看完了,明明身体和精神都极度疲惫,可他睡不着,反复回想过去这么多年弥岁无意或者故意表现出来的痛苦。
心疼?后悔?或许都有,林野年说不上自己什么心情,事实上他只看了她的一本书,对弥岁,还是鲜有了解,即使他们认识十多年。
第二天临近中午林野年才醒来,迟钝地爬起来洗漱,打算出门买午饭。
一出门,刚好遇见了弥岁的母亲,温幸。
温幸看见他也一愣,打招呼道:“野年,放暑假了?”
“嗯,温阿姨。”
温幸笑了笑,没再说什么,正打算下楼,林野年又喊住了她。
“温阿姨,我能借一些弥岁的书吗?我会好好保管的,看完就换回来。”
温幸犹豫了一下:“岁岁很宝贝她那些书的……不过,是你的话,岁岁应该会借,要不你先和她说一声?”
“好,我晚点发消息给她 。”林野年应承道,可事实上他压根没打算联系弥岁,他怕弥岁还排斥他。
“我把家里钥匙给你吧,你要看直接拿,看完放回来就是了。”温幸想了下,转身打开家门找备用钥匙给林野年,又解释道,“阿姨这段时间不会在家,刚好你有帮我留意下,别让贼来偷东西了。”
温幸在弥岁大一那年,和潘潮生离婚了。
因为温幸的哥哥温靖在一年前入狱枪决了,潘潮生就顺势提了离婚。
温幸当年因为生弥岁身体亏损,不能再有孕。而潘潮生又是一个传统的、重男轻女的男人,只是当时温家势大,两家合作不少,潘潮生也没说什么。
后来潘潮生破产,又要拉温家投资,就更不可能离婚了。现在温靖倒台,潘潮生终于可以顺理成章提离婚了。
于是弥岁和温幸才知道,原来弥岁还有一个,小她十一岁的,同父异母的弟弟。
潘潮生想把那个私生子变成名正言顺的婚生子,这就是离婚的理由。
林野年拿到了弥岁家钥匙后,温幸就匆匆离开了。
这不是林野年第一次进弥岁的房间,所以也不陌生。
弥岁房间进门左侧是床和衣柜,右侧是一整面墙的书橱。
书橱是没有玻璃门的,所以很容易落灰,弥岁为了防止灰把爱书弄脏,买了很多塑料密封袋,每本书单用一个。
书籍排列整齐,最上面是她看过的但不是很喜欢的书,中间是准备看或者看过的很喜欢的书,下面是一批新书。
同时,所有书籍还按照大小和国内外分开,井然有序。
书籍大多是文学书,也有一部分心理学、女性主义、历史、人物传记书。
林野年大体扫了一眼,一下就分明弥岁的分类方法。
弥岁是个不爱整理的人,自己的区域在外人看总是很乱,但其实里面有她自己的规律,更何况对待书,她向来珍视。
林野年凭借弥岁提过的记忆,从书橱里拿出《我与地坛》《病隙碎笔》《撒哈拉的故事》这几本,他记得,弥岁说过很多次,她最喜欢的作者是史铁生和三毛。
距离弥岁上一次回来是半年多前了,书橱没放东西的部分落了不少灰,林野年看着不顺眼,于是又去厨房找了抹布洗干净,把书橱上的灰都擦去,收拾好一切才抱着书离开。
整个暑假,林野年不是在忙专业的案情分析,就是在看弥岁的书。
这样爱闹腾和出门的人,就这样一个人度过了人生中最安静的一个夏天。
弥岁的人生轨迹从八岁来到临江市,十三岁似乎遭受什么重击,十六岁因为校园暴力受伤休学一年,再到考上大学,出国留学。
这些结点林野年都在,但却是他第一次看清楚这些经历给弥岁带来的,性格上的变化。
其中,书本的批注里,对于十三岁的重击最语焉不详,通常用“那件事”或者“灾难”指代,而“那件事”可以说彻底改变了弥岁,让她不再敢信任任何人——这是弥岁在书里的原话。
八月,林野年即将回校,温幸也回来了,同行的还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那是她的男朋友。
林野年趁男人不在,把钥匙还给温幸,含蓄地问道:“温阿姨,岁岁初一那年的寒假,在北京是不是和你们吵架了?”
温幸有些僵硬,显然是想到了什么,却含糊地道:“岁岁这孩子从小就和我不亲,哪有吵什么架?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岁岁那次回来发了高烧,性格变得沉默了,也不愿意任何人碰她,是莫名其妙突然为之的吗?”林野年直言道。
温幸不说话了,气氛就这样僵持着,半晌后她才道:“那件事我不能说,那是岁岁自己的私事,如果你想知道,你去问她吧,她如果愿意,会让你知道的……你,我知道你们分手了,可你们毕竟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你多对岁岁好一点吧,是我和她爸对不起她。”
那件事!那件事!又是那件事!
林野年感觉自己像个无头苍蝇样,混沌地在迷雾里乱撞,他心里浅浅有个猜测,可他不愿意相信,他情愿那个猜测是假的,不然,这么多年,弥岁是怎么维持平静的表面撑过来的?
英国伦敦。
弥岁已经和咨询师交谈好几个月了,雷打不动,有事也只是推迟一两天,咨询师对她已经相对了解了。
今天的对话终于系统地涉及到了高中,以往,高中只在她的只言片语里穿插。
“Coralie,我们上次约定好了,这次要好好讲讲你的高中,你还记得吗?”咨询师一如既往地温和。
弥岁点点头,关于高一的那年已经过去快十年了,她几乎可以做到心平静和地叙述了。
她的声音没有情绪波动,却带了一丝疑惑:“我……其实我有一点记不太清了,模糊、混沌,只有一些片段盘旋。我记得当时刚上高中,我和Lin不在一个班,然后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就被孤立了。”
“一开始我没反应过来我被孤立了,我太习惯一个人了,直到暴力发生。他们是一个小团体,六七个人,有男有女,他们造我的黄谣,丢我的书,趁我不在翻看我的日记并且大声宣读……还有很多,但是记不太清了,很痛苦的一年。”
咨询师:“那你和老师说了吗?”
弥岁沉默了一会:“说了,也和我养父母说了,可是没有用,他们表面上道歉、写检讨,过不了多久就固态复发。其实大部分同学没有和他们一起欺负我,只是旁观,我好像也没办法怨旁观者。过了两三年,我问过我当年班上的同学,那群人为什么要欺负我?他们说,是因为刚开学的时候有个男生和我搭话,我没有理他,他觉得掉面子就带头孤立我了,结果我根本不在乎,于是变本加厉。”
“最后,你是怎么摆脱他们的?”咨询师问。
“高一快结束的时候,我已经到临界点了,存了死志,观察策划了好几天,在楼梯口故意激怒他们,其中一个人推搡我,我也就顺着他的力气,当着楼梯口的摄像头的面,摔下楼梯了。送到医院诊断是轻微脑震荡和小腿骨折,报了警,我坚持不和解,送他们进了少管所。”
“住院一段时间后,因为精神状态太差了,我又被医生转去了精神心理科,确诊重度抑郁。等身上的伤养好,我就休学了,去疗养院治疗心理疾病一年。”
咨询师:“为什么是疗养院,而不是医院呢?”
“我不喜欢医院,太压抑,冷冰冰的,我和父母要求去疗养院的。其实我觉得我更应该回学校学习,而不是休学,只是当时确实,快撑不住了。”
弥岁说话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怀里抱着一个抱枕,叙述时下意识不和咨询师对视,漂亮的浅棕色眼眸注视着窗外的绿色。
咨询师明显也注意到弥岁总是看向窗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有树,实在平常,于是问她:“Coralie,我看你总是盯着窗外,是在看什么吗?”
弥岁愣怔了片刻,微微笑起来:“树,茂盛的树。”
“你很喜欢树?”
弥岁点点头:“我高中的时候,语文老师分享过一首诗给我们,‘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
一半洒落荫凉,一半沐浴阳光。非常沉默、非常骄傲。
从不依靠、从不寻找’。”
弥岁的声音徐徐缓缓,温柔地背诵出来,又说:“当时只是觉得这首诗很美,就摘抄了下来,其实也没有太多感触,后来上了大学,死亡的念头依旧折磨着我,我频繁地想到死亡,进而想到来生。”
“我莫名相信灵魂投胎转世,可我实在不想有下辈子了,所以总是希望自己魂飞魄散……但一定要有来世,就让我成为一棵树吧,只用用力汲取营养,向上生长。或许会早早夭折,也可能会成长为参天大树,都好。”
她以为咨询师会大惊失色或者皱眉劝她,可是都没有,咨询师一如既往温和而包容地看着弥岁,轻声说:“那对你来说,一定是很纯粹和自由的。”
弥岁愣了下,很快笑了起来:“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