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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你快死了。” ...

  •   第一章

      “你快要死了。”休斯礼对着快冻僵的鸟儿,低声说道,雾气从他口中跑出来。

      他环顾四周,似乎是在痴心妄想,会有人躲在荒坡上偷听。

      休斯礼带着笑容,慢条细理地继续补充道:“但我会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也快死了。”

      他穿着厚实的皮靴,踩踏刚下的雪,小心翼翼地将这只濒死的鸟儿拢在衬衫下,又回到小屋里,无甚神色地拨动它浓密的黑羽,目光下挪,覆羽之下,小小的、干瘪的右爪微弱地抽搐。

      “奄奄一息的生命真没用啊,休斯礼,烤了它吧。”
      “休斯礼,休斯礼,救救它吧,哪怕只是一只小鸟儿,也有活下去的权利。”

      “都闭嘴! ”

      他起身,找出一条旧毛巾盖住那只鸟。

      没一会儿,他又站起来,搅动炉子里的木头,灰烬燃了起来。

      “现在你的命归我了。”休斯礼一边喃喃地说,一边磕在黑鸟儿头上。

      声音——万物——死寂

      自从他搬到这儿,他已经没有和任何生物说过话了。

      他将小黑鸟轻缓地裹进帽子里,抱在怀里,又翻箱倒柜地找些吃食,来招待他即将苏醒的新朋友。

      “休斯礼?为什么又要因为别人的事情麻烦自己呢?”
      “我让你闭嘴。”

      庆幸,他在床头柜里摸到一包湿软的饼干。

      撕开饼干袋,饼末碎渣毫无预兆地散落满台面,休斯礼气得喘不过气来。

      他很快擦干净地板,收拾好烂摊子。

      在做这些事情时,不免会想到母亲。

      母亲总是不理解为什么休斯礼那么喜欢“拖”,早上的事情一定要拖到深夜,今天的事情一定要拖到明天。

      能拖为什么不拖呢?
      时间总是会过完的,但事情永远是做不完的,任何时候都不会太晚——这些想法仅仅存在在他被诊断出患了癌症之前。

      只有他才能决定以何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其他任何人都不行。

      拿到出院诊断的第一秒,休斯礼就不再让父母胞妹陪在身边。他们会过分溺爱疼惜、大惊小怪、郁郁寡欢,再次“扼杀”他的命。

      母亲因他而白发丛生,神色逐渐晦暗;父亲愈加沉默寡言,时常独自呆怔;小妹则会过早接触到残酷的死亡。

      那一天,他在家里宣布,他要孤身一人到瑞士,耗掉余生。

      母亲只是流泪,父亲还是一如既往沉默地盯着他,小妹抱着他送的玩偶,问他还能不能去找他玩,她想堆雪人,想让最爱的大哥给她拍照。

      休斯礼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默言收拾好所需,他抱了母亲,很久很久,“妈妈,我会给你写信的,一直写,一直写。”

      “好好好,休斯礼,我的休斯礼……”巨大的悲痛吞掉了一个母亲的未竟之言。

      他擦不干母亲的泪面,父亲走过来同他握手,父子一时无言,父亲平静的眼中露出一丝赞赏。

      “一家人都在等你,别怕,休斯礼。”父亲为他整理好衣领。

      唯一遗憾的就是没和小妹好好道别,她太生气了,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能和大哥一起去瑞士。

      所以当休斯礼最后说再见的时候,她躲在自己的小卧室里反锁门,拒绝出来,一个人生闷气,直到“背叛”自己的哥哥走出家门。

      休斯礼想,不论如何,都是他的错。是他选择不告诉小妹,究竟发生了何事,让最稚嫩的最亲的家人接触死亡,他做不到。

      但事情远远没有他想得那么简单,小妹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对于她这个年龄的小女孩而言,世界上还有很多未解之谜,像总是红着脸偷看她的小男生;考试卷子上的最后一道大题;飞机为什么能飞以及国家的税收。

      但是有一件事情,她很清楚:那就是她的大哥要走了,并且再也不会回来了。

      *

      休斯礼背靠着壁炉,蹭着微弱的烛火,捻过掌心中的全家福相片,父亲母亲小妹都很给面子地摆相同姿势,一家人都穿着一样色系的毛衣。

      相片里的母亲眼里也曾有光芒,现在已经消失殆尽。再充实的生活也抵不过亲眼看着大儿子日渐消瘦的痛苦,她的心在慢慢死去。

      父亲总是不苟言笑,作苦行僧模样,但是每当母亲指责休斯礼的时候,父亲都会出面打圆场,常有奇效地将僵持的母子给逗笑。

      他指腹最后重重捻过笑容明媚的小妹,一股酸苦泛上喉间,“还在生气?原谅我了嘛?”

      休斯礼咳嗽两声,将相片塞回行李箱内。

      不该做的也做了,再空想也是枉然。

      他背对着行李箱,半鞠躬去看那只小鸟儿,俯身听它的心跳,轻缓又平稳。

      好兆头。

      日头已下,离夜幕降临还有一段时间。

      休斯礼在等,等北极光的出现。

      他要孤身一人去看那抹奇迹,最后,死去。

      雪地冷气鼓吹着他的衣角,都快将他整个人吹起来。

      寒冷侵袭撞击着身体,休斯礼冷不禁颤抖着,巨大无常的温差企图驱逐无知卑劣的人类。

      但是,一个瘦削的影子埋头走进漆黑的雪夜,只是更加固执地拉紧大衣。

      脚步声作响着,新鲜冷雪呼啸着,低垂绵云慢跟着,除了风声窃语,林中寂寥。

      寂寒冷夜,还有谁会到山丘外疯呢?

      没有人,只有他。

      休斯礼一边轻咳嗽着,一边细嗅着风中的气味,穿过脚下刚掉下来的雪晶,天色沉下之前抵达湖边。

      他手护在胸前,凝视着黑暗的深渊,“来吧。”休斯礼低声道,今夜,必须出现。

      带来的椅子已经被雪掩住,休斯礼抬头望,乌云遮月,天光未晰。

      繁杂开水滚云卷卷着来,休斯礼低声咕哝着,抱紧自己,寒风卷席,他带着一丝薄怒,踢向那把雪中椅子。

      就在休斯礼准备放弃,折返回小屋寻一处栖身之地的时候,一阵风携带云流吹鼓起他的大衣。

      随风吹散,云层出现了一道裂缝,天突然“裂”开了,下一秒,他的眼前出现无穷的色彩。

      夺目的绿和深紫在空中盘旋,照亮了山腰的林木;蓝同黄在光流中翩翩起舞,反射冰封的湖面,在雪景上投下五光十色的影。

      星在摇曳、影在编织、光在舞弄,以纯粹的优雅赐福地球。

      休斯礼惊奇地瞪大了眼睛,那束光在大声叫他,似乎是想引他进来,告诉他些什么。

      触手可及的冷,抬手可摸的星,但就当休斯礼伸手这么做时,指尖只擦过流光冷颤。他收回手,垂落,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疼痛。

      有生之年,他是否也能为这股奇迹增光添彩?

      “休斯礼,你还在做梦么?”

      他怀着痛苦的渴望,努力昂起凝望着夜空,直至脖子有些发酸,仍尽其所能接受。

      林中风拂过他的脸颊,厚重的云层被吹开。光迸出时,云就散了;光消匿时,也就只剩下一个浑身颤抖的人,站在冰寒雪地中。

      *

      Y的记忆很短,但从她记事时,她就一直在监视人类世界。

      在所有的生命形态中,只有“人类”的粉红色斑点吸引了她。究其原因,要让她自己说,也说不出一二。

      从她几个世纪的监视来看,“人类”是很奇怪的物种,他们喜欢裹着五颜六色、各不相同的布料,尽管布料之下,他们都一模一样;他们还喜欢将其他物种带回自己的建筑物里,和自己的亲属一起照顾。他们会喝很多液体,会灵活使用工具。当天变黑时,他们又会合上眼皮,裹进蓬松的被褥里。在Y看来,“人类”并不害怕光线。

      他们也会吵架,之前的工具也会成为他们顺手的武器,她很快意识到这是一个很会自我毁灭的种族,他们会互相勾引对方的伴侣,撒谎隐瞒自己的真实意图,争夺彼此的私产,偷走同伴的工具。

      除非暴力、战争和谎言之外,“人类”身上还有一些与其他生命形式都不同的地方,这也是Y最感兴趣的。

      如果一个“人类”喜欢上另一个“人类”,他们会发出奇怪的声音,会互相牵手,会彼此贴近。

      “人类”比她见过的其他任何物种都更有弹性,他们可以感受到悲伤和痛苦。

      他们受伤时,眼睛里会掉下水,很多很多的“人类”就会聚集在一起,互相贴近拥抱减轻痛苦。

      当他们流下足够多水之后,又会不假思索地振作起来,一而再、再而三重新尝试。

      他们战斗、打、踩、杀戮,但是他们也拥抱、亲吻、抚摸、流泪、喜悦。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Y不知道,毕竟她一直以来都是孤零零的。

      Y是尤瑟安,光生物。天地初开时,她们随着土而诞生。尤瑟安的天命就是找到自己的命定中的伴侣,与其结双,这样就能孵化出一颗独茧,茧破那日,将迸发出无穷无尽的光芒,耀光宇宙。

      茧会干瘪,尤瑟安也会疲惫不堪、黯淡无光。但在这颗小小的茧衣之中,尤瑟安与伴侣,永生。

      “人类”用一个美丽的词语来形容她们——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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