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寒枝》夭猫的尾巴

77、第 77 章

　　唐翳依着沈缨的提醒，再次放出四张风符，换得身边短暂的清明。他不敢怠慢，看准了顾芫沅所在的位置，真气一沉，随着附近旋风的涌动之势，御剑盘旋而下，一个凌空飞扑，拉住顾芫沅的手，迅速提气升空。
　　与此同时，唐翳只觉得眼前一黑，被沈缨削断的半截旋风斜飞过来，迎着他二人方向疯狂卷起。
　　唐翳紧紧抱着顾芫沅，努力控剑侧飞。
　　狂风扑面，沙子拍在脸上，宛如被人噼啪打了一顿巴掌。
　　顾芫沅双手揪住唐翳的腰带：“我真是被你害死了！”
　　唐翳只顾将她护在怀中，与风势顽抗抢速，却终究是慢了一步。
　　狂风瞬间将他二人吞没。
　　耳畔风声有如奔雷怒响，又似万马奔腾，唐翳脚下云英剑被甩飞了，身不由已被这股龙卷风带往高空，连转了七八圈。
　　“别怕，我师父让我来救你……”
　　顾芫沅紧紧抱住他的腰身，连带着也被甩得团团飞起来：“你和你师父都是傻子！”她大喊大叫，“你们难道不知道大风来的时候，趴在地上才是最佳的躲避方法？风吹到地面，本就是力量最弱之时，我只需以真气发力吸住地面，等风彻底吹进来，寻到风的中心位置，安静待在里头就好，那里是飓风当中最为平静的地方。现在倒好，被这该死的风卷进来，一会风骤停了跌下去，或是被甩到石头上，我们都得摔死撞死！”
　　唐翳刚要反驳：我师父做事情从来不会错的。话未出口却被一口风打了回去。
　　顾芫沅在漩涡中心被转得昏天黑地，几近崩溃。她心头气苦，一口重重咬在唐翳肩上。
　　唐翳只觉得肩头一阵尖锐的疼痛，下意识想将她推开，又觉不妥。
　　突地，一双利爪抓住了他的衣袖。
　　金雕扇动翅膀，一头扎入这旋风当中，揪住他的袖袍，不断扑打着翅膀往上扯，似想将他从这片混沌的黑风暴中带离。
　　它翅膀逆着风，一遍一遍被打得摇摇晃晃。
　　嘶啦一声。
　　唐翳的衣袖被扯断了。
　　金雕身形受到反冲，朝后弹飞出去，连转几圈，方才冲破了风，不住大叫。
　　这时，白光一闪，黑色肆虐的风暴中撕出一条裂缝，紧接着，一只手强行破开裂缝，伸了进来，生生将他二人自旋风中抽离出来。
　　沈缨一身白衣随风四散开，与黑色的沙暴形成鲜明对比。
　　她将云英剑往唐翳手中一塞，挥手将二人送到金雕背上：“迅速离了这里，往绝尘子那去——”
　　顾芫沅头昏眼花，从风暴中逃出来，一眼瞥到地上密密麻麻，不断爬行的蝼蚁：“这是什么？”
　　沈缨双掌平推，连催动三面火墙：“你不会想知道的！快走！”
　　“嗷呜——”不知哪里来的沙漠土狼，跑得不够快，被这些蝼蚁追上了，迅速被啮咬侵蚀得只剩一副白惨惨的骨架。
　　唐翳坐在在雕背上，看得头皮发麻。
　　顾芫沅紧紧的揪住唐翳的衣角：“快走，快走——”
　　唐翳凝目看了看脚下嗜血的蝼蚁，又抬头看了看沈缨：“我师父还在那里。”
　　脚底下，不断有沙丘破开一个个洞，蝼蚁成群钻出来。很快，地上便是厚厚的一层，一个叠一个的蚁虫。
　　顾芫沅看到这些虫子，只觉得手脚酸软，浑身鸡皮疙瘩直掉，带着哭腔道：“快走吧……你师父应付得了。”
　　唐翳看着那些虫子，也觉得胃里阵阵翻腾：“我知道她应付得了……”
　　他深吸口气：“你走吧——”握紧云英剑纵身前跃，于空中同时催动溟泠。
　　浅紫色的剑光在他脚下旋出半弧，稳稳托住他的身形。
　　唐翳绷紧的神经略微松弛，垂首看了看手中的剑，轻道：“我只是……不想永远躲在她的背后，我想站在她的身侧！”
　　御剑朝着沈缨的方向飞去。
　　风沙凛冽张狂的肆虐，耳畔均是呼呼之声，唐翳的语声很快被淹没在风里。
　　他催动剑气，一片接一片砍杀着地上的漆黑如墨的蚁群。
　　蓦然抬头，看到沈缨凝招不发，只垂首看着脚下源源不断的蝼蚁发怔。
　　“师父？你怎么了？”
　　沈缨没有抬头：“这下麻烦了。这些蝼蚁寄生在巨蝎体内，巨蝎被我打伤了，蝼蚁感觉到危机，便要疯狂离开宿主。”她双眉紧蹙，回首看了眼绝尘子的方向，“巨蝎被笛声所困，行动受制，要对付它并不难，只是这些蝼蚁……”
　　抬手按住眉心，她忽然觉得有点头疼，这些蝼蚁个头虽小，繁衍能力却极强。它们若失了巨蝎作为宿主，少不得要四处逃窜去寻找下一个目标，到时候，要把它们一一抓回来，可就难了。
　　扬手放出张天眼符。
　　符纸轻巧的贴在了巨蝎背上，再融入它的体内。
　　巨蝎头顶现出水样透明的波纹。
　　“没有属相。”沈缨了然颔首，这个答案显然是她意料之中的。凝神思索，她随口问道，“不是让你到绝尘子身侧去吗，怎么跟过来了？”
　　“我想……”唐翳还未答话。
　　沈缨又道：“若是你，要如何才肯回到原来的地方去？”
　　唐翳一阵沉默。
　　他只道沈缨嫌他法力低微，不愿留他从旁协助：“我不想回去……”
　　沈缨眉角略扬，意识到他会错了意：“我不是在问你……”
　　“这些行军蚁，是沙漠头号杀手，寄生在巨蝎身上，已经染上妖气了，如果不能全部消灭掉，后果会很麻烦。我在寻找让他们回到寄生体的法子。你可有看法？”
　　“啊……我？”唐翳出乎意料，认真想了想，“如果是因为冷……”
　　沈缨示意他把话说完。
　　唐翳指了指地上的蝼蚁：“……如果是冷的话，它们会不会就回到宿主身边去？”
　　“冷？”沈缨眼睑略垂：这些行军蚁，并不像是畏寒之物。
　　唐翳察言观色：“我说得不对……”
　　沈缨微微摇头：“既无头绪，便不必急着否去，一试无妨。”她抬手打了响指，身形回旋，莹白的霜雪之气顷刻萦绕周身。
　　被这股清寒之气侵染，她满头黑发微微扬起，本就带着几分冷峻的面容愈发有如冰雕。
　　四周温度陡然降了下来。
　　唐翳抱紧了双臂，哆哆嗦嗦的发着抖。
　　蓦然间，沈缨睁开双眼，双臂一挥，两条冰龙自她袖中腾飞盘旋，各自低吟，缓缓释放出全部的身形。
　　它们在大漠上方巡回游走，抖落满身霜雪。
　　沙丘上之上迅速凝出一层薄冰，天空飘落茫茫白雪。
　　沈缨催动咒诀，霜层越结越厚，曝露在沙丘之外横行的行军蚁开始被冻结成冰，原地不动。
　　风沙渐止，许是被寒气冻结，巨蝎的挣扎扭动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沙丘底下的鼓动停歇，没被冻成冰块的行军蚁不再往外钻，它们陆陆续续，往原路返回，去寻找那个可以依靠不会被冷死的寄宿体。
　　巨蝎挥动铁钳，一点一点刨开身下的沙土，似想重新钻入沙丘底层。
　　它受制于绝尘子的驱魔笛，被困在原地难以动弹。
　　唐翳冻得嘴唇发紫，眉毛上，发梢上全部结了一层薄霜。他咬紧牙关，细数着底下越来越少的蝼蚁，分散注意力。
　　“师父，它们走得差不多了……”
　　沈缨点头。
　　余下蝼蚁已尽数归拢到巨蝎身侧。
　　她二指在眉心处一竖，两条冰龙衔头接尾俯身卧于沙丘之上，围成一个大圈，将巨蝎与蝼蚁团团围住。
　　“你可曾带水？”
　　唐翳一怔，哆嗦着从布袋里摸出颗湛蓝的珠子：“没有带水，这个可以吗？”
　　“雪妖内丹？”
　　唐翳磕磕巴巴的解释道：“这是我在天若宫参加试炼的时候……有个叫雪灵的姑娘……”
　　“一会再说！”
　　沈缨纤长的二指一夹，将那枚内丹往两条冰龙中间一送。
　　内丹中一卷风雪狂舞。
　　沈缨掌中热力送出，飞雪化作一柱水流倾泻而下。
　　与此同时，两条冰龙身上闪出晶莹亮光。
　　水柱落地，瞬间凝成冰凌，将那巨蝎与它身侧爬满的蝼蚁，全部冻结成一块巨大的冰雕。
　　沈缨将雪妖内丹抛还给唐翳，扬袖收了冰龙，咬破指尖在冰雕上迅速画出一串符篆。随后，她念动咒诀，扬手往地上一指：“开——”
　　整个沙地轰隆隆的震动起来，两侧裂变出一道深渊。
　　冰雕滑入。
　　绝尘子停下笛声，如释重负长出口气。
　　沈缨合拢双掌。
　　两侧深渊缓缓闭合，不留痕迹。
　　“它们这样……就算是死了么？”
　　“没有，我只是将它们封印。要彻底等它们消亡，还需要一段日子。”
　　“哦……”唐翳点点头，冰龙已经被沈缨收回去了，但是空中的寒气却仍未散去。他低头，对着双手呵了口气，“师父，好冷。”心情却极是舒畅，忍不住笑出声来。
　　沈缨无奈看了他一眼：“手。”
　　唐翳不明所以：“？”把手递过去。
　　沈缨握住他的掌心，渡去一股暖流：“冷成这样，还笑得出来？”正要放出悬赏卷轴，收录一地战绩。
　　突然，眼前画面猛烈晃动。
　　砰的一声巨响，满地黄沙拔地而起，庞大的黑影挟着劲风，带出浓烈的腥气，铺天盖地的袭来。
　　沈缨脸色急变，迅速将唐翳从身侧推离。
　　通体黑甲的蝎子，身上还挂着细碎的冰碴，冲破了封印和沙层，宛若洪荒巨兽张牙舞爪露出沙面，朝着沈缨一个猛扑。
　　楼兰城历代的守护妖兽，耐力和意志，比之一般妖兽都要强大得多。
　　被突袭的怨气、回城的执念让它全身的力量迅速膨胀。
　　拼尽全力的挣碎了冰印，它积攒气力开始疯狂的报复与反击。
　　身子被推远的刹那，唐翳仓促回头，只见沈缨满身素色衣裙转眼被吞没在巨蝎一张方形的大嘴当中，再也不见。
　　“师父——”他拼命止住在沙地上滚落的身形，纵身跃起，颤抖着手拾起一双利剑，疯狂的朝巨蝎跑去。
　　双剑砍在巨蝎的硬壳上，迸出一串耀眼的火花。唐翳身子被反震出去，跌在沙面上。
　　巨蝎俯身袭来，张嘴露出两只森森毒牙。
　　唐翳侧身一滚避过，单手撑地跳起来，一剑发狠的砍到沙地上，迸起大股尘沙。
　　他用力咬着牙，牙龈渗出的鲜血咸得发苦。
　　整颗心仿佛都被人刺穿了，他躬身下去，胸口痛得揪起来，无力崩溃感再次席卷了全身，他脚步踉跄着疾冲过去：“你把师父还给我——还给我！”
　　他一剑一剑拼命砍在巨蝎的硬甲上。力道反震回来，撞击在他胸腹之间。
　　他再撑不住，一口热血喷在剑上。
　　鲜红的血色覆盖上凛凛寒光，交缠在一起，造成强烈的视觉冲击。
　　“我……太没用了……”他拄着剑，浑身脱力跪倒，手掌抓住了把沙子，狠狠的砸在地上。
　　血的味道，刺激了巨蝎嗜血的本性，它悍然扫尾，一个飞蹿，将唐翳连人带剑吞噬下去，趁着这个去势，撞开底下大片黄沙。
　　“啊——”
　　变故骤生，跨坐在金雕背上，退到绝尘子身边远远观战的顾芫沅惊叫出声：“他们……他们被怪物吃下去了？怎么办！”
　　巨蝎吞了两个人之后，尾巴一晃，便倏然缩回地里，只余下沙面上一个幽深的大洞。
　　它这一系列动作极快，事情发生的前后不过转瞬之间。
　　绝尘子眸中的颜色骤冷，挥动拂尘急追过去，却已来不及了。
　　他停在黑洞旁边，垂首看着地下散发着浓烈腥气的洞口：“倒是小瞧它了！”
　　顾芫沅自雕背上跳了下来，用一张空白的栖兽符暂时将金雕收入其中：“它跑进去了……”
　　绝尘子冷哼一声，不假思索纵身跃下。
　　“哎——”顾芫沅伸手去扯，却只扯下他一片衣袖，急得直跺脚，冲着洞口喊道，“喂，你这样贸然下去，很危险！”
　　绝尘子在身上加持了个护盾，提气单掌在沙墙上一按，减缓了下落的趋势，再一按，连续三次过后，脚下终于碰到了实地。
　　“这洞打得够深的！”
　　他冷笑一声，仰头看了看洞外，天上云遮雾盖，连一丝光都没有。
　　洞内只余下淡淡的妖气，看来这巨蝎缩入沙地后，就迅速遁走了。
　　绝尘子站在原地，掐指反复算了三卦，均无凶兆，方才定了定神。他明知道以沈缨的修为，要除掉这只巨蝎并不是什么难事，被它吞下去，多半是她另有打算，故意为之。然则不知为何，心中就是莫名的烦躁。
　　收起拂尘，往前走了两步，身后忽然有一物，重重的砸下来。
　　绝尘子本能错开两步，掌力朝上一送。
　　黑暗中只听得“哎哟”一声，顾芫沅身形落地，却没有站稳，噗通一声坐倒在地上，挣扎半天才站起来，伸手不住的揉着跌得发疼的后腰。
　　头顶，一个声音传来：“你来干什么？！”那声音本就低沉，闷在洞里，带着厚重的回音，愈发鼓动得人耳膜生疼。
　　绝尘子微眯着眼，有些不耐烦的看着眼前这碍事的丫头。
　　眼下，他实在没了逗小孩的兴致。
　　辨出那是绝尘子的声音，顾芫沅轻喘口气，想也不想就拉住他的袖袍：“你知不知道这样跳下来很危险？如果巨蝎还没有走远，如果它就在这下面等着，你……”
　　“你好啰嗦！”绝尘子皱了皱眉，拂开她的手，“你今年八十么？絮絮叨叨是老女人才有的特征。你若是怕，现在就爬回去！”
　　“你……”顾芫沅双手揪住自己的衣角，狠狠跺了跺脚，“我好心劝你不要莽撞，你怎么……”她用力咬着唇，纵然明知对方是前辈，这种冷漠的语气，仍是让她憋不住火。
　　“我莽撞？”绝尘子索性站定了，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那丫头。
　　她撅着小嘴，瞪着一双本来就大的眼睛，气呼呼的吹着大气。额前的几缕留海被她吹得一荡一荡的，看着倒有些像只被惹怒后炸毛的猫。
　　“只会仗着灵兽之力横冲直撞的顾家人居然也会说人莽撞，这倒也奇了。”
　　“你胡说，我们才不是……”
　　“哦？那先前强行以白泽冲撞结界的人是谁？”
　　他这话一出，顾芫沅的气焰陡然熄了，通红着脸：“你好没意思的！这事我都已经道过歉了，还要怎样？”
　　“罢了。”绝尘子看她行为举止虽然幼稚，性子却不十分惹人厌，“你在上面等着便是，若不愿等，就自行走吧，这里我自会处理。”
　　他这话一出，顾芫沅顿时恼了：“你当我顾家人是什么？！他们是要救我才被巨蝎抓走，我怎么可能就此撇下一切就走？江湖道义四字，我们顾家人懂！”
　　“行！”绝尘子被她吵得头疼，“你爱跟就跟吧。”抬手打了个响指，一束淡金色的火焰自他掌中燃气，照入这黑洞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