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只道是寻常(上）》潇垚自在

3、归去无计

　　接下来的几天里，不断有大夫来给卢倩倩看病诊脉，诊断结果都是身体已无大碍，只待元气恢复就可如常，可是为何会失忆，如何能恢复记忆，就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呃，这个，只有卢倩倩自己知道一二，可是她也不知道为何就到了这里，到了这个叫卢慕蓉的女孩身上，她自己的身体在哪里？她自己的身体还活着吗？会不会被雷电烧焦了？卢倩倩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那闪电照得天空如同白昼的瞬间，想到自己那被雷电烧成黑炭的惨状，她不禁打了个寒噤，她在眼前挥了挥手，要把这恐怖的景象从脑海中赶走。
　　朝颜看到她这怪异的举动不免忧虑，感觉醒过来后的姑娘容貌虽未改变，但是行为举止却像是另一个陌生人，她有时甚至听不懂姑娘说的话。
　　卢倩倩的身体渐渐康复，每日里在卢兴祖灵前上香添油、供奉守孝。那日师管家从平南王的狱中将卢兴祖的尸首认领出来后，就悄悄地安葬在了宅院后的山坡上。因为卢兴祖的死亡，“澳门诈贿案”陷入僵局，二十万两白银不知所终，最终并无确凿证据坐实他的罪名，王来任、姚启圣等相关人被罢官，因此也没有人再来找卢慕蓉的麻烦。
　　身体复原后，卢倩倩经常在卢家的院子里转来转去，想找一些穿越回去的线索。卢宅现在的地点应该就是三百多年后她所住的酒店的原址，卢倩倩欣喜地看到周围的喀斯特地貌的山峰竟然几乎没变，然而，并没有用，除了这些山，宅院再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她琢磨着自己穿过来时的状态是昏死，而当时卢慕蓉的状态也是昏死，或许昏死过去就能穿越回去了？怎么昏死呢？撞墙？上吊？溺水？可是，如果在那边自己的肉身不在了，那或许是回不去了，万一还把卢慕蓉的肉身也弄死了，那她可就真成了孤魂野鬼了。算了，既来之，则安之，还是从长计议吧。
　　于是，卢倩倩过上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大小姐的幸福生活。可她毕竟是新社会的好青年，习惯了自己动手，每当这时，总是急坏了朝颜，朝颜会马上抢过去，一定坚持服侍她。
　　梳妆的时候，卢倩倩看着镜中的人儿，白瓷似的皮肤，洁白、细腻、光滑，毫无瑕疵，双唇由于稍稍欠点血色，呈现出浅粉红色，眉不画而黛，琥珀色的双瞳泛着波光，漆黑的长发柔顺如泻墨。朝颜先把她的长发编成发辫，然后将粗粗的辫子盘在头顶，用一根白玉簪固定住。卢倩倩见朝颜的发型也是这样，只是她用的一根木簪子，心想这大概是当时流行的发型吧，怎么不似《还珠格格》里那两块大太阳能板上插两朵艳丽的大牡丹，看来清宫戏误人哪。
　　“姑娘，守孝期百日只能吃素，今天早点吃全素煮饽饽、奶油糕。” 朝颜接过厨房嬷嬷送来的几样点心，摆放整齐。
　　卢倩倩好奇地看着那些点心，看到一盘像是饺子，另一盘是洁白剔透的糕点。她咬了一口白色的糕点，原来是奶制品，有奶的清香，甜而不腻，软糯凉爽如吃冰激凌。又吃了饺子，鲜香可口，齿颊生香，应该是以胡萝卜、大白菜馅儿为主，里面还有香菇、冬笋、芝麻、面筋等等。
　　卢倩倩吃过早点，觉得应该做点什么正事儿，问道：“朝颜，我往日里都做些什么呢？”
　　“姑娘，往日里胡先生会来教习半日，可现在……”朝颜欲言又止。卢倩倩摆摆手，她懂的，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胡先生想必也不来了。
　　看来这卢家小姐也读过几天书，会识文断字，还好不是个文盲，不然突然变得会识字就说不过去了，卢倩倩心里暗道。
　　“姑娘，往日里您还会做女红，您的绣工可是很了不得的，绣出来的花儿、鸟儿看起来跟活的似的。”朝颜说道，眼里充满了崇拜。
　　卢倩倩尴尬地笑笑，这个，真不会，也不知绣花的针法跟手术缝合的针法有没有相似之处，她的手术缝合针法还是很不错的。
　　“不过，您身体刚刚康复，暂且不要太过劳累，还是歇着吧。”朝颜很快给了她一个台阶下，她松了口气。
　　一日，卢倩倩带着朝颜坐着马车出宅去遛遛。肇庆作为当时两广总督衙门驻地，区域行政中心，颇为繁华，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熙熙攘攘，卢倩倩甚至还看见了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她欣喜地看见了熟悉的东西，那就是两广总督府门前的两只红砂石雕刻的大石狮子，她抵达肇庆的那一天在去酒店的出租车上路过“水月宫”，曾经匆匆见过。当时那两只石狮子分别放在两个特制的钢化玻璃罩里，外面还有铁围栏，看起来是重点保护的文物。当它们进入卢倩倩的视线时，她的心仿佛停摆了一下，一种奇异的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石狮子憨憨地冲她笑着，仿佛就像伏在她脚边撒娇的宠物，正等着她的抚摸。
　　“停车，停车！”卢倩倩大叫，马车夫把车停住。卢倩倩下了马车，走近前去，只见那石狮子形体硕大，浑身赤红，昂首挺胸，张着的大嘴里含着一颗石珠，却不像别处的石狮子那样凶神恶煞，反倒觉得憨态可掬。卢倩倩伸出手抚摸那只雌狮脖子上的卷曲的鬃毛，心想，她可以用头去撞石狮子，撞晕之后也许就能就地穿越回去？耳边冒出一个轻轻的声音：“撞它！撞它！”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如擂鼓般震撼着她。
　　鬼使神差地，卢倩倩退后几米，瞅准了那石狮子胸口的位置，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当卢倩倩的头“DUANG”地撞上坚硬的石头的那一刹那，周围突然安静下来，熙熙攘攘的车马瞬间都消失了，又回到了那个温暖潮湿的傍晚，她仿佛又坐在那辆出租车上，行驶在昏暗的、长长的隧道里，身后有一个凄厉的声音在呼喊：“姑娘，不要……”
　　当卢倩倩再次苏醒过来的时候，她充满希望地先一点一点地掀开了右眼的眼皮，发现自己仍然躺在那张清式雕花大床上，她迅速地瞪大了双眼，看到的仍然是师管家和朝颜焦急而又悲悯的脸，窗外已是残阳如血，太阳正在一点一点地落到山的后面去，卢倩倩的心也一点一点地沉入绝望的深潭，她没有回去，她回不去了……
　　每晚朦胧睡去的时候，卢倩倩都期盼着这只是一场噩梦，一觉醒来，她已经坐在北京协和医学院亮堂的教室里了，即便是在昏暗的人体解剖室里也没关系啊，她已经不会害怕了；她期盼着这只是尚煦那臭小子的恶作剧，明早睁开眼，就能看到那家伙因整蛊成功而洋洋得意的帅脸了，罚她帮他买一星期的早餐也没关系啊，他确实成功地把她吓坏了。
　　可是每天早晨醒来，她仍然一睁眼就看到雕花大床的白色帐顶，仍然听到朝颜殷勤的呼唤：“姑娘，您醒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之后，卢倩倩彻底死心，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回不去了。于是，她决定享受当下，就当是体验一趟免费的清朝穿越之旅吧。
　　对于卢兴祖的死，卢倩倩有太多的疑问，她去卢兴祖的书房看过很多次，想找找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可是，经过抄家之后，卢兴祖的书房里只剩下空荡荡的书架，书籍、信件之类的东西全部都被拿走了，连张纸片儿都没留下。想那抄家的人也是怕遗漏什么重要的信息，宁可辛苦点儿，统统拿回去再说。
　　据朝颜说，抄家的是平南王府的官兵，抄得那么尽心，是为了查明真相呢，还是为了掩盖真相呢？卢倩倩知道，历史上著名的康熙平三藩，平南王尚可喜就是其中之一。据记载，尚可喜在广东私市私税，每年所获银两不下数百万，垄断了盐、矿及一切贸易，所以时人有“平南之富，甲于天下”的说法。但是在“三藩之乱”中，尚可喜始终是效忠清室的，只是他的大儿子尚之信就不那么拎得清，软禁了他爹，并协同吴三桂反清，后又降清，最后被康熙以他“为人残暴跋扈、反复无常”为由，令其自尽。
　　古时朝廷对藩王们不信任，所以委派官员对他们进行监督。这些被委派的官员在日常要对藩王们服从，协助他们治理封地事务，但同时要把藩王的所作所为如实上报朝廷。清朝前期的吴、耿、尚三个藩王镇守边境，拥有军政大权，当地的地方官即使不是由藩王们亲自任免，也必然听从藩王们的命令，否则性命不保。
　　那么，尚可喜和卢兴祖的关系是敌是友，亦或由友转敌，其中扑朔迷离。是否卢兴祖将尚可喜搜刮民脂民膏的行径上报了康熙，因而得罪了尚可喜，尚可喜找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将他逼死；是否卢兴祖真的贪墨了从住澳葡萄牙人那里收上来的二十万两白银，尚可喜依法将他下狱，而卢兴祖畏罪自杀呢？或许卢慕蓉知道一二，但是卢倩倩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