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寒枝》夭猫的尾巴

123、番外（中元节）

　　七夕过后，就是中元节。前后相隔不过七天，却是一个天上一个人间的距离。
　　七夕是活人的约会，中元则是生者与逝者的短聚。
　　唐翳喜欢七夕，却并不喜欢中元节。
　　尤其是中元节当天，天若宫为维持两界平衡，避免出乱子，还特遣了山上弟子在七月十五日当天子时过后，分批下山巡逻。
　　唐翳心里很清楚，所谓的巡逻，就是——见鬼。
　　以天若宫弟子的身份，及时遣走那些过节之后仍流连阳间不愿回去的鬼魂，又或是，阻止一些带有怨气的恶鬼行凶。
　　唐翳不敢说自己不怕鬼，他总觉得自己应该是不能怕鬼的。
　　修道之人，怕鬼，像话吗？
　　所以，在天若宫的教习师兄安排下山巡逻事宜的整个过程中，他始终抿紧了唇不吭声。
　　山下的街镇甚多，每一名天若宫弟子负责一条街或者一条深巷。唐翳很不幸运的，没有跟朱达之分到同一个镇，却又比较幸运的，分到了乌兰县的樟木巷。
　　这是离家比较近的一条巷子。
　　虽叫个巷子，却比一般的街还要长。
　　在巷子口与同行的师兄作别，唐翳把天若宫所发的人手一张阴阳符贴在自己胸前。
　　霎时间，一股寒流涌入四肢百骸，身侧的温度陡然降低，唐翳用力眨眨眼，原本熟悉的巷子笼上一层诡异的幽蓝色。
　　本来只有零星几个妇人蹲在角落烧纸的巷子一下变得拥挤起来。
　　密集的人影来来往往。
　　这些人脸上多半没什么表情，只是脸色比之常人更白了些。
　　虽已做足了心理准备，乍见到这些“人”的瞬间，唐翳还是忍不住，心跳漏了半拍。
　　见鬼，不是一种好的体验，唐翳这样想。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地面，腿肚子开始发抖，哆哆嗦嗦迈不开步子。
　　一个长发垂肩的“女子”，迎面朝他走来。
　　那“女子”看似走得不快，却一下飘到他面前，在他身前透体而过。
　　唐翳整个人一僵。
　　“女子”自他身上穿过的刹那，他浑身上下像是被冰封了，冷得几欲窒息。
　　那种感觉着实令人不愉快，唐翳大口大口吸着气，愈发不敢往巷子里去。
　　鬼，就是人死了之后的另一种状态，不过是脸色白了点，其余的看起来，和常人也没多大区别嘛。
　　唐翳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终于狠下心，咬了咬牙，往巷子深处迈进。
　　一路上人影幢幢，倒也相安无事。
　　唐翳一开始的紧张之心渐去，步子也渐渐稳起来。
　　直到，他碰见了个只有半个脑袋，还朝着他咧嘴直笑的老头。
　　唐翳竭力压制住自己内心的恐惧，不停劝说自己稳住，那条本就不牢固的心理防线，最终却仍是全线崩溃。
　　惊呼一声，他转头发足往巷子口狂奔。
　　在阴阳符的作用下，他眼前所见的都是人鬼参半，生怕再见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他不敢抬头，慌不择路。
　　直到闻到了四溢的花香，身上蓦地一暖，那种浑身冰凉的感觉褪却。
　　耳畔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小东西，你横冲直撞的，也不看人？”
　　“对不起……”唐翳后退一步，抬头，忽满脸错愕，“师伯，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绝尘子又气又好笑，盯着他：“喂喂喂，什么叫我怎么到这里来了？你抬头瞧瞧，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倒要问问你，你这会子不在昆仑山上跟着一群牛鼻子老道念经，大晚上跑来这里做什么？莫不是你在逃课？”
　　“没有啊。”唐翳平日里看到绝尘子总是躲，生怕被他逮到捉弄，这会子却紧紧揪住他的袖袍，“师伯，师父呢？”
　　绝尘子笑嘻嘻道：“不告诉你。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淘气闯祸了？”
　　“他倒是没淘气，只是天若宫的任务，中元节要下山巡视。”身后，一个声音冰冰冷冷的传来。
　　唐翳回头，就看到沈缨一袭白衣站在花丛下，身上笼着层淡淡的晕轮。
　　这本该让人觉得清冷的白衣此刻看起来，竟似乎有一团柔和的火在烧。
　　唐翳知道，这是修仙者有别于凡人身上带的仙灵之气。
　　阴阳符下，普通人能看到肩头和头顶的阳火，鬼魂是不带阳火的。
　　绝尘子重新打量了他两眼，笑起来：“我说你今日看起来怎么怪怪的，原来你身上的阳火灭了。”一脸神秘的探头过去，“巡视看到了什么，见着鬼了么？”
　　唐翳白着一张脸不说话。
　　绝尘子大笑：“看样子，你被吓得不轻啊。”
　　唐翳扭头：“才……才没有……”
　　“若是没有，你此刻揪着我的袖袍作什么？”
　　“我……我就是有点冷。”
　　“三伏天也会冷？”
　　“我……我就是……”
　　沈缨默然听着他二人的对答，忽走过去，牵了他的手。
　　唐翳只觉两股冰凉的气息在他与沈缨的掌心来回涌动，最后彻底平静下来。
　　“师父？”
　　沈缨看了他一眼：“走吧，我陪你去巡街。”
　　巷子又黑又深，唐翳跟在沈缨身后，倒觉得不那么怕了。
　　“师父，其实，我没有特别害怕……我只是，只是一时没看习惯。”
　　“嗯。”
　　“我下次一定会做好的。”
　　“好。”
　　“师父，你……什么时候去睡觉，要不，要不我自己走吧？”
　　沈缨停下脚步，看着那只始终被他攥得死死的衣袖：“没关系，陪你一起走。”
　　中元节这一路，他只单独走了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