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
天气很好，风还有点凉，我骑着闺女给买的自行车，车筐里装个黑塑料袋，又去了广场。
自行车是带电的，有电瓶，骑累了拧把就能走，买了得有十年了，该坏的地方都坏了，但是孙女小时候，我都是骑这个车子送她上下学，所以今天也骑这个。
一路上都是菜摊子，就摆在马路牙子上，买什么菜的都有，开辆面包车，掀开后备箱买西瓜的也有。我买菜不在这儿买，这里的菜比超市要便宜，但没有菜市场便宜，算下来，一斤咋地也要贵一毛多，但是买着方便，马路就紧在一家初中旁边，每天来接孩子的家长就顺手买着菜回家了，让孩子带菜回去也行。
每天走这条路，大家伙儿都面熟，一路过就招呼着，“上哪去”，“吃饭了没”，我也跟他们瞎打着招呼，但是耳背，只能听见有声音，听没听清另说。
到了广场就往长椅上一坐，一个大遮阳伞底下排两排长椅，背对着，我坐的那面能看见唱歌的、扭秧歌的。
有些上岁数的啊，他就时髦，能对着手机直播。那唱歌的就整了挺多设备，手机在前边架着，左右放着两个大音响对着唱。但是我就不会玩手机，瞎按按到静音了，还得自己悄眯着好几天，等十几个电话接不着，再去找儿子闺女的把手机给我修回来。
总让他们修他们烦，我自己还学不会。手机总是一打开就多一大堆东西，花花绿绿的小方框，也不知道点哪个，字小得也看不清，有时候点开哪个软件就退不出去，屏幕上那个小叉根本找不着在哪。
设计这样广告的全是心眼子多的。
广场上一群爱看唱歌跳舞的老头老太太，有俩跟我熟的，过来问我，今个儿怎么出来了。
“出来看看唱歌的。”我说。
“出来看唱歌的啊？”他把我的话重复一遍，拿着个缺角的泡沫垫子，垫在长椅上，坐我旁边，“这人呐，还是得活下去。咋活不是活啊。”
“都活到这个岁数了，都这样。”另一个也坐下来。
“嗯呢，嫂子活的还算长的。以前都没病没灾的，到最后也没受啥罪。”他接着劝。
“嗐。”我说，“也受罪了，这不治了两年多才没的，又是放疗又是化疗，连吐带拉，一天晚上得起来十几回。到后面都拉血了，啥都吃不了。人还得别有病，一有病直接死了就行了。”
他俩没说话。
“前个儿办的葬礼么？”一人说。
“嗯呢。”我回答。
“人没了，肯定心里难受，过俩月就好了。多出来走走，别总在家闷着。”他又说。
在广场坐了俩钟头我就走了，五点多还得做饭。
我去银行，把一塑料袋的钱给业务员，让她给我全存存折里。我把家里整的现金都装来了，在家怕挨火烧没了。
从菜市场过一回，买了点肉，都挑着最好的五花，用剩下的零钱买的。
“霍，今个儿是要做好饭啊。”卖肉的上称称了称，装个红塑料袋递给我。
“可不，买的都是好肉。”
“孙女孙子的，上学回来了？咋想起来改善伙食了？”卖肉的拿刀在垫板上刮刮。
“嗯呢，回来了。”
我边应着，边往卖白菜的摊子走，拎上菜，骑着自行车回家。
回去的路上有个很缓的坡，几年前接孙子从小学回家，我还能自己骑上去，这两年不开电不行了，骑着太费劲，累得血压高。
但今天我不想开，我也不想下来推着，我想跟坡较较劲儿。我站起来蹬，累了一身汗，天气本来就没回暖，风一吹就更冷了，膝盖开始疼，我使足了劲蹬过去缓坡，骨头疼得脚底出汗，我还是没开电，一路蹬到家。
刚到县城里安家的那几年赶上好时候，单位给低价分配房子，我和老伴都是优秀职工，给的房子是带院子的小二层。听着挺大，其实住起来很小，东西南北走十来步就到头了。
小二层一开门，就能看见贴满一面墙奖状，都是孩子得的。我就爱把别人带到家里唠嗑，往沙发上一坐，来的人肯定会先夸这些奖状，有的人跟别人介绍我，都是说“拿奖状当壁纸的那家”。
高处的奖状都是我踩着椅子，拿透明胶带粘上去的，现在全要扣下来，也得踩着椅子。
孩子们小时候叽叽喳喳的，踩椅子有人扶着，今天没有了，都不在家，我踩上去就得小心点，这个年纪，一摔就起不来了。
当时用胶带粘得太紧，四角上都粘上了，一大面墙的奖状都粘在一起，不好扣，想给它们完整扣下来，整面墙就得掉墙皮。
我找了一个小铁铲子，从一边开始往里铲，胶带连着白灰一起掀了个角。从四角上我都是这么铲的，二十多分钟就把贴了十几年的奖状都拿下来了，铺到地上叠得小一点，我给奖状放进了院里的车库，就放在车库里的桌子上。
本来想把铲子也放回去，可是回来就找不着铲子了。儿子闺女都说我记性越来越不好，啥都转头就忘，还耳背，别人说啥都听不着。
我也合计着过两年就老年痴呆了。现在管这病还有个时髦的说法，叫阿兹海默症。
我觉得还是老年痴呆贴。我爸爸活着的时候就老年痴呆，年轻是人精，一到老了就气人。这边一大家子过着年，转头一看人就没了，门还开着，也不知道去了哪儿，二十几口人满街找，找了一整个除夕夜才从别人家把人领回来。这病到后面更是直接尿床上拉床上，几个闺女儿子轮着伺候，哪家子都不想收。
放好奖状就该做饭了。现在生活条件好了，想吃啥都能吃的着，以前等过年才能吃到饺子，一人也就分到几个个，我舍不得吃，自己留一个尝尝味，剩下的分给闺女儿子。现在的人吃饺子都吃腻了，家里做的饭不吃，光点外卖。
要是依我说，就白菜肉馅的大饺子好吃，水灵，还香。我把扣着的盆放回橱子里，拿出来面团，擀面包饺子，饺子用大锅蒸上，又开始做炒饭，用米饭蒸的差不多，就放煎好的五花肉，拌上调料，再上锅蒸。
都收拾好，正好回屋看电视。
卧室安的是木门，门框用小刀刻了几十道印儿，每道印儿上面都标着身高，孩子们从小到大，一长个儿就嚷嚷着让我往这儿刻，给他们比身高。
最高的那道是我外甥女的，比我高出一大截。
嗯……怎么觉得以前没这么高呢。
我拿手比了比，从抽屉里拿把美工刀出来，给自己划了一道。
人真是越老越背越弯，哪儿都跟不上以前了。
按开插排的按钮，又按开电视，正好赶上新闻。我把被子搬到枕头上，靠在背后看新闻。
老伴前几天就是在这张床上没的。医院说快不行了，老伴就张罗着要回家，回家呆了几天，没输液，没吸氧，脖子上终于没了留置针，能随便翻身，晚上睡觉都安定不少，睡着睡着，第二天就再没醒过来。
我就乐意看这个台的新闻节目，讲车祸，讲凶杀，讲意外死亡，教人避险什么的。孙女小时候总在这边吃饭，就跟我一起看。节目讲的最多的就是煤气泄漏，人中毒窒息，要么就遇见火星，给屋子烧掉，电视节目就提醒人该怎么预防。
看这个挺好，讲的都是生活中的例子，能提高安全意识，让小孩不干危险的事。
六点饺子蒸熟，我看着挂钟等着到五点四十，下床打开冰箱。冰箱里还有前天办席没吃完的菜，都是好菜，拿出来缓缓，热热就能吃。
孩子们都不让我们吃剩菜，总因为老伴把俩月之前的肉端上桌批评她，但是我们那时候哪有肉吃，闹饥荒一个村能死不少人，从那时候过来，剩下的肉不舍得扔掉，吃什么都节约着，小孩没啃干净的果核扔垃圾桶里，都得捡起来再啃啃。
节约好，节约能省下不少钱，我今天就存了一大笔到银行，闺女儿子的，以后要是有个急病，也能取出来花。
我掐着时候把饺子和热菜端上桌，趁热吃口饺子。
真好，今个儿这饺子皮擀得不薄不厚，馅大，就着菜更好吃。
就是可惜最近胃疼，吃饭总分心。
老了，哪哪都不行了。
老伴两年前去医院检查出来是癌，孩子们就说让我也查查，医生也建议我检查一次，因为饮食作息相同。
查了，就说三高，还有一堆杂七杂八的病。
前一个月，老伴出院前我再查，过了几天，闺女去拿结果，回来后跟我说就是胃里长了个息肉，没事，做手术割了，再输输液就行了。
老伴当时生病，他们哄着，瞒着，做化疗放疗，最后瞒不下去才说是癌。其实现在信息这么发达，一输液我们俩就知道是咋回事了，怕他们担心，化疗几次后才把话说明白。
刚开始，他们也跟老伴儿说是息肉。
我说我有你妈这一遭，什么病都能接受，看开了，就别瞒我了，闺女才跟我说，也是癌，在找医生商量治疗方案，让我住院。
我说过几天再说，我先在家陪陪你妈。
煲的饭好了，我把电饭煲的插销拔了，把锅搬出去，搬到车库里，也放在桌子上，就在奖状旁边。
小孩子们都爱吃这口饭，我还记得。每次回家都要张罗这口，我就再给他们做一次。
我回屋里，拿出张白纸，孙子写作业落下的铅笔还在旁边，我就顺手拿起来，把纸横着放，上面写上“五花肉拌饭”，写的大字，下面写的做法，字要小一点，然后找卷胶带，把纸贴到电饭煲外面。
回来继续吃，吃完刷好碗，放到橱子里。
我顺手把厨房的窗户关上，又去楼上走了一圈，把门带好，检查一楼的窗户都关严，然后走回厨房，拧开燃气灶。
灶台是老的，不智能，煤气可以一直漏出来。
还剩下房子外最后一道门没关，回到卧室，拔开电视的插销，按灭插座，再拿出一张白纸。
我得写两行字，放到门外，在显眼的地方粘好。
“开门进屋后别开灯。
孩子先留在门外。”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